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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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间风云巨变,一道闪电正正劈在摘星楼上,而我身体蜷缩,浑身焕发出奇异的红光。

等待着战神降临的众人顿时变了脸色。

晏珩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冲破阵法,一个闪身将我拽下,气急败坏地骂道:

“苏玉华,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朕让你请战神下凡,你反倒念着什么邪神的名讳,是故意想跟朕对着干吗?”

我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闻言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陛下,臣妾不是跟您对着干。旱魃娘娘掌管天下灾祸,正是臣妾要请的神…您看,她马上就要降世了!”

我按捺住因为激动而发抖的手,指着天边一个乌黑的大洞。

晏珩眉头紧皱,一巴掌扇歪了我的脸。

“朕看你是还在记恨朕杀了你阿姐,阿华,如今兵临城下,不是你胡闹的时候了!还不快些重新祭舞,将战神请来护佑大祈。”

“若是不行,你阿姐们先前召唤来的福神、天女,只要是能救大祈的神明,不管是哪个都行啊!”

顾落趁机嘟囔着:“陛下,臣妾看她就是故意公报私仇,想要将请来邪神的名头安在臣妾身上,这才故弄玄虚。”

早就被灾祸折磨得要死的百姓们此刻也围满了摘星楼,不停地大喊着:

“苏玉华到底在做什么?她一介无德无才之人,根本不及她两个姐姐深明大义。要不是好运托生在苏家,早就被陛下乱棍打死了!”

“就是皇后娘娘她也比不过,一个能看着自己亲生孩子死在眼前的人,能有几分真心对大祈?”

“依我看,我们不如把她架起来烧了!不是说苏家女是天神化身吗,等到她快被烧死,天神自然就现身了!”

一直沉默着的晏珩快步向我走来,他眉头一皱,哑声道:“阿华,你都听到了吧?”

“民怨难平,你若再不肯好好祭舞,恐怕连朕也保不住你了。”

他的身后,已经有不少百姓自发抱着柴火堆到摘星楼下了。

他以为我会怕,可我定定地凝视着不断升高的火焰,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

“晏珩,你故意害死焕儿、宠爱顾落,甚至杀死我的两个姐姐,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可惜你的算盘要落空了,能护佑大祈的两位天女都死在你的手上。而我,却是苏家百年一见的…邪神转世。”

7.

听着我的胡言乱语,晏珩的眉头皱得越发得紧。

“苏玉华,朕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若是再故意拖延,可别怪朕不客气了!”

他的亲卫冲上摘星楼,手里高举着火把,只等他下命令就要将我当场烧死。

火舌吞噬了我的舞衣,城楼下,蛮人的兵马已经攻破了城门,兵器碰撞的声音响彻云霄。

“阿华,他们也是你的子民啊,你当真还要再执迷不悟下去吗?”

晏珩软硬兼施,甚至动手剥去了顾落的皇后服饰,发誓等到我完成祭舞就会封我为皇后。

我的笑容愈发灿烂,周身微弱的红光变得越来越耀眼,双瞳之中隐隐闪烁起金印。

当着众人的面,我腾空而起,身影隐没在云层里,声音却愈发清晰。

“陛下你看,神明就要降临了。”

晏珩欣喜若狂,率领着一众大臣三跪九叩:

“我乃大祈帝王,恭迎神明降世!若神明肯佑我大祈渡过此次难关,朕愿立下毒誓,以五十年寿数作为贡品,为神明重塑金身、侍奉香火!”

紧跟着他的声音,百姓和大臣们也纷纷跪倒,如山般的祈求声此起彼伏。

下一刻,天空骤暗,我身上的舞衣化作燃烧着的天女服。

数万根银针从我的衣袖中飞出,顷刻间将蛮人的鬼兵打得溃不成军。

“是天神降临!”晏珩哑着嗓子,兴奋地捡起令牌:“天神助我,都随着朕杀出去!”

他翻身上马的一瞬间,却被一根粗长的针直直刺穿了左肩,钉在城墙上。

晏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喃喃道:

“怎么可能?你是我大祈的保护神,怎么可能伤害我?”

他挣扎着想要逃脱,却在城墙上看见了此生见过最恐怖的一幕。

无数的火球从天而降,蛮人的鬼兵和大祈的百姓全都葬身火海。

原先平坦的土地裂出细细密密的缝隙,不少人大叫着跌落深渊,哀嚎声不绝于耳。

晏珩疯了。他引以为傲的大祈江山,乃至整个人间,都彻底沦为炼狱。

目睹了这一切的我,或者说是旱魃娘娘,平静地走到他身边,被黑色占据了整个瞳孔的眼睛无声地笑着:

“晏珩,是你召唤来的本座。这天下生灵的性命,就是本座送给你的谢礼。”

“如何,你满意吗?”

那张熟悉的面孔再也没了半分温柔,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恐怖。

晏珩浑身发抖,胃里翻涌起恶心。

他刚想开口,骤然被降落的火球击中,面容扭曲地大叫起来。

“苏玉华,救我!”

8.

火球吞噬了他的眼球,顷刻间留下道道灼伤的疤痕,蜿蜒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肌肤腐蚀成空洞。

他剧烈地颤抖起来,妄图扑灭那些火苗。

可不管他怎么做,火苗就像是附骨之蛆一般,死死地黏在他的肌肤上。

在他的周围,那些逼迫过我的大臣和百姓们,也全都深陷火海之中。

有人破口大骂:“你这个妖女,是你害了我们!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残害天下无辜生灵!”

我疑惑地看着他们,随手踩在他们死死抓着城墙的手上,笑道,“可不正是你们要我祭舞请神的吗?”

“如今请来神明,你们怎么反倒不高兴了呢?”

也有人苦苦哀求:“我们错了,求娘娘慈悲为怀,就宽恕我们吧!”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旱魃向来只知灾祸,不知宽恕。”

就在晏珩要被烧死的前一刻,我终于抬手止住了火球。

晏珩奄奄一息地瘫软在地上,只剩下一息尚存。

“苏玉华,你好狠的心!”他目眦欲裂,眼中满是恨意:“大祈生你养你,你怎么能召唤出邪神毁掉大祈,毁掉全天下无辜的百姓?”

“你根本就枉为苏家女,更枉为朕的皇后!”

我怜悯地看着他,毫不犹豫地踩上他血肉模糊的手掌,用脚来回研磨。

“你忘记了吗?我早就不是你的皇后了,早在我不愿意祭舞的那一刻起,你就废了我,改立顾落为皇后了。”

话音刚落,我随意地挥了挥手,混在人群里企图逃走的顾落就被丢到我的眼前。

她华美的衣袖上满是烈火,一张美人面也变得血迹斑斑,裸露出白骨。

一见到我,顾落就吓得跪下来求饶:

“玉华妹妹,不,旱魃娘娘!是我错了,我不该听晏珩的,都是他一己之私,是他想逼你祭舞好建功立业!”

“我是被逼的呀,我根本就不想害焕儿,是晏珩逼我给焕儿下毒。他说你最是心软,一定会同意祭舞救焕儿的…”

她颠三倒四地说着,将晏珩指使她给焕儿下毒的书信双手奉上。

“贱人,一派胡言乱语!”

晏珩跪爬着抢过书信,捡起手边的匕首一把刺穿顾落的心口:“阿华,你别听她的,她都是乱说的,我怎么可能会害我们的孩子呢?”

顾落挣扎着逃脱,却又被他死死禁锢住,眼也不眨地补了几刀,血流成河。

她五脏六腑都被捅穿,直到死还在喃喃着:“晏珩,你骗了我…”

昔日你侬我侬的爱侣,眨眼间不死不休,可晏珩就连脸色都没有变过一分。

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拉起我早已没有温度的手。

“阿华,你不是最爱我了吗?我知道这些都是你跟我闹脾气,你气我宠爱顾落对不对?”

“现在我亲手杀死她了,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了吧?焕儿死了不要紧,我们还可以再生几个孩儿。只要你现在收手,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的拼命争辩,在我眼里却无比可笑。

我蹲下身,看着晏珩一字一句道:“我血中带毒,焕儿生来百毒不侵。这世间能害他的惟有一味毒药,这件事,只有你知道。”

“晏珩,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肯再跳舞吗?”

纵使早就麻木的心,在这一刻还是细密地疼了起来。

我擦去眼角的泪,一步步走向晏珩。

“那一年在摘星楼上,是顾落亲手把我推下。”

大婚前夕,我在摘星楼撞破我的未婚夫婿和婢女私通,慌忙之中,顾落将我推下摘星楼。

我奄奄一息,求着晏珩救我。

可顾落却说,如果其他人知道了他们私通,晏珩身为太子的颜面就保不住了。

“阿珩,不如这样,我们先离开等过一会儿再让人来救她。到时候就算是苏玉华攀咬,她也空口无凭,不会有人相信她的。”

“你放心,就这一时半刻,她不会死的。”

于是,我眼睁睁看着晏珩护送顾落离开,只留下我在绝望中苦苦支撑。

就在濒死的前一刻,我听到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温柔地喊着我的名字。

“阿华,我能救你。”

9.

那一夜,是旱魃娘娘救了我,她告诉我,她是世间灾祸之神,只要降世便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

而我,便是她百年来的第一位转世。

她曾问我想不想报复晏珩和顾落,只要我跳一支舞,就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可我害怕极了,当晚就剪碎了舞衣,甚至不惜自断脚筋,只为永远守着这个秘密。

是晏珩的贪婪,才让他不惜一切代价酿成这场惨剧。

听我说完,晏珩眼底的最后一丝光亮也化作灰烬。

“阿华,”他的嗓子被火烧过,声音沙哑得像个老人,“是我错了。”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放下帝王的骄傲,泣涕横流地向我求饶,求我放过他。

“当年的事,是我对不住你,可我后来也想尽办法弥补了啊。男人本就三妻四妾,我也是一时糊涂才会…”

他深情款款地对我说:“你犯下大错,天下人定然不会放过你的。只要你现在肯救回所有人,再在众人面前受几道天雷,我会帮你说话的。”

我讽刺地扬起唇角,像是听到的天大的笑话一般。

“天下人?晏珩,你睁开眼睛看看,天底下如今剩下了多少人?”

他闻言一震,拼命睁开了仅剩的一只眼睛。

摘星楼之下,漫无边际的大火吞噬了一切,到处都是滚烫的岩浆,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大祈,亡了。

晏珩瘫坐在地上,昏了过去。

过了许久,旱魃娘娘从我的身体里抽出,爱怜地摸了摸我的头。

“玉华,你还是这般心软。”

我垂下眼睫,看着城墙下的大火渐渐平息,那些被困在火中的百姓们,此刻安然无恙地熟睡着。

他们身上的伤口正在愈合,所有人都活着。

从祭舞开始,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幻境。

我央求旱魃娘娘不要在人间大开杀戒,那些大臣和百姓虽然愚昧无知,但也罪不至死。

惟一受到惩罚的,只有被晏珩亲手杀死的顾落,还有已经是个废人的晏珩。

他们杀害我的焕儿,害死我阿姐们,罪无可恕。

我恭敬地跪下,双手将霓裳舞衣捧起,向着旱魃娘娘磕了三个头。

“多谢娘娘赐我神力,让我能够手刃仇人,为我儿报仇。”

“如今苏家已灭,世间再无祭舞之人,也再无大祈。愿以此舞衣赠娘娘,玉华甘愿为娘娘座下童子,侍奉终生。”

旱魃娘娘笑着接过舞衣,却没有同意收我到座下。

“玉华,你还有一桩尘缘未了。等到了却尘缘之时,本座再来接你。”

旱魃娘娘离开后,晏珩被送到了幻象地狱。

对他来说,在摘星楼发生过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而他每日每夜都在遭受着漫天的大火。

不死、不灭。

在他受罚的日子里,我收敛了焕儿和阿姐的尸骨,将他们好好地安葬在我们的家乡。

我用着旱魃娘娘送给我的一点灵力,化作一个面容全毁的老妇人,在人间治病救人。

大祈最终被蛮人的铁骑踏破,一个新的朝代在尸骨和希望中建起。

过了很久,还是会有人提起前朝的祭舞之事。

“玉婆婆,你有没有听说过前朝的苏家女祭舞啊?”

我煎药的手停顿了一下,笑道:“什么祭舞?那都是故弄玄虚的说法。”

“听说那最后一代苏家女,还是大祈的皇后呢!可她不知为何,宁可自断脚筋也不肯祭舞,最终被逼祭舞却请来了邪神,彻底断送了大祈的江山!”

“说书先生说,那一日日夜无光,大祈的最后一任帝王的尸骨至今都没找到!”

药馆的客人们越说越激动,没注意到我已经迈着蹒跚的脚步默默离开。

又过了几年,旱魃娘娘告诉我,晏珩就要死了。

我在幻象地狱里又一次见到他。

他的一张脸早已面目全非,连神智也在多年的折磨中渐渐恍惚。

他双手双腿俱断,以极其扭曲的姿势爬到我身前,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

我蹲下身,问道:“你在说什么?”

他用残肢高举起手里的一块破布,我这才看清楚,那是我给焕儿绣的小肚兜。

当年,晏珩温柔地轻抚着我的肚子,笑意深深:“等到焕儿出生,看到他有个待他这样好的娘亲,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

转瞬之间,又是晏珩冷漠的脸:“给焕儿下毒,苏玉华自然就愿意祭舞救他了!”

千万般回忆流转,最终化作一滴清泪。

见我哭了,晏珩反倒惧怕起来,不停地磕头求饶。

“阿华,我错了,不要杀我!”

“我不该杀了焕儿,我不该逼你,我不该…我不该!”

他声嘶力竭地大声叫嚷着,一边叫一边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破布。

我平静地站在原地,心里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没有爱、没有恨,也没有在意。

就在我转身离开的瞬间,晏珩骤然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他颤着声问:“阿华,是你吗?”

我没有回头,只听见他落入岩浆中的惨叫声。

走出幻象地狱,旱魃娘娘笑着伸出手:“玉华,俗世尘缘已了,我们走吧。”

我跟随着她腾云而起,向着无边无际的天空飞去。

脚下,是不断崩塌的地狱。

晏珩,你我生生世世、百转轮回,都不会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