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权正车队最后一辆黑色皮卡的车尾,带着刺耳到极致的刹车摩擦声,险之又险地擦着缓缓关闭的厚重钢铁大门边缘,终于完全驶入围墙之内时。
轰隆!!!
如同闷雷滚动!
那道承载了无数希望与绝望、隔绝了生与死的巨大钢铁门户,在绞盘链条沉重的、令人牙酸的转动声中,轰然关闭!
巨大的撞击声在围墙内有限的空间里回荡,震得人心脏发颤。
门轴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牢牢地嵌合在一起。
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被切断。
也将外面那无边无际、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死亡恶臭、如同潮水般拍打着墙体的尸潮嘶吼,彻底隔绝在外!
虽然那令人心悸的撞击声和嘶吼声依旧透过厚重的墙体隐隐传来,但此刻听起来,却如同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模糊背景噪音。
门内。
是一个由高耸混凝土围墙围起来的巨大空间。
这里曾经是军用储备仓库的装卸区和车辆停放场,地面是粗糙的硬化水泥地,此刻停满了各式各样的军用车辆——蒙着帆布的运兵卡车、装甲厚重的步兵战车(有些显然已经损坏)、堆满物资的军用卡车、油罐车,甚至还有几辆覆盖着伪装网的自行火炮,沉默地矗立在角落,炮口指向天空,如同钢铁巨兽。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柴油味、汗臭味、劣质烟草味、消毒水味,以及一种混合了铁锈、机油和淡淡血腥的独特气息。
探照灯的光柱在围墙上方扫过,将巨大的阴影投射下来。
疲惫不堪、脸上沾满硝烟污垢的士兵们,依旧依托着临时用沙袋、废弃轮胎和钢板构筑的简易工事,枪口警惕地指向围墙上方和关闭的大门方向。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带着深深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高度紧张后的虚脱。
看到车队安全进入,一些士兵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但握枪的手指依旧发白。
获救的车队成员纷纷推开车门,脚步踉跄地踏上坚实(相对外界而言)的地面。
明昕几乎是爬着从驾驶座出来的,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双腿如同煮烂的面条般剧烈颤抖,根本无法支撑身体,只能死死抓住滚烫的车门边框,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火辣辣的疼痛,贪婪地呼吸着这相对“干净”却依旧浑浊的空气,仿佛要将肺里积压的恐惧和污浊全部置换出去。
钉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扶着同样布满弹痕的皮卡车斗,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额头上全是冷汗。
铁头则一屁股瘫坐在面包车旁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车轮,胸膛剧烈起伏,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还没从刚才那场死亡飙车中回过神来。
方茜和谷叔也下了车。
方茜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沾满血污灰尘的运动外套,深深吸了一口气,环顾着周围荷枪实弹的士兵和相对安全的堡垒环境,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如同暖流般涌遍全身,但紧随而来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
谷叔则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习惯性地将方茜护在身后稍侧的位置。
破旧大巴的车门艰难地打开,如同泄洪的闸口。
里面的老弱妇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涌了出来。
很多人脚一沾地,就彻底脱力,瘫软在地,再也抑制不住劫后余生的情绪,失声痛哭起来。
哭声此起彼伏,混合着压抑的抽噎和呼唤亲人的名字,充满了悲伤、恐惧和一种近乎虚脱的释放。
孩子的哭嚎尤为尖锐刺耳。
场面混乱而压抑,充满了生还后的无序与脆弱。
没有欢呼,只有沉重的喘息、低低的啜泣、以及士兵们维持秩序的沙哑吆喝声。
一种沉重的、混合着悲伤与庆幸的寂静,笼罩着这片小小的安全区。
围墙之外。
那震耳欲聋的巨人咆哮声和沉重的践踏声,随着大门的关闭,逐渐减弱、消失。
显然,失去了目标,又受到围墙火力的压制,尸群的注意力开始转移。
李贺和权正那庞大的巨人身影,在完成了断后的任务、确认车队安全进入后,也开始迅速缩小。
权正的速度最快。
如同一个被瞬间抽空了气体的巨大皮囊。
他那近三米高、散发着恐怖速度与力量的修长身躯急速回缩。
虬龙般贲张的古铜色肌肉线条如同潮水般消退。
皮肤颜色恢复常态。
眨眼之间。
那个穿着破烂不堪、脸色因消耗巨大而显得异常苍白、带着一丝玩世不恭表情的富家公子哥权正,重新出现在原地,取代了那尊杀戮机器。
他刚一恢复人形,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和如同被掏空般的虚弱感猛烈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头、鬓角渗出,沿着沾满污迹的脸颊滚落,浸湿了破烂的衣领。
他立刻手忙脚乱地、甚至带着一丝慌乱地从怀里掏出那个深蓝色的天鹅绒眼镜盒,手指因为脱力而有些颤抖。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搭扣,取出那副崭新的金丝边眼镜,如同捧着圣物般,用衣袖内衬相对干净的地方快速擦了擦镜片(也顾不上鹿皮绒布了),然后才极其郑重地、小心翼翼地架回鼻梁上。
视野重新变得清晰、稳定。
权正这才长长地、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仿佛重新找回了某种至关重要的安全感,与这个混乱的世界重新建立了联系。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自己那三辆皮卡都安全停在围墙内,车上的手下正惊魂未定地互相搀扶着下车,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另一边。
李贺的体型也在快速缩小。
如同崩塌的山岳,又如同融化的巨岩。
岩石般垒砌、充满爆炸性力量的肌肉块块消解。
虬结的青筋隐没。
三米多高的恐怖巨人,重新变回了那个身材高大魁梧、但略显敦实的胖子李贺。
然而,此刻的他状态显然比权正要差得多。
巨人化时承受的巨量攻击,此刻清晰地反映在他恢复人形的身体上。
他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口,触目惊心!
肩胛处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皮肉翻卷,是被一只力量型骨刺怪物临死反扑留下的。
左臂外侧,三道平行的、深达肌肉的抓痕,皮开肉绽,流淌着暗红色的血液,是普通灰败者疯狂抓挠的痕迹。
最严重的是右侧肋下,一个拳头大小的贯穿伤,边缘焦黑,隐隐能看到断裂的骨茬!
那是被一只隐藏在尸群中的、能喷射腐蚀性骨刺的变异怪物偷袭所致,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不正常的灰败色,虽然腐蚀性似乎不强,但依旧带来持续的剧痛。
鲜血早已浸透了他那本就破烂不堪的衣物,将前胸后背染成一片暗红,粘稠地贴在皮肤上。
他的脸色因失血和巨大的能量消耗而显得异常苍白,嘴唇干裂,额头上满是冷汗,但那双眼睛,却依旧燃烧着如同受伤猛兽般的凶悍和不屈!
他落地时,脚步明显虚浮踉跄了一下,巨大的消耗带来的强烈饥饿感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志。
但他强撑着没有倒下,甚至没有去依靠旁边的车辆。
他巨大的手掌捂住肋下最严重的伤口,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液。
一股股微弱但持续的热流在他体内流转、汇聚。
那是清晨吞下的大量高热量食物转化的生命能量,混合着他自身巨人化后带来的、远超常人的强大自愈力,正如同涓涓细流,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受损严重的肌体。
伤口边缘的肌肉组织在轻微地、肉眼可见地蠕动、收缩,努力地止血、凝结血痂。
虽然愈合速度远比不上云闲书精神力直接加持下的效果,但也远超常人数倍。
每一次肌肉的收缩都带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眉头紧锁,牙关紧咬。
他站稳脚跟,甚至挺直了腰背(尽管这个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闷哼了一声),目光下意识地扫向不远处那个刚刚戴好眼镜、正试图整理仪容的身影——权正。
想起上次商超外的不愉快,以及对方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李贺心里就一阵强烈的不爽。
虽然刚才权正确实出手解了围,但这份“人情”丝毫没冲淡李贺对这个公子哥的糟糕印象。
他撇了撇嘴,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种“怎么又是你”的嫌弃表情,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待见。
权正刚戴好眼镜,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破烂衣领的领口(这动作在现在的狼狈状态下显得有些滑稽),试图找回一丝昔日的体面。
就立刻感受到了那道毫不掩饰、带着嫌弃和不爽的目光。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李贺那张写满“老子不待见你”的脸和那双带着明显疏离感的眼睛。
权正脸上的表情瞬间有点僵。
一丝尴尬飞快地掠过他的眼底。
上次商超外的事情,他当然没忘。
自己当时确实理亏,想抢东西结果踢到铁板,还被揍得不轻,最后不得不“赔偿”了一辆车。
这事儿想起来就让他脸上有点挂不住,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下再次碰面。
权正干咳了一声,试图打破这有点微妙的气氛。
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还算友好、实则有点勉强的笑容。
他摊了摊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然后朝着李贺的方向主动走了两步。
刻意放低了声音,带着点解释和试图拉近距离的意味:
“嘿…李贺兄弟,”他这次学乖了,没再喊“胖子”,“刚才…谢了,没你顶住正面,后面也够呛。”
他先提了李贺的作用,然后才话锋一转,指向自己,“你看,我这不也搭了把手嘛,那几只偷袭的小东西……”
他顿了顿,试图将话题引向“互助”。
“上次商超那事儿…咳,是我当时脑子不清醒,冲动了。”
他含糊地承认了错误,没细说抢东西,“后来那辆车…就当是赔礼了,咱们也算两清了,是吧?”
他脸上堆着笑,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
“这鬼地方,多一个能打的就多一分活路。
以后…互相有个照应?”
他试探性地提议,眼神里带着点期待。
然而。
李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看着他那张堆着假笑的脸。
看着他那副碍眼的金丝边眼镜。
对于权正的“道谢”和“示好”,他没有任何表示。
沉默了几秒。
然后。
从他那宽厚的、沾着血污的鼻腔里。
不轻不重地。
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
“哼。”
既不是接受,也不是激烈的拒绝,更像是一种懒得搭理的、带着点不耐烦的回应。
他捂着伤口,不再看权正,目光转向缓缓走来的云闲书和围墙内忙碌的景象,显然不想继续这场尴尬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