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灵犀阵的缺口,七娃那堵无形的、拒绝温暖的心墙,非但没有让雾影退却,反而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激起了它更深的贪婪和暴虐。噬魂妖王需要的是纯净的灵童之魂,而恐惧和绝望,正是污染这份纯净、将其变得软弱易碎、更易被完整吞噬的绝佳催化剂!雾影将噬魂妖王赋予它的幻惑与精神侵蚀之力,如同淬炼毒针般凝练到了极致,不再分散攻击,而是将所有的阴毒,集中刺向那最脆弱、也最核心的目标——七娃。

夜色,成了雾影最得力的帮凶。每当宅院陷入沉寂,七娃在极度的身心疲惫中好不容易坠入昏睡,那令人作呕的硫磺焦糊味便如实质的粘稠液体,悄然漫灌进他的梦境。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被迫沉浸其中的亲历者,承受着精神层面最残酷的凌迟。

第一夜:

他梦见自己孤零零地站在庭院中央,四周是翻滚的、遮天蔽日的深灰色浓雾。雾中,余晖哥哥浴血奋战的身影清晰可见!玄冰破阵枪每一次挥动都带起冰晶与血花!突然,一只由雾气凝成的巨大鬼爪,无声无息地穿透了余晖的胸膛!余晖哥哥的动作猛地僵住,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口的空洞,冰蓝色的血液汩汩涌出。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向七娃的方向,眼神不再是往日的锐利或别扭的关切,而是充满了…不解和痛苦。玄冰破阵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枪身寸寸断裂,发出刺耳欲绝的悲鸣!最后,余晖哥哥整个身体如同碎裂的冰雕,化作一滩冒着森森寒气的血水,迅速被浓雾吞噬…

“余晖哥哥——!”七娃在梦中发出凄厉的哭喊,小身子猛地弹坐起来,浑身被冷汗湿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怀里的宝葫芦剧烈地震颤着,七彩光芒急促闪烁,如同风中残烛。

第三夜:

梦境转换。他看到二娃被无数双从浓雾中伸出的、猩红贪婪的兽瞳死死缠绕!月白的锦袍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染满了刺目的鲜血。二娃沉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痛苦和绝望,他挣扎着向七娃伸出手,嘴唇翕动,似乎在求救。但更多的兽瞳扑上去,利齿撕咬,利爪抓挠!二娃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失去了所有光彩,那只伸向他的手无力地垂下…

“二哥!不要!放开我二哥!”七娃在睡梦中疯狂挣扎、哭喊,小手徒劳地在空中抓挠。宝葫芦的光芒变得极其黯淡,甚至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仿佛尘埃般的阴翳。

第五夜:

梦魇升级。他看到大哥被一只从天而降、燃烧着黑焰的巨爪狠狠拍中!魁梧如山的身躯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胸口塌陷,鲜血狂喷!三娃怒吼着冲上去,铜头铁臂狠狠砸向黑雾,却被无数条灰黑色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雾气锁链缠绕、勒紧!铜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竟被硬生生勒断!三娃发出痛苦的惨嚎!四娃释放出的火焰被黑雾瞬间吞噬,他自己反而被反噬的火焰包裹,烧得浑身焦黑,在地上翻滚哀嚎!五哥的药圃被黑色的火海吞噬,珍贵的灵草化为灰烬,五哥绝望地跪在焦土中…而六娃,惊恐地尖叫着,小小的身体被一根突然从地下钻出的、长满倒刺的剧毒藤蔓瞬间贯穿!鲜血染红了靛蓝的短打…

“大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七娃的尖叫撕心裂肺,梦境变成了尸山血海,哥哥们的残骸散落一地,浓烈的血腥味几乎让他窒息。他孤零零地站在血泊中央,怀里的宝葫芦冰冷沉重得像一块寒铁,无论他如何哭喊、如何注入意念,都再也亮不起一丝光芒。无尽的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吞噬。一个扭曲、沙哑、充满了蛊惑和恶毒的声音,如同附骨之蛆,在他耳边不断低语、回响:

“看到了吗…都是因为你…”

“是你引来了妖王…是你害死了他们…”

“你这个灾星…没用的废物…”

“你的存在就是诅咒…宝葫芦是不祥之物…”

“只有把你的灵魂…连同这灾祸的葫芦…一起献祭给伟大的妖王…”

“才能平息他的怒火…才能结束这一切…你的哥哥们…或许还能在黄泉路上安宁些…”

“不——!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灾星!”七娃一次次从这地狱般的噩梦中尖叫着惊醒,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痉挛着,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又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冷汗浸透了鹅黄的锦缎小衫,紧贴在身上,冰凉刺骨。小脸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嘴唇被他自己咬破,渗出血丝。那双原本清澈的大眼睛,此刻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涣散、放大,失去了焦距,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每一次惊醒,他都像是溺水的人,需要好几分钟才能确认自己还活着,还在这间安全的房间里。

宝葫芦在他怀中剧烈地震颤着,每一次噩梦的冲击都让它表面的七彩光芒更加黯淡一分。那层灰蒙蒙的阴翳越来越厚,如同积年的尘埃,几乎完全掩盖了它温润的玉质光泽。流转的光晕变得极其滞涩、沉重,充满了不安的躁动和一种…仿佛被玷污的哀鸣。偶尔,在七娃情绪崩溃到极点时,葫芦口甚至会逸散出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人心悸的灰黑色气息,转瞬即逝,却带着不祥的意味。

白天,七娃的状态也每况愈下。噩梦的阴影如同沉重的枷锁,拖拽着他,让他变得恍惚、迟钝、惊弓之鸟。

有时,他会对着廊柱的阴影或空无一人的角落,突然露出极度惊恐的表情,小手指着那里,声音颤抖:“黑雾…那里有黑雾!它要抓我!” 吓得正在旁边的五娃或六娃心惊肉跳,可那里除了阳光,什么都没有。

有时,五娃只是端着药碗从他身边经过,七娃会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跳起来,死死抱住五娃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哀求:“五哥别死!别离开我!不要像梦里那样倒在火里!求求你了五哥!”

有时,大娃或二娃想靠近他,温和地询问他的感受,试图安抚他。七娃却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抗拒,甚至发出尖锐的尖叫:“走开!别靠近我!你们会死的!离我远点!我是灾星!我会害死你们的!” 那尖锐的声音,如同刀子般划破了宅院表面努力维持的平静。

“灾星…废物…” 这两个如同淬毒诅咒般的词语,在雾影夜以继日的精神蛊惑下,如同最顽固的魔种,深深扎根在七娃懵懂却饱受摧残的意识土壤中。他看着大娃眼中日益加深的忧虑和疲惫,看着三娃四娃巡山归来时身上偶尔新增的、不知是训练还是遭遇小妖留下的擦伤痕迹,看着五哥为了给他调配安神药而熬红的双眼,看着二哥为了维持灵犀阵、抵御无形侵蚀而日渐苍白的脸色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凝重…再看看庭院里那些被腐蚀后尚未完全恢复的焦黑地面,那些象征着昨夜激战的残留痕迹…

一股巨大的、几乎将他幼小灵魂压垮的负罪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希望。

“也许…也许那个声音是对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在绝望深渊中滋生的毒藤,在他封闭的心墙内疯狂蔓延、缠绕,“没有我…没有这个‘不祥’的宝葫芦…妖怪就不会盯上葫芦山…就不会来伤害哥哥们了…”

他的目光落在怀中那光芒黯淡、仿佛也沾染了不祥与诅咒的宝葫芦上。那曾是他唯一的依靠,是哥哥们口中“很厉害”的宝物。可现在,他看着它,第一次感受到的不是依赖和温暖,而是一种冰冷刺骨的…恐惧和…排斥。他甚至觉得,葫芦表面那层灰翳,是自己内心的“灾厄”污染了它。

七娃抱着宝葫芦,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里,避开窗外所有的光线。他将自己深深埋进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消失,就能让厄运远离他所爱的人。黑暗中,只有他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宝葫芦偶尔逸散出的、那丝令人不安的灰黑气息。

宝葫芦蒙尘,心灵之光渐熄。纯净的灵童之魂,在雾影持续不断、如同水银泻地般的恶念侵蚀下,正一步步滑向自我怀疑、自我否定,最终导向自我毁灭的深渊。心结已化作沉重的枷锁,即将把七娃彻底拖入黑暗的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