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赵锋推着板车离开后,院子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陈卿舒和叶芷怡带着姹紫和林清月,收拾完碗筷,便回到屋里。

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光,做起了针线活。

这是她们为数不多的消遣,也是身为女子傍身的技能。

姹紫埋头缝着一件旧衣,动作娴熟,很认真。

陈卿舒和叶芷怡则是在为赵锋赶制贴身的衣物,一针一线都透着细密的心思。

只是,林清月拿着针,却久久没有落下一针。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黯淡的阴影,神情说不出的低落。

心最细的叶芷怡首先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柔声开口:“妹妹,可是因为刚才相公与亭长说……要照顾三个女人的事,心里难过了?”

屋里另外两人的动作也是一顿。

陈卿舒抬眼看了过来,连一向胆小怯懦的姹紫,也偷偷地瞥了林清月一眼。

被说中心事,林清月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她捏着手里的布料,指节都有些发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眼圈泛红,却强撑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她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哽咽:“我……我只是有些伤心。我知道,赵...大哥说得没错,这个家里,只有你们三位才是他的人。我……我算什么呢?不过是他顺手救回来的一个累赘罢了。”

林清月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姐姐们放心,等我身上的伤再好一些,能自己走路了,我……我自然就会离开的,绝不给相公和姐姐们添麻烦。”

“离开?”

陈卿舒性子最是爽利,她放下针线,看着林清月,直接问道:“你能去哪儿?”

林清月身子猛地一颤,像是被戳到了最痛的地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去哪儿?

她能去哪儿?

回自己的家吗?

一个跟男人私奔的女儿,早已是家族的耻辱。

就算她能活着回去,等待她的也绝不是亲人的关怀,而是无尽的唾骂和足以将人溺死的流言蜚语。

那个叫孙郎的男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谁会相信她仍是清白之身?

在这个时代,女人的名节,比性命还要重要!

她已经“脏”了,洗不清了!

看着她绝望的神情,陈卿舒、叶芷怡还有姹紫,心里都明白了。

她们三人,何尝不也是失去了家,失去了依靠的可怜人?

叶芷怡和陈卿舒是被当作战利品,姹紫更是被当成货物贩卖。

她们对林清月此刻的心境,感同身受。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

还是陈卿舒打破了沉默,她盯着林清月的眼睛,又问了一个更直接的问题:“那你,可中意我家相公?”

这个问题像一道惊雷,在林清月心头炸响。

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连雪白的脖颈都染上了一层好看的粉色。

林清月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想了很多,有初次见面时,赵锋拔刀相助时的侠义!

有赵锋搏虎时的勇猛!

有他背自己时的细腻!

还有他这几日的照料!

叶芷怡见状,忍不住掩嘴轻笑,拉了拉陈卿舒的衣袖,嗔道:“姐姐,你看你,把妹妹都问得不好意思了。”

陈卿舒却不以为意,只是看着林清月,等着她的答案。

许久,在众人的注视下。

林清月才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轻轻地“嗯”了一声。

虽然声音小,但在安静的屋子里,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得了这个答案,陈卿舒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

伸手握住林清月冰凉的手,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你也是个可怜人。既然无处可去,又对相公有情,那便是缘分。”

顿了顿,陈卿舒像是下定了决心,拍了拍林清月的手背:“这样吧,你且安心住下养伤。等晚上相公回来了,我替你去问问他。若是他也无意赶你走,便让他纳了你,给你一个名分,如何?”

林清月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陈卿舒。

她没想到,这位平日里看起来英气逼人,有些强势的“大妇”,竟会主动为自己说情。

“姐姐……”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一串串地滑落下来。

这一次,却是感动的泪。

她站起身,对着陈卿舒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多谢姐姐成全!”

“快起来,都是自家姐妹了,还客气什么。”

陈卿舒笑着将她扶起。

一旁的叶芷怡也温柔地为她拭去泪水,轻声安慰着。

连姹紫都递上了一块干净的帕子。

四个女人的手,就这样握在了一起。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温馨而融洽,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只是,在说说笑笑间,每个人的心底,都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担忧。

那个为她们撑起一片天的男人,那个让她们有了家,有了依靠的男人,马上就要上战场了。

……

另一边,赵锋推着吱呀作响的板车,来到了村西头。

这里比村里其他地方要偏僻一些,一间孤零零的院子,院墙是用石头和泥巴垒起来的,看起来很坚固。

院子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伴随着一股煤炭燃烧的焦糊味。

这便是铁匠赵铁锤的家。

赵锋推车走到门口时,打铁声正好停了。

院子里没有别的客人,只有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汉子。

此时他正光着膀子,用葫芦瓢舀起一大瓢凉水,从头顶浇下。

“呲啦——”

水流浇在他那身古铜色的、仿佛钢铁浇筑的肌肉上,瞬间蒸腾起一片白色的水汽。

那汉子抹了把脸,随手拿起一件粗布坎肩套上,这才看向门口的赵锋。

他正是赵铁锤。

“锋子?有事?”

赵铁锤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沉闷,有力,像是铁锤砸在铁砧上。

赵锋咧嘴一笑,将板车停在门口。

从车上提下那块用油纸包好的腊肉,又拿出一小罐酒。

他走进院子,将东西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铁锤叔,家里打了点野味,一个人吃着没劲。想着叔就好这口,特地送来,跟叔同饮几杯。”

赵铁锤的目光在赵锋脸上扫过,又落在他带来的腊肉和酒上。

最后,视线停留在了那辆盖着干草和破布的板车上。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如刀!

屋里,一个妇人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刚要开口。

“你进去,把门关好。”

赵铁锤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今天不做生意了,谁来也别开门。”

那妇人愣了一下,但还是顺从地退回屋里,关上了门。

院子里,只剩下赵锋和赵铁锤两人。

赵铁锤缓缓走到赵锋面前,他身材高大,投下的阴影几乎将赵锋完全笼罩。

他没有去看桌上的酒肉,也没有去看那辆板车,只是死死地盯着赵锋的眼睛。

那是一种审视,一种穿透皮肉,直达骨髓的审视。

赵锋脸上的笑容不变,心里却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良久,赵铁锤才缓缓开口。

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两日,你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