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训练结束的哨声刚落,球馆里的喧嚣像潮水般退去一半,只剩下队员们收拾东西的窸窣声。孙盈沙捏了捏发酸的手腕,白色运动服后背洇着一片深色的汗渍,她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往办公室走——那里有张旧沙发,是她最近练到虚脱时的临时充电站。

“莎莎,等会儿。”

身后传来刘指导温和的声音,孙盈沙脚步一顿,转过身时,脸上已习惯性地带上了训练时的浅笑,只是眼底还浮着没散去的倦意。“刘指导,您找我?”

办公室里空调开得正好,吹散了些许热气。刘指导往她手里塞了瓶冰镇矿泉水,看着她拧开喝了两口,才慢悠悠地开口:“最近看你和大头……不对,和王濋勤那小子,俩人总跟隔着层东西似的。”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微颤的指尖上,“说实话,你对他到底是啥心思?我知道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不一样,但眼下正是备赛关键期,可不能让私人感情绊了脚。”

孙盈沙握着水瓶的手指紧了紧,瓶身凝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进袖口,凉得她一激灵。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刘指导,您想多了,我和他就是同事。他是男队队长,我是女队队长,平时就聊聊训练的事。”话说得干脆,尾音却悄悄发飘。

刘指导叹了口气,没再追问,反而换了个话题,语气里带了点长辈式的热心:“我有个老战友,他儿子你可能听说过,就是那个跳远国家队的,拿过亚洲冠军的那个,跟你同岁,人踏实,长得也精神。我想着……”

“刘指导!”孙盈沙猛地抬头,打断的话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谢谢您的好意,但我现在真不想这些。”她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我觉得一个人挺好的,心思能全放在训练上。真的,您别操心了。”

她拒绝得太干脆,刘指导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里的失落藏不住:“我是觉得那孩子跟你挺配的……行吧,你不想,我就不瞎掺和了。”他摆摆手,语气软下来,“你心里有数就好,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听到这话,孙盈沙紧绷的肩膀才松了松,嘴角弯起个真心实意的弧度,刚想说句“谢谢刘指导”,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王濋勤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叠混双训练数据表,白色T恤领口还沾着点汗湿的痕迹。他显然是刚到,眼神扫过屋里的两人,在孙盈沙脸上顿了半秒——正好撞见她眼底那点没来得及收起的轻松。

孙盈沙像被烫到似的,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眼神恍惚地晃了一下,刚才拒绝时的坚定劲儿跑得没影,只剩下慌乱。她没说话,也没看王濋勤,低着头从他身边快步走了出去,运动鞋蹭过地面,发出一声轻响。

王濋勤的目光追着她的背影到门口,手里的表格边缘被捏得发皱。他刚才在门外,隐约听到了“介绍对象”“拒绝”几个字,再看她这副避之不及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了,闷得发慌。

“刘指导,这是今天混双的训练结果。”他把表格递过去,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带着点说不清的沉。

刘指导接过表格,看他一眼,没点破,只是指了指门外:“那丫头,看着犟,心里头装的事不少。”

王濋勤没接话,目光落在空荡荡的门口,指尖还残留着刚才和她擦肩而过时,无意间碰到的那片衣角的温度——很凉,像她刚才握过的那瓶水。

王濋勤回了家,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客厅没开灯,窗外的月光斜斜切进来,刚好照在他攥紧的拳头上。

白天在办公室门口听到的碎片还在脑子里打转——“介绍对象”“跳远冠军”“拒绝了”。他没听清莎莎拒绝的理由,只知道刘指导那样的人,能看上眼的肯定差不了。那丫头那么优秀,身边有更合适的人出现,好像也理所当然。

可心里那点嘀咕像发了芽似的疯长。他想起这些天她对自己的冷淡,训练时迎面走过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布置任务时语气客气得像陌生人。也是,本来就是他被误解在先,人家心里有气,保持距离也正常。他甚至想,或许她早就不在意从前那点情分了,自己还在这儿别扭什么?

但不甘又像藤蔓缠上来。凭什么?凭什么她一句话不说就走,回来又带着满身疏离,现在连别人介绍对象都要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决定?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摸出手机给林原打过去,语气冲得很:“出来,喝酒。”

电话那头传来商场的背景音,林原的声音带着笑:“得了吧你,我正陪曼鱼挑东西呢,回去给你带串糖葫芦?”

“带个屁。”王濋勤低骂一声,“少在我这儿撒狗粮,不去拉倒。”他直接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一边。

最后还是自己开了车,七拐八绕到了那家藏在老巷子里的小酒馆。老板是个话少的中年人,看见他进来,没多问,直接往吧台上放了瓶他常喝的酒,连杯子都省了。

这地方他太熟了。孙盈沙走的那几年,他几乎隔三差五就往这儿钻。那时候他总揣着张两人小时候的合照,他就对着照片一杯杯灌自己,醉了就趴在吧台上,嘴里念叨些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话。有好几次林原和坤哥找到这儿,都看见他红着眼眶,指尖摩挲着照片上她的脸,那模样,连老板都忍不住叹气。

那几年,他像被抽走了精气神,训练时拼得更狠,却总在没人的时候泄了气,队友都说他看着老了好几岁。

王濋勤拧开酒瓶,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得他胃里发暖。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空的。哦,他没带那张照片。

因为她回来了。

虽然带着误会,带着距离,甚至刚才还撞见她那样慌乱地躲开,但她确实回来了。就在同一个训练营,隔着训练馆的网子,他抬眼就能看见她练球的身影。不像从前,他只能对着一张照片,连她在哪个时区、过得好不好都不知道。

他又喝了一口,望着窗外巷子深处的路灯,眼神慢慢沉下来。

回来了,就好。

至少,他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