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昭衡帝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龙榻之上。
明黄色的被衾里,只鼓起小小的一团。
一张素净的小脸从被沿小心翼翼地探出,墨色长发如瀑散落在枕上,更衬得那张脸莹白如玉,绝美生姿。
尤其那双眸子,清澈得如同山涧清泉,此刻却盛满了无措,像极了被猎人围堵的鹿儿,纯然且无助地望向他。
清纯中混杂着柔媚的美人,足以令任何男人为之心动。
“奴婢......奴婢水仙,叩见皇上......”
那小奴婢下意识想起身行礼,动作间,被衾的一角倏然滑落,露出圆润白皙的肩头。
她明显怔住了,随即两颊迅速飞起浮红。
水仙手忙脚乱地将滑落的被角重新拉高,严严实实地裹住自己,只留那颗惊慌失措的小脑袋在外面,眼神躲闪,羞得恨不得将整个人都埋进锦被深处。
这副情态,浑然天成,引人怜惜。
昭衡帝幽深的眸底,掠过一抹兴味。
他见过太多故作姿态的献媚,也见过不少强装镇定的惶恐,却少有这般......天然的羞怯纯真。
易妃身边这个家生婢女,倒是有几分意思。
他缓步走近龙榻,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几乎将蜷缩在床榻里侧的女子身影完全笼罩。
水仙装作害羞地垂眸,心中知道如何情态才能引男人心动。
堕入青楼那三年,她早已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婢女。
她深谙男人心,更明白如何将美貌化作最锐利的武器。
她更知,看得见吃不着,才能引起男人最大程度的兴趣。
今夜,她不能让昭衡帝吃到。
水仙缓缓抬眸,怯生生地迎上那两道审视的目光。清澈的眼底,恰到好处地盈着无措。
昭衡帝在榻边坐下,明黄色衣摆垂落榻边,带着沉沉的龙涎香气息。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捏住了被角的一边。
上一世,水仙没有让他掀开。
离开易妃所在的长信宫的时候,她被易妃叫去了一旁,说是忠心的奴婢虽然代幸于皇上,但不能面见天颜。
于是上一世的她在承宠的时候,始终紧握着被衾,甚至连脸都没露,生怕冒犯了皇上。
这一次,她非但没有抗拒,反而在被角被扯开的瞬间,轻轻瑟缩了下。
锦被滑落至锁骨下方,露出更多细腻的肌肤,她慌忙用手臂环抱住自己,试图遮掩,但那欲拒还迎的姿态,在帝王眼中,比坦露更具诱惑。
“怕朕?”昭衡帝低沉的声音在内殿响起。
水仙用力摇头,又飞快地点点头:“皇上......皇上是真龙天子,奴婢不敢不怕......”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崇拜。
这眼神,足以满足任何男人掌控一切的欲望。
“只是不敢怕?”昭衡帝的指尖,带着薄茧,轻轻拂过她紧抱着自己的手臂,所过之处,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水仙眼底瞬间涌起惊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猛地向后缩去,几乎要缩进床榻的最角落,将被衾死死地攥在身前,仿佛那是唯一的屏障。
“奴婢忘了......娘娘告诉过奴婢,侍寝当夜决不能掀开被衾,冒犯天颜......奴婢罪该万死,请皇上责罚!”
她的身子轻轻颤抖着,仿佛造成了什么天大的错误。
“娘娘?”昭衡帝的眸光骤然一沉,声音里多了些不易察觉的冷意,“易妃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奴婢失言,不是易妃说的......”
水仙看似还想找补,可她的慌乱已经暴露了真相。
昭衡帝眸底掠过一抹薄怒。
易妃求他召幸水仙,竟又敢如此教导他的女人?
让她畏惧侍寝,甚至视承恩为耻辱?
易妃此举,手伸得也太长了些!
看着眼前抖得不成样子、显然今夜侍不了寝的美人,昭衡帝心中那点被撩拨起的旖旎,瞬间消失殆尽。
他猛地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威压,让殿内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来人!”昭衡帝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
候在殿外的内侍总管冯顺祥立刻躬身而入:“奴才在。”
“送她回去。”昭衡帝看也没看榻上蜷缩成一团的身影,语气淡漠,仿佛还是那个没有多少感情的君王。
“是。”冯顺祥心中惊诧万分,连忙应下。
这位姑娘......竟然被原封不动地送回去了?这简直闻所未闻!
很快,两个手脚麻利的宫女进来,替水仙简单更衣,然后用厚实的斗篷将水仙裹得严严实实,无声地退出了帝王的寝殿。
昭衡帝负手立于殿中,听着那细碎的脚步声远去,直至消失。
殿内恢复了沉静,只余烛火噼啪的轻响。
他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清冷的夜风裹挟着雪后的寒气扑面而来,试图吹散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
然而,那惊惶如小鹿般的眼眸仍旧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烦躁地关上窗。
这一夜,昭衡帝躺在空荡的龙榻上,闭上眼,便是那张素净娇怯的小脸。
梦里,他仿佛又看见了那双欲说还休的眸子。
这次,没有那该死的锦被阻隔。
她不再是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婢女,而是化作了一株摇曳生姿的水仙花,馨香馥郁......
一整晚,帝王的梦境炽热而缠绵,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
——
长信宫,偏殿。
水仙被悄无声息地送了回来。她裹着斗篷,低着头,脚步虚浮,被两个宫女扶进内室,全程一言不发,仿佛受了天大的惊吓。
易妃早已得了信儿,带着山茶等在了正殿。
她看着水仙这副失魂落魄、被退回的模样,易妃心中简直乐开了花!
易妃的脸上却迅速堆起关切,快步上前,一把扶住水仙冰凉的手。
“水仙!你......你这是怎么了?”
易妃的声音充满了虚假的心疼,“皇上他......他没有责罚你吧?快告诉本宫,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上下打量着水仙,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任何被临幸过的痕迹,却一无所获。
水仙抬起苍白的小脸,眼神空洞,仿佛还未从巨大的惊吓中回神。
她看着易妃那张虚伪的脸,心底的恨意无边。
就是这张脸,前世亲手将她推入地狱!
这一世,她要亲自送易妃下地狱,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姐,”水仙垂眸,掩去心底恨意,“奴婢没用......惹皇上生气了......”
她说着,眼眶又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仿佛随时会落下,“皇上让人把奴婢......送回来了。”
“哎呀!怎么会这样?”易妃装作大惊失色,轻拍了下水仙手背,“皇上怎么会......唉!定是你哪里做得不够好,惹恼了圣上!不是早教过你规矩吗?”
规矩?让我触怒圣上,惹得上一世圣上只临幸了一次便草草收场的规矩吗?
水仙心中冷笑,面上却更加惶恐,低下头:“奴婢......奴婢谨记小姐教诲,不敢......不敢有半分逾越。”
“好了好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易妃隐去唇边笑意,装作温婉道:“想必皇上只是一时气恼,过几日便好了。你先回去好好歇着,压压惊。山茶,快扶水仙回房休息!”
山茶立刻上前,伸手去扶水仙的胳膊,“水仙妹妹,走吧,可别在这儿惹小姐烦心了。”
水仙顺从地被山茶扶着,回到长信宫狭小阴冷的偏殿。
一进门,山茶立刻甩开手,脸上虚假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刻薄的讥讽:
“大美人儿,龙床不好爬吧?被皇上嫌弃地丢回来了?”
山茶抱着手臂,斜睨着水仙,“我就说嘛,麻雀就是麻雀,就算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家生贱藉的奴才,也配肖想圣宠?真以为长了张狐媚脸就能一步登天了?活该!”
水仙背对着山茶,慢慢解下斗篷。
她听着身后那尖酸刻薄、充满嫉妒的话语,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前世那个拿着匕首,在她脸上疯狂划动、眼中闪烁着扭曲快意的山茶!
前世临死前那彻骨的痛楚,令她永生难忘。
水仙的手指在斗篷系带上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意,缓缓转过身。
脸上,依旧是那副失魂落魄、备受打击的模样。
她垂下眼,声音低微而疲惫:“山茶姐姐教训的是。”
这副逆来顺受、毫无生气的样子,反倒让山茶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愈发气闷。
她还想再讽刺几句,水仙却已自顾自地走到简陋的床榻边,脱掉外衣,直接面朝里躺了下去,用被子蒙住了头,一副拒绝交流、自暴自弃的模样。
“哼!没用的东西!”山茶讨了个没趣,又见她这副死样子,啐了一口,悻悻地摔门而去。
殊不知,黑暗里的水仙缓缓睁开了眼睛。
没用?
那双眸子,在浓稠的墨色里,没有半分睡意,更没有方才刻意表演出的懦弱。
取而代之的,是冷静的谋算,深不见底,透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寝,她要侍!
仇,她更要报!
她敢赌,不出三日,昭衡帝定来主动找她。
到时候,便是山茶的葬身之时!
脑海中,一个清晰的、冰冷的计划轮廓已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