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家的路很安静。
宋玉恩牵着宋岚岚慢慢走着,厉家老宅那场压抑的对峙,让宋玉恩觉得十分疲惫。
“咔哒。”门锁落下,熟悉的、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将门外那个喧嚣、荒唐的世界彻底隔绝。
终于到家了。
这里是她和厉璟恒结婚后分到的房子,一套不大的小平房,离厉家老宅不远,离厉璟恒工作的地方也不远,但他几乎从不回来。
也好,这里,早已成为了她和岚岚的专属避风港。
宋玉恩打开灯,暖黄色的光芒驱散了屋内的黑暗。她脱下大衣,又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王嫂给的烤红薯拿出来,放在桌上。
“岚岚,饿不饿?妈妈给你做点好吃的。”她蹲下身温柔地问着女儿。
宋岚岚摇了摇头,小小的手指有些笨拙地比划着:妈妈,不哭。
宋玉恩的心猛地一揪,差点没绷住。她知道,女儿什么都懂。她越是懂事,就越是让人心疼。
她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声音有些发哑:“妈妈不哭,妈妈有岚岚,妈妈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从冰箱里拿出了食材,强迫自己将那些糟心的人和事暂时抛到脑后。淘米,洗菜,切肉,每一个动作都专注而认真。厨房里很快就响起了细细的切菜声和油入热锅的滋啦声,这充满烟火气的声音,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肉末羹,两样清淡爽口的小菜。没有生日蛋糕,也没有生日礼物,但这却是属于她们母女俩的,安宁的晚餐。
宋岚岚吃得小脸红扑扑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她用小勺子舀了一勺最嫩的蛋羹,举到宋玉恩的嘴边,用手语比着:妈妈,吃。
宋玉恩笑着张开嘴,将那口混杂着女儿爱意的蛋羹咽下,温热的暖流,从胃里一直流淌到心里。
哄睡了女儿,宋玉恩却没有丝毫睡意。
她坐在床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久久地凝视着宋岚岚恬静的睡颜。
她曾说过要给厉璟恒三次机会。
如今想来,真是可笑,更像是在给自己的愚蠢找台阶下。
她和他,注定是要分开的。
只是,下乡的申请报告递上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却迟迟没有回音。离婚也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在这个年代,这需要单位、街道层层开证明,过程繁琐而漫长。
前路漫漫,充满了未知和阻碍。
宋玉恩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这些都不是眼下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岚岚的病。
指尖下意识地探进口袋,触碰到一封叠得整整齐齐的信。
是厉老爷子给她的那封信。
关于岚岚的病,那份来自国外的、充满了希望的回信。
这个念头一起,瞬间就压过了所有关于离婚、关于厉璟恒、关于宋淑仪的纷扰。
那些人,那些事,跟岚岚的未来比起来,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岚岚有恢复的希望了!
这封信不仅仅是一线希望,这更是她未来的方向!
宋玉恩的指尖,轻轻抚摸着信纸上那个陌生的地址,思绪不由自主的飘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的她,还不叫宋玉恩,也还没被宋家找回。她只是一个在偏远山沟里长大的野丫头。
那里的天空是蔚蓝的,山头是长青的。她在孤儿院长大,生活很清苦,但精神世界却无比富足。
因为她有一位老师,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他会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告诉宋玉恩,说他的妻子最喜欢这座山上漫山遍野的山茶花,所以他们留了下来,再也没有离开。
老师教了她很多东西。不仅仅是书本上的知识,更多的是那些深奥的、关于生命科学的理论。
他是那个领域的顶尖学者,却甘愿在山野间虚度光阴。
宋玉恩曾羡慕老师与师母之间那种纯粹又坚定的感情,也曾幻想过自己以后有一天,也许也能遇到这么一位人生伴侣。
但是,几年过去,她好像什么也没得到。
过去,她是老师唯一的学生,也是他最骄傲的学生。
离开大山的时候,老师握着她的手,千叮咛万嘱咐,用不那么标准的中文郑重的告诉她:“玉恩,你的天赋不该被埋没,永远不要忘记你所学到的一切。”
“知识是藏在你脑子里的财富,是谁也抢不走的。”
“永远不要忘记它们,在未来的某一天,它们会成为你最强大的武器。”
可她,终究还是忘记了。
回到宋家,嫁给厉璟恒,她把那些珍贵的知识束之高阁,一门心思钻研怎么做一个贤惠温柔、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妻子”。
结果呢?
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多么可笑。
原来她早就拥有了最宝贵的财富,却亲手将它丢弃,转而去乞求一份虚无缥缈的爱情。
月光下,宋玉恩扯了扯嘴角,那笑意里有自嘲,更有释然。
没关系。
现在想起来,一切都还不算晚。
为了岚岚,也为了她自己。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心底涌起,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迷茫。宋玉恩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宋玉恩翻身下床,来到书房,从柜子的最上方拿下来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子。
打开箱盖,一股陈旧的纸张气味扑面而来。里面静静躺着的,是她当年跟着老师学习时记下的、满满几大本的笔记。
她翻开放在最上面的一本,一打开,里面就出现了她清秀的字迹和老师用红色钢笔写下的批注。
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有接触这些东西,但那些分子式和理论图谱依旧很熟悉,宋玉恩的眼神越来越复杂,她所学习的这些东西,远比她现在当医生时所用到的知识,要深奥的多。
她是一名医生,但不仅仅是一名只会换药、做做小手术的外科医生。
老师教会了她很多东西。
她走到桌边,就着昏黄的灯光,重新铺开信纸,目光落在那个国外的地址和人名上。
然后她拿出了纸和笔。
她不是只会写报告和申请的人,她是一个上过学,有知识文化的人。
她有能力能够根据厉老爷给她的信,以及她自己的理解,针对岚岚的病,做出的规划。
笔尖落下,一个个流利的专业术语从笔下倾泻而出。
她,要靠自己的力量,让她的岚岚,找回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