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离天山越近,地势越发高峻,空气也变得清冽起来。沿途已少见人烟,多是连绵的草原与稀疏的林地,偶尔能看到成群的野马在山坡上奔驰,带着北陆草原的苍茫气息。

这日黄昏,一行人在一处背风的山谷扎营。风弥熟练地燃起篝火,赵长生煮了一锅热腾腾的肉汤,任天行则不知从哪里摸来几坛烈酒,咧嘴笑着往每个人手里塞。

“尝尝这个,”他举起酒坛,脸上带着几分怀念,“这是北地的‘烧刀子’,够劲!比中陆的绵柔酒好喝多了。”

第五烟浅尝一口,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咙,激起一阵暖意,让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任天行见状哈哈大笑:“丫头,你这酒量可不行啊,得多练练!”

第五烟白了他一眼,却没有反驳,只是望着跳动的篝火,若有所思。连日来,她总觉得任天行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他的行事风格、他对草原的熟悉、甚至他喝酒的姿态,都透着一股不属于中陆江湖人的粗犷与坦荡,反而像极了传说中北陆草原的勇士。

风弥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拨弄着篝火,状似无意地问道:“任兄,你对草原好像很熟悉?以前去过北陆?”

任天行喝酒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沉默片刻,才缓缓点头:“嗯,去过。”

“那北陆好玩吗?”赵长生好奇地问道,“我只在书上看过,说那里天苍苍野茫茫,有喝不完的烈酒,骑不完的骏马。”

提到北陆,任天行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怀念,有厌恶,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疲惫。他灌了一大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衣襟。

“好玩?”他低声笑了笑,笑声里带着几分苦涩,“那里有最烈的酒,最快的马,也有最狠的人,最凉的刀。”

第五烟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中的变化,轻声道:“你好像……很了解北陆的纷争。”

任天行抬起头,对上第五烟清澈而锐利的目光,心中那道尘封已久的防线,在篝火的映照下悄然松动。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早已将眼前这几个生死与共的伙伴视作可以信任的人,或许,是时候告诉他们真相了。

他放下酒坛,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枚用玄铁打造的鹰形令牌,鹰首狰狞,翅膀上刻着繁复的火焰纹路,正是拓跋神族的象征。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任天行的声音有些沙哑。

三人看着那枚令牌,皆是一愣。风弥作为羽族,对北陆各族的图腾略有了解,看到令牌上的火焰纹路,脸色微变:“这是……拓跋神族的‘烈焰鹰符’?”

任天行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释然,也带着一丝沉重:“我不是任天行。”

第五烟、风弥、赵长生皆是一惊。

“我真正的名字,叫拓拔朔。”他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北陆草原,青阳汗王的长子。”

这个答案太过震撼,三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们从未想过,这个终日呼朋引伴、醉酒为乐的莽夫,竟是北陆草原最有权势的汗王之子!

“你……”第五烟张了张嘴,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很意外吧?”拓拔朔自嘲地笑了笑,拿起鹰符,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我是拓跋神族这一代唯一觉醒了血脉的人,按照草原的规矩,本应是汗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他的目光飘向北方,仿佛穿透了层层山峦,看到了那片辽阔的草原:“可我那几个弟弟,一个个狼子野心,为了汗位,无所不用其极。二哥派人在我的马奶里下毒,三哥勾结异族部落,想借刀杀人……父亲老了,管不了他们,整个王庭都成了他们争权夺利的战场,血都快把草原染红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愤怒:“我厌恶那些阴谋诡计,厌恶兄弟相残。汗位对我来说,不是荣耀,是枷锁,是沾满鲜血的屠刀。三年前,我趁着一次狩猎,带着几个忠心的护卫,偷偷离开了北陆,一路南下,来到中陆,化名任天行,就是想离那些纷争远一点,做个自由自在的普通人。”

原来如此。

众人这才明白,为何他身上既有草原勇士的悍勇,又有对权力争斗的厌恶;为何他的自愈能力如此强悍,原来他是拓跋神族的嫡系血脉。

“那你……就没想过回去吗?”赵长生轻声问道。

“回去?”拓拔朔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回去做什么?看着他们把父亲气死,然后自己也卷进那场无休止的厮杀?我做不到。”

他顿了顿,看向第五烟,语气诚恳:“丫头,对不起,一直瞒着你。我不是有意要骗你,只是……我太想摆脱‘拓拔朔’这个身份了。”

第五烟看着他眼中的挣扎与坦诚,心中的惊讶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理解。她又何尝不是在逃避?逃避家族覆灭的痛苦,逃避复仇的沉重。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第五烟微微一笑,笑容在篝火下显得格外温暖,“在我心里,你就是任天行,是那个在烽烟堡救了我、陪我一路走来的任天行。至于拓拔朔是谁,不重要。”

风弥也点头:“没错。不管你是王子还是浪子,都是我们的朋友。”

赵长生举起酒坛:“来,喝酒!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

拓拔朔看着眼前这三个坦然接纳他过去的伙伴,心中积压多年的郁结豁然开朗,眼眶微微发热。他拿起酒坛,与三人重重一碰:“好!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

四坛烈酒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仿佛是对过去的告别,也是对未来的约定。

那一晚,拓拔朔第一次向外人讲述了北陆草原的辽阔与残酷——青阳汗王的威严,兄弟们的明争暗斗,拓跋神族古老的传说,还有他对那片土地既爱又恨的复杂情感。

第五烟也说起了更多关于第五家族的往事,那些她从未对人言说的童年记忆,父亲的严厉与慈爱,家族世代守护的秘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

风弥讲了羽族的天空,赵长生谈了他云游四海的见闻。篝火跳跃,星光璀璨,山谷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将过往的阴霾与未来的忧虑都暂时驱散。

夜深了,酒坛空了,众人渐渐睡去。

拓拔朔靠在一块岩石上,却没有睡意。他抬头望着北方的星空,那里有北陆的方向,有他逃离的故土,也有他血脉中无法割舍的羁绊。他知道,“任天行”的平静生活或许只是暂时的,北陆的风雨迟早会追到中陆,他终究无法永远逃避。

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恐惧。因为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不远处,第五烟也醒着,望着天边那座隐约可见的雪山轮廓——那是天山的方向,是她拜师学艺、踏上复仇之路的目的地。她知道,前路不会平坦,魔门的追杀、古神教的阴谋、中陆的动荡......

但她的眼神无比坚定。

(第一卷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