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外城那永恒灰暗的天光似乎比平日更稀薄几分,却依旧无法驱散巷道的阴冷和压抑。一阵略显尖锐、带着哭腔的童音打破了沉寂,从隔壁的棚屋里传来:
“娘!我不去!学堂里好黑!王虎他们总打我!呜呜呜……”
紧接着是女人不耐烦的呵斥和拉扯声:“死丫头片子!由得你不去?!不去学堂识字,将来连‘种植棚’的活计都轮不到你!等着饿死吧!快走!”
脚步声和女孩压抑的抽泣声渐渐远去。
林战躺在硬邦邦的床上,胸口伤处的疼痛已经转为一种深沉的闷痛和紧绷感,高烧早已褪去,但身体的虚弱感依然如影随形。他闭着眼睛,耳朵敏锐地捕捉着外面的动静。
父亲林建国天不亮就拖着疲惫的身体出门了。母亲张秀兰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就着微弱的天光,缝补着一件破旧的衣服。她的脸色依旧蜡黄,多了一丝强撑出来的生气。她停下手中的针线,看向床上睁着眼睛的林战,眼神复杂:“战儿乖,等你再好些……娘也送你去学堂。虽然……学不了什么大本事,但认几个字,将来总能……多条活路。”她的声音很低,带着认命般的无奈。
就在这时,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停在了他们家门口,一个圆头圆脑、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探进半个身子,手里捏着半块黑乎乎的饼子。他是隔壁张婶的儿子,小胖。
“张姨!秀兰姨!”小胖的声音响亮,“我娘让我来问问,你家有‘净水片’不?我家水桶里又长绿毛了!”
张秀兰连忙放下针线:“是小胖啊,快进来。净水片……我家也没了。上次换的那几片,都给你林叔干活带着了。”她指了指灶台边浑浊的水桶。
小胖失望地哦了一声,眼睛转到了床上的林战身上。“林战,你好点没?听说你被‘蚀骨匕’捅了都没死?真厉害!”他语气里带着单纯的好奇和崇拜。
张秀兰的脸色瞬间白了。“小胖!别瞎说!”她下意识地斥责了一句,声音带着惊悸。
小胖却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带着炫耀:“我告诉你,等我明年满了六岁,我娘说要带我去‘启灵殿’!要是能‘开脉’,觉醒了异能,我就能进‘异能预备学校’了!”他挺了挺小胸脯。
“启灵殿?开脉?异能预备学校?”这几个词瞬间抓住了林战的注意力。
“小胖哥,‘异能预备学校’……是干什么的?”林战用稚嫩的声音,带着懵懂和好奇问道。
小胖一听有人问,立刻来了精神,咽下饼渣,手舞足蹈:“可厉害了!我娘说,只要能进去,就不用担心饿肚子了!学校管饭,管住!穿新衣服!还有‘教官’教你打架,打那些坏东西!”他顿了顿,“而且没人敢欺负你!连疤脸刘都不敢惹学校的人!我娘说,学校背后是‘内城’和‘军队’!厉害着呢!”
管饭!管住!庇护!军队背景!
小胖每一句话,都像一道闪电劈在林战的心头!
“那……怎么才能进去?”林战的声音依旧稚嫩,心跳却加快了。左手在被褥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冷的勋章。
“笨!我刚才说了啊!”小胖得意地扬起下巴,“得先去‘启灵殿’开脉!就是……让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摸摸你的头,然后……你身体里要是藏着‘种子’,就能发芽!发光!那就是觉醒了!觉醒了就能进学校啦!”
“不过……”小胖兴奋的语气忽然低落下来,啃了一口黑饼子,嘟囔道,“王婶家的小石头,去年也去了,结果啥光也没亮……回来哭了好久。陈瘸子家的二丫也是……听说开脉失败,以后就只能去普通学堂,或者早早去‘纺织工坊’干活了。”他脸上露出一丝恐惧和茫然。
开脉失败……林战心中一沉。这并非坦途。
“死小子!让你问个话,磨蹭半天!饼子都堵不住你的嘴!”张婶尖利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小胖吓得一缩脖子,赶紧把饼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喊了句“秀兰姨我走了!”便跑了出去。
屋内恢复了安静。张秀兰低着头,肩膀似乎更垮了一些。
“异能学校……启灵……”她低声喃喃,“那是……内城老爷们和天才娃娃们去的地方……咱们外城的泥腿子……”她没再说下去,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是根深蒂固的阶层壁垒和深深的无力感。
林战没有再追问。他闭上眼睛,将身体更深地埋进粗糙的被褥里。
小胖带来的信息,如同黑暗迷宫中的一缕微光,指明了方向,也划定了门槛——六岁,启灵开脉。距离这个身体满六岁,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
时间紧迫得让人窒息。父亲在拿命换钱,母亲在透支生命,疤脸刘的阴影如同悬顶之剑。他必须在这短短一年内,让这具重伤初愈、极度虚弱的四岁孩童身体,达到足以承受“开脉”仪式、并激发出异能“种子”的状态!
窗外的灰暗天光,透过破布缝隙,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一条惨淡的光带。空气中,劣质燃料的烟味和那股若有若无的铁锈腐朽气息,似乎更浓了。
林战攥紧了被褥下的勋章,冰冷的棱角带来刺痛,也带来清醒。
没有退路。
日子,就在这种沉重的压力下,开始以缓慢而艰难的速度向前挪动。
(时间掠过:近一年后)
寒风卷着灰黑色的雪沫,打着旋从巷道口灌进来,带来刺骨的冰冷。蓉城外城的冬天,阴冷潮湿得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林家的破木门紧闭着,缝隙里塞着破布条,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寒气。土灶里燃着几块捡来的、湿气很重的劣质燃料块,发出噼啪的声响和呛人的烟雾。
林战穿着一身明显短了一截、打着厚厚补丁的旧棉袄,蹲在灶台前,小心翼翼地用一根小木棍,将几块晒干的“地薯根”扒拉出来。他的动作很稳,小脸上没有了初醒时的病态苍白,虽然依旧瘦削,但眼睛明亮了许多。胸口那道伤疤被厚厚的棉袄遮住,只有偶尔动作过大时,才会牵动内部的肌肉,带来一丝隐痛。
将近一年的休养,让这具身体终于挣扎回来,达到了一个相对“正常”五岁孩童的虚弱水平。但这距离他心中的目标——一个足以承受“开脉”仪式的强健体魄——还差得太远。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恶劣环境,让他的骨骼依旧显得纤细,肌肉单薄。
父亲林建国坐在床边的小凳上,佝偻着腰,剧烈地咳嗽着。他看起来比一年前更加苍老,花白的头发几乎占据了整个头顶,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这个冬天格外寒冷,他赖以生存的活计变得极其危险和稀少。过度劳累和营养不良,让他染上了严重的风寒。
母亲张秀兰坐在他旁边,用一块破布沾着温水,擦拭着父亲滚烫的额头。她的脸色依旧不好,蜡黄中透着青灰。她身上那件破棉袄,单薄得很。
“咳咳……没事,秀兰,别忙了,省点热水……”林建国抓住妻子冰凉的手,声音嘶哑。
“水还够……”张秀兰的声音很轻,带着深深的忧虑。她的目光越过丈夫的肩头,落在门口角落里那个空了大半的水桶上,又看了看灶台上仅剩的几块可怜的地薯根和一小撮灰扑扑的粗粮面。
林战将烤得微热的地薯根掰成三小份,最大的一份递给父亲,一份给母亲,自己留下最小的一份。他默默地啃着那干硬、带着土腥味和苦涩的根块。食物粗糙地刮过喉咙。
距离六岁生日,只剩下不到三个月了。
启灵殿的门槛,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天堑。
就在这时,外面巷道上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夹杂着兴奋的议论声和孩童的尖叫。
“快看!是‘护城军’的车!”
“哇!好威风!上面还有炮!”
“听说内城的大人物来视察‘启灵殿’了?是不是要提前开始今年的觉醒仪式啊?”
林战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放下啃了一半的地薯根,走到那扇堵得严严实实的破木门边,踮起脚尖,费力地将眼睛凑到破布堵住的缝隙边缘,向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