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脉络在深秋的夜雨里泅开,晕成一片片模糊而冰冷的光斑。霓虹招牌——“星尘咖啡馆”几个字,在湿漉漉的街面上投下破碎的倒影,像沉溺水底的星辰。林疏影拉高薄风衣的领子,试图抵挡那无孔不入的寒意和细密的雨丝。她刚结束咖啡馆的晚班,疲惫像一层湿透的棉衣裹在身上,沉甸甸的。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冲刷柏油路面的腥气,混杂着远处垃圾箱若有似无的酸腐味道。
她习惯性地抬手,指尖触碰到锁骨间那枚温润的坠子——一枚造型奇特的金属圆环,环内嵌套着更小的、结构精密的几何体,像微缩的星辰轨道,触手冰凉。这是她仅有的、关于身世的模糊线索,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它安静地贴着她的皮肤,如同过去二十多年里每一个寻常的日子,无声无息。
拐进一条更狭窄、路灯稀疏的后巷,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般涌来。巷子深处堆满了餐馆废弃的油污垃圾桶,气味更加浓烈刺鼻。寂静被放大了,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敲出单调的回响,还有雨水从高处檐角落下的滴答声。一种莫名的、毫无来由的心悸毫无预兆地攫住了她,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贴着她皮肤的项链,那枚冰冷的金属圆环,毫无征兆地“滚烫”!那热度并非来自外部,而是从圆环核心深处迸发,瞬间灼烧着她的锁骨皮肤。林疏影痛得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坠子。紧接着,一道幽冷、诡异的“蓝光”猛地从圆环内部透射出来,穿透她的指缝,将她脚下湿漉漉的地面映照出一小片不真实的、氤氲的光域!
光!在黑暗的巷子里亮得如此突兀,如此诡异!
林疏影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跳出喉咙。她惊恐地低头,看着那圈不断脉动、如同活物呼吸般的蓝光。它不仅仅是在发光,周围的空气似乎也随之产生了微妙的扭曲。离她最近的一个空瘪的锡罐,边缘在蓝光的照射下,像是浸入了滚烫的油,肉眼可见地变得模糊、软化,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化、流淌!巷子深处堆积的垃圾阴影,也在蓝光中怪异地蠕动、拉伸,投下超出物理规则的、扭曲变形的巨大暗影,如同蛰伏的怪兽被惊醒。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四肢百骸。这不是幻觉!这坠子……它到底是什么东西?!本能压倒了思考,她猛地攥紧发烫的项链,试图用掌心盖住那妖异的蓝光,拔腿就向巷子更深处、更黑暗的地方狂奔!高跟鞋敲击湿滑石板的声音在死寂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慌乱,溅起冰冷的水花。
她只想逃离这诡异的光,逃离这让她毛骨悚然的扭曲感!巷子尽头似乎有更浓重的黑暗,像一张巨口,也许能吞噬掉这突如其来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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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的尽头并非出口,而是一个被高大建筑物夹死的“T”型岔口,堆满了更多散发着馊味的垃圾和废弃建材。雨水在这里汇聚成肮脏的小水洼。林疏影脚步踉跄地冲到这里,无路可去,绝望地刹住脚步,背靠着冰冷粗糙、布满苔藓的砖墙剧烈喘息。那诡异的蓝光似乎因为她剧烈的动作和恐惧的情绪而变得更加活跃,透过她紧握的指缝顽强地渗出来,将她苍白惊恐的脸庞映得一片幽蓝。
巷口的方向,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她那种慌乱的奔跑,而是极其稳定、精确的步伐。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金属靴底叩击石板的独特冷硬质感,节奏恒定得如同秒针,踩在人心跳的间隙上,带来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疾不徐,目标明确——正是她所在的这个死胡同!
林疏影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她猛地扭头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巷口微弱的光线下,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从浓墨中析出。
他穿着一身没有任何标识、却裁剪极其合身的深灰色作战服,材质在雨水的浸润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勾勒出精悍而充满爆发力的线条。雨水顺着他利落的黑色短发淌下,滑过线条冷硬的下颌。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眼神沉静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种非人的、无机质的微光。他的右手自然垂在身侧,握着一把造型简洁流畅、通体哑黑的武器,那绝不是普通的枪械,枪口下方似乎嵌着复杂的能量导轨。
来人没有看她,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扫过巷子两侧的墙壁、堆积的垃圾,最后,那冰冷的视线毫无阻滞地落在了她身上,落在了她指缝间透出的、无法完全遮掩的幽蓝光芒上。
林疏影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那眼神里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纯粹的、审视“目标”的漠然。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这光!
“发现异常点能量波动,坐标确认。目标个体:人类女性,无明显改造痕迹。威胁等级:低。执行清除程序。”
一个毫无情绪起伏的、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清晰地从那男人颈间一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金属项圈里传出。那项圈紧贴着他的皮肤,边缘锋利,暗红色的指示灯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在雨夜中规律地明灭。声音不大,却在这死寂的雨巷中如同惊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林疏影的耳膜。
清除?清除谁?是我?!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海浪将她淹没。她甚至来不及尖叫,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向着“T”字岔口唯一可能的、堆满废弃物的狭窄缝隙冲去!求生的本能让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
然而,她的动作在对方眼中,慢得如同慢放的胶片。
那个代号“清道夫07”的男人——沈寰,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他仅仅是抬起了握枪的右手,手臂稳定得如同机械臂,动作精准、高效到令人绝望。枪口没有一丝颤抖,稳稳地指向那个仓皇奔逃、蓝光忽明忽灭的背影。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紧绷的手臂肌肉线条滑落。
“锁定目标。能量填充完毕。清除倒计时:3…”
项圈冰冷的电子音如同死神的宣告。
“2…”
林疏影已经冲到了那堆废弃的木质货箱前,试图攀爬过去。她甚至能闻到木头腐朽的霉味和垃圾的恶臭。死亡的阴影紧贴着她的后颈。
“1…”
沈寰的食指,平稳而冷酷地,开始施加扳机上的压力。只需要再压下最后一丝微不足道的距离,高能粒子束或者某种未知的能量就会瞬间洞穿那个脆弱的目标,将所谓的“异常点”从这个时空彻底抹除。程序设定,目标威胁解除,任务完成。如同他过去无数次执行过的、枯燥而精确的流程一样。
扳机即将抵达临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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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千钧一发、能量武器即将激发的前一毫秒,林疏影在攀爬那堆湿滑腐朽的木箱时,脚下猛地一滑!她整个人失去平衡,惊叫一声,狼狈地向后摔倒,重重地跌坐在冰冷肮脏的积水里!
这一摔,让她下意识地仰起了头。
就在沈寰扣下扳机的那个瞬间,他看到了她的眼睛。
雨水彻底打湿了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几缕发丝狼狈地黏在嘴角。那张脸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写满了绝望。但那双眼睛……在幽蓝项链光芒的映照下,那双眼睛像两泓被惊扰的深潭,清晰地倒映出了他此刻的身影——
一个站在肮脏雨巷中、浑身湿透、举着致命武器的男人。一个被冰冷雨水勾勒出的、浸透了无边孤独与机械般冷漠的轮廓。那倒影里的他,眼神空洞,像一具被精密程序驱动的行尸走肉,没有温度,没有灵魂,只有执行命令的冰冷。一种沈寰自己都未曾察觉、或者说早已麻木的、深入骨髓的—孤绝,在那双惊恐绝望的眸子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最锋利的镜子,猝不及防地照进了他自己的心底。
那倒影是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真实,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熟悉感。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日复一日穿梭于不同时空、抹杀“异常”的重复轨迹,看到了项圈红光下日积月累的疲惫与空洞。
“砰——!”
枪声沉闷地响起,带着能量武器特有的、撕裂空气的尖锐嗡鸣。
但子弹,却并非射向林疏影的心脏或头颅。
在扳机扣到底的最后一刹那,沈寰握着枪的手臂猛地向上抬起!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近乎本能的抗拒!枪口瞬间指向了林疏影头顶上方那片虚无的、被雨水浸透的黑暗。
灼热的能量束擦着她的发梢呼啸而过,带着一股焦糊的味道。高能粒子束击中了她身后废弃砖墙的顶端,“轰”地一声闷响,炸开一团刺目的电火花和飞溅的碎石、砖屑!灼热的气浪和细小的碎块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
林疏影被这近在咫尺的爆炸震得耳鸣目眩,本能地抱头蜷缩,碎石砸在身上带来钝痛。她以为自己死定了。但预期的、身体被洞穿的剧痛并未传来。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脸上沾满了泥水和墙灰,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男人。
沈寰依旧站在原地,保持着抬枪的姿势。雨水冲刷着他冷硬的脸庞,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近乎裂痕的波动——一丝连他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动摇和茫然。刚才那一瞬间的心悸,那种被自己的孤独倒影刺中的感觉,是如此尖锐而陌生。为什么?
然而,几乎就在他违背指令、抬高枪口的同一毫秒——
“哔——!!!”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警报声,猛地从他颈间的金属项圈内部炸响!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恶意!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足以撕裂神经的—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毫无预兆地从项圈内侧狠狠刺入他颈部的皮肤、肌肉,直抵颈动脉!这不是普通的电击,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经中枢的、毁灭性的惩罚!仿佛有冰冷的毒液混合着高压电流,瞬间注入他的血管,沿着脊椎疯狂蔓延、燃烧!
“呃——啊!!!”
沈寰再也无法维持那冷酷的姿态,剧痛让他眼前骤然一黑,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闷哼!他握枪的手瞬间脱力,那把致命的武器“哐当”一声掉落在湿漉漉的石板地上。他单膝重重跪地,另一只手死死地抠向颈间的项圈,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甚至刺破了颈部的皮肤,留下血痕。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作战服,混合着冰冷的雨水,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那项圈上的红光疯狂闪烁,如同恶魔嗜血的眼睛。
惩罚!这是对他“叛变”意图的即时惩罚!项圈冰冷的金属仿佛活了过来,深深勒进他的皮肉,提醒着他作为工具的宿命。
林疏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她看着刚才还如同死神般冷酷的男人,此刻痛苦地跪倒在泥水里,蜷缩着身体,承受着非人的折磨。那尖锐的警报声和男人压抑的痛苦嘶吼,让她头皮发麻。那项圈……是什么东西?在惩罚他?因为他……没杀我?
就在这时,沈寰脖子上疯狂闪烁红光的项圈,似乎干扰了周围的空间,或者是他剧烈的痛苦与林疏影尚未平息的恐惧、以及她项链持续的蓝光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振——
就在林疏影身后,那堵刚刚被能量束轰击过的、布满裂纹的砖墙上,空气突然像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地波动、扭曲起来!一道不规则的、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电弧的幽蓝色裂缝,凭空出现!裂缝内部是深邃的、旋转的黑暗,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吸力!
空间被撕裂了!一个微型的、不稳定的时空裂缝!
林疏影惊骇地回头,正好看到这道凭空出现的裂缝。裂缝中涌出的微弱吸力已经卷起了地上的碎纸片和尘土。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一切!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这裂缝通向哪里,是地狱还是另一个深渊!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她手脚并用地从冰冷肮脏的积水里爬起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毫不犹豫地、连滚爬爬地扑向那道闪烁着不祥蓝光的裂缝!
在身体被裂缝吞噬的最后一刹那,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代号07的男人,依旧痛苦地跪在滂沱大雨中,身体因项圈的惩罚而剧烈抽搐。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煞白的脸,冲刷着他颈间刺目的红光和淋漓的血迹。他挣扎着抬起头,那双因剧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穿透迷蒙的雨幕,穿透空间的距离,死死地、极其复杂地盯住了她——那眼神里有未散的痛苦,有冰冷的愤怒,有执行者的冷酷,但似乎……还有一丝她无法理解的、更深的挣扎。
下一秒,强烈的吸力将她彻底吞没!幽蓝的裂缝如同怪兽合拢的嘴巴,在林疏影消失后猛地向内坍缩,闪烁了几下,彻底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墙壁上几缕焦黑的痕迹和空气中淡淡的臭氧味道。
巷子里,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废弃垃圾的酸腐气味,以及那个跪在冰冷泥水里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男人。
沈寰的身体还在因项圈持续的惩罚电流而微微抽搐,每一次神经被灼烧的剧痛都清晰地提醒着他刚才的“错误”。他粗重地喘息着,冰冷的雨水混着汗水流进眼睛,带来刺痛。他死死盯着林疏影消失的那面墙壁,那里空空如也,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地上,还残留着她跌倒时溅起的泥水痕迹,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这个肮脏巷陌的、属于那个女人的微弱气息,以及她那诡异项链留下的、冰冷的能量余韵。
“清道夫07。”一个冰冷、毫无感情、却又蕴含着山雨欲来般巨大怒火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直接通过项圈内置的通讯器,狠狠刺入沈寰疼痛欲裂的大脑,“你的行为记录,我已同步接收。解释。”
是莫里斯。他的直属上司,时空管理局冷酷秩序的最高执行者之一。
沈寰咬紧牙关,颈部的肌肉因剧痛和愤怒而绷紧。他试图开口,喉咙却因刚才的嘶吼和神经毒素的影响而沙哑刺痛。
莫里斯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更深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权威:“你让我,非常失望。”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雨水砸落地面的声音和沈寰粗重的喘息。
“把她带回来,”莫里斯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铁块砸下,“或者,带回她的‘核心’。”
通讯切断。项圈的红光依旧如同毒蛇之眼,在他颈间明灭不定,持续释放着惩罚性的低强度电流,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他无法逃脱的控制和即将到来的清算。
沈寰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冰冷的泥水中站起身。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把哑黑的枪械,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冰冷的金属触感也无法压下颈间项圈带来的灼痛和屈辱。雨水冲刷着他作战服上的泥泞和血迹,却冲刷不掉那份深入骨髓的冰冷指令。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林疏影消失的那面墙壁,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所有的动摇和茫然已被强行压下,重新冻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冰。只是在那冰层的最深处,一丝被强行点燃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火焰,正悄然滋生。
他抬起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和血迹,动作缓慢而带着一种被唤醒的、压抑的狠戾。雨幕之中,他颈间的项圈红光闪烁,如同黑暗里一颗不祥的星辰。任务,并未结束。追猎,才刚刚开始。而猎物,已经逃向了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