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深秋的天空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旧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头顶。铅灰色的云层低垂翻滚,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泥土的腥气,沉滞得让人喘不过气。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似乎随时会倾盆而下。

林溪背着沉重的画板工具箱,站在美院侧门狭窄的屋檐下,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望着晦暗的天色。她的帆布背包鼓鼓囊囊,里面除了写生用具,还塞着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裹的、方方正正的硬物——那是她省吃俭用、打了好几份零工才勉强凑够的现金,厚厚一沓,用橡皮筋扎紧,准备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找机会还给顾言,赔偿那本书的损失。这沉重的“债务”,像一块石头压在她心上。

“小溪,算了吧!”苏晓扯了扯林溪的袖子,脸上写满了不赞同,“这天气,城西湿地公园那边肯定更糟!雷阵雨预警都发橙色了!你非挑今天去采风?为了那幅破画不要命了?”

林溪的目光却异常坚定。她看着自己摊开的速写本,上面是昨晚对着那本透纳画册临摹的几张暴风雨海景的草稿。狂放的笔触,翻涌的云层,破碎的光线……透纳笔下那种自然伟力带来的震撼和灵魂的悸动,像一道电流击中了她,也给她那幅陷入泥潭的《荆棘王冠》带来了全新的灵感火花——她想捕捉暴风雨前夕,湿地芦苇荡那种被狂风压弯、却又充满韧性挣扎的生命力,将那种张力融入王冠荆棘的刻画中。

“天气预报说阵雨,下不长的。”林溪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她把速写本小心地收进背包,“机会难得,那种天气下的光影和动态,错过了就没了。” 她拍了拍鼓鼓的背包侧面,那里装着那本沉甸甸的透纳画册和那个黑色的保温杯。这两样东西,像是某种无形的支撑,给了她冒险的勇气。更重要的是,她内心深处,隐隐有个模糊的念头——也许,在远离校园喧嚣的旷野风雨中,她能用画笔,更清晰地触摸到顾言那句“光影裂缝可栖身”的深意。

“你……”苏晓气得跺脚,“你就是头倔驴!为了艺术连命都不要!行行行,你去!被淋成落汤鸡别哭着回来找我!”她气呼呼地把一把折叠伞塞进林溪怀里,“拿着!别指望我再给你送伞!”

林溪接过伞,朝苏晓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谢谢晓晓,我会小心的。”说完,她紧了紧背包带,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义无反顾地踏入了沉滞欲雨的灰暗天地。

通往城西湿地的郊区公交晃晃悠悠,像一个疲惫的老人。车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浓云翻滚,如同沸腾的墨汁。风也大了起来,卷起路边的枯叶和尘土,拍打着车窗,发出“噼啪”的声响。车厢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乘客,都沉默地望着窗外,气氛压抑。

林溪抱着画板,背包放在脚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里面那厚厚一沓现金的边缘。掌心微微出汗,混杂着对天气的担忧和即将面对顾言的紧张。他会收下吗?会用那种冰冷的、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吗?还是会像送来画册和热可可时那样……带着某种难以解读的沉默?

“吱嘎——”公交车在湿地公园入口的简易站台停下。司机扯着嗓子喊:“终点站到了!都下车!要下暴雨了,公园管理处通知临时关闭!大家赶紧回吧!”

车门打开,一股裹挟着大量水汽的狂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豆大的雨点开始零星地、沉重地砸落下来,在干燥的路面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关闭了?!她抱着画具,最后一个踉跄着跳下车。站台简陋得只有一个光秃秃的铁皮顶棚,在狂风中发出“哐当哐当”的呻吟。雨点迅速变得密集起来,砸在顶棚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鼓点声。放眼望去,通往湿地深处的木栈道入口已经被拉上了警戒线,公园管理处的铁皮屋也门窗紧闭,空无一人。荒凉的公路向远处延伸,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幕中。除了风声雨声,再无其他声响。

她被困住了。像一座孤岛。

林溪慌忙撑开苏晓给的折叠伞。劣质的伞骨在狂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伞面被风拉扯得剧烈变形,雨水立刻从缝隙中钻进来,打湿了她的肩膀和背包。她死死攥着伞柄,身体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服里,冻得她打了个哆嗦。脚下的地面迅速变得泥泞湿滑。

完了。林溪绝望地看着漫天雨幕。这里距离最近的公交站或者能避雨的建筑,至少还有两三公里。顶着这样的狂风暴雨走回去,无异于自杀。她只能蜷缩在站台唯一能勉强遮雨的一角,祈祷这阵雨快点过去,或者……有奇迹发生。

时间在风雨的呼啸中缓慢流逝。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怀里的画板和脚下的背包也未能幸免。林溪冻得嘴唇发紫,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那本珍贵的透纳画册!她心疼地想着。还有背包里那沓用报纸包着的现金……如果湿透了……

就在她几乎要被寒冷和绝望吞噬的时候,两道刺目的、撕裂灰暗雨幕的白色光柱,如同利剑般,从公路拐弯处骤然射来!

一辆黑色的SUV,沉稳地破开雨帘,朝着站台的方向驶来。流畅硬朗的车身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冷光。车速不快,但目标明确。

林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谁?公园管理处的车?还是……路过的?

车子稳稳地停在了站台前,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深色的车窗玻璃紧闭着,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映出林溪狼狈不堪的身影。

驾驶座的车窗玻璃,无声地降下了一半。

一张冷峻、熟悉、此刻在风雨背景中更显疏离的脸,出现在车窗后。

顾言。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侧脸线条在车内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分明。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越过密集的雨线,落在林溪被风雨吹打得狼狈不堪、瑟瑟发抖的身影上。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询问,只有一种深潭般的沉寂。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抬起一只手,越过副驾驶的位置,将副驾驶的车门从里面推开。

车门无声地敞开着,像一个邀请,也像一个冰冷的命令。车内暖黄色的灯光和干燥温暖的空气,从门缝里诱惑地流淌出来,与站台外的凄风冷雨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对比。

车门敞开的瞬间,温暖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像一只无形的手,带着巨大的诱惑力,要将林溪从冰冷的泥沼中拉出。

然而,林溪的身体却僵硬得像块石头。她死死攥着那把在风中呻吟的破伞,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背包里那沓沉甸甸的现金,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脊背。几天来积压的复杂情绪——对那本被污损书籍的愧疚,对匿名馈赠的困惑与悸动,还有此刻被撞见最狼狈模样的羞耻——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胸腔里猛烈冲撞。

不行!不能上车!

至少……不能带着这包钱上车!

她得先把钱还给他!了结这笔债!否则,她有什么资格接受他这又一次的“援手”?那感觉像是一种变相的施舍,让她无地自容。

“顾…顾学长!”林溪的声音被风雨撕扯得破碎不堪,带着明显的颤抖,却异常固执,“我…我没事!我…我能等雨停!这个…这个给你!”她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手忙脚乱地去解背包的扣子,想把里面那个湿漉漉的报纸包裹掏出来。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冰冷的指尖不听使唤,背包带缠绕在一起,动作笨拙又狼狈。

顾言坐在驾驶座上,静静地看着她在风雨中手忙脚乱地跟背包搏斗,雨水顺着她凌乱的发梢和苍白的脸颊不断流淌。镜片后的眼神,深潭依旧平静,但紧抿的唇线却向下压紧了几分,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斧刻。一股冰冷的气息无声地从车内弥漫出来。

就在林溪终于扯出那个被雨水浸透、边缘已经破损的报纸包裹,颤抖着、试图递向车窗时——

顾言动了。

他推开车门,长腿一迈,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冰冷的狂风暴雨之中!黑色的身影瞬间被雨幕吞没。

林溪惊愕地看着他。他甚至连伞都没拿!昂贵的黑色毛衣迅速被雨水打湿,深色的水痕在肩头蔓延。他几步就跨到林溪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瞬间将她笼罩在他和冰冷的车身之间。

风雨声似乎在这一刻被隔绝。林溪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雨水砸在他肩头发出的沉闷声响。她仰着头,对上他那双在雨幕中依旧冰冷锐利的眼睛。距离太近了,近到她能看清他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水珠,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木气息,混合着雨水和车内皮革的味道,强势地侵入她的感官。

他伸出手,却不是去接那个湿透的包裹。

骨节分明、带着雨水凉意的手指,一把扣住了林溪死死攥着破伞伞柄的手腕!

力道并不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钢铁般的强硬和精准。

林溪浑身一僵,像被电流击中!手腕处传来的冰冷触感和绝对的力量感,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如同蚍蜉撼树。

“颜料比命贵?”顾言低沉的声音在风雨的嘈杂中响起,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锥子,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凿进林溪的耳膜。他的目光扫过她紧紧抱在怀里、同样被雨水打湿的画板工具箱,镜片后的眼神里翻涌着一种林溪从未见过的、近乎怒其不争的冰冷火焰。

话音未落,他手腕猛地用力一拉!

林溪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一步!

同时,顾言另一只手果断地夺过她手中那把在风雨中挣扎呻吟的破伞,看也没看,随手向后一抛!

破伞像断了线的风筝,瞬间被狂风卷走,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下一秒,林溪只觉得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裹挟着,猛地撞入一个带着雨水凉意和坚实触感的怀抱!随即,头顶的风雨呼啸声骤然减弱!

顾言手臂一收,强硬地将她整个人圈进了自己撑起的那片干燥空间之下——他用自己的身体和手臂,为她隔开了外面的狂风暴雨!

林溪的额头猝不及防地撞上他湿透的、带着冷硬触感的胸膛。冰冷的雨水气息和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松木冷香,混合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味道,瞬间充斥了她的鼻腔和所有感官!隔着湿透的衣物,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震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

雨线如同密集的银丝,在他们周围疯狂地编织着冰冷的牢笼。伞下的空间被压缩得极其狭小,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林溪僵硬地贴在他的胸前,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极致的贴近感炸得粉碎。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和她自己因为惊吓和寒冷而失控的剧烈心跳。

冰冷的雨水顺着顾言的下颌线滴落,砸在林溪的额头上,带来一阵细微的冰凉刺激。她猛地惊醒,意识到两人此刻的姿态有多么逾矩!一股巨大的羞耻感轰然冲上头顶!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挣扎起来,试图推开他。

“别动。”顾言的声音再次响起,紧贴着她的头顶,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和一丝被雨水浸透的沙哑。他扣在她手腕上的手指收得更紧,另一只手臂如同铁箍般稳稳地圈着她的后背,将她牢牢地禁锢在自己和车门之间这方寸之地的庇护之下。他的体温透过湿冷的衣物传递过来,像一块在寒冰中燃烧的炭。

挣扎是徒劳的。力量悬殊太大。林溪只能僵硬地靠在他怀里,被迫感受着这从未有过的、令人窒息的亲密距离。雨水的气息,松木的冷香,他沉稳的心跳,还有自己快要爆炸的心跳声……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伞外的世界是狂风暴雨的炼狱,伞下却是无声的、充满了张力和暖昧的战场。

就在林溪被这复杂到极致的感觉逼得几乎要晕厥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掠过顾言因为护着她而完全暴露在伞外、正对着风雨的——左肩。

深色的毛衣布料,已经被雨水彻底浸透,呈现出一种更深的、近乎黑色的湿痕。雨水顺着他的肩线不断流淌,洇湿了一大片。而他圈着她的右肩,却因为被伞和她的身体遮挡,只有些许水渍。

他几乎把整个伞的空间,都让给了她。用自己半边身体,为她挡住了风雨。

这个认知,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林溪混乱的心湖中炸开!

顾言没有再给林溪任何反应的时间。他强硬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几乎是半推半抱地将浑身湿透、僵硬得像块木头的林溪塞进了温暖干燥的车内。

“砰!”车门关上,瞬间隔绝了外面狂暴的风雨世界。

车内温暖的气息带着皮革和一种极淡的、类似雪松的香氛味道,包裹了林溪。暖气开得很足,吹拂着她冰冷湿透的身体,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刺痛和麻痒。她像只受惊的鹌鹑,蜷缩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和脖颈上,水滴顺着发梢滴落在昂贵的皮革上,晕开深色的水痕。怀里的画板工具箱也湿漉漉的,被她下意识地紧紧抱着,仿佛那是最后的屏障。

顾言绕过车头,拉开驾驶座的门坐进来。他身上的雨水气息瞬间在密闭空间里弥漫开。他没有立刻开车,也没有看林溪,只是抽出几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镜片上的水雾。水珠顺着他利落的短发鬓角滑落,滴在黑色的高领毛衣上。左肩那大片深色的湿痕,在车内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狭小的车厢里蔓延。只有空调暖风发出的轻微声响,以及林溪无法控制的、牙齿轻微打颤的声音。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双手死死抠着湿透的帆布背包带子。背包里那个湿透的报纸包裹,此刻像一块千斤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腿上,也压在她的心上。

还钱!必须现在说清楚!

林溪鼓起残存的勇气,声音因为寒冷和紧张而抖得不成样子:“顾…顾学长…那个…书…”她颤抖着手,想去拉开背包拉链,掏出那个包裹。

“地址。”顾言打断了她,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平静,仿佛刚才伞下那充满张力和暖昧的瞬间从未发生过。他擦干了眼镜重新戴上,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目光平视着前方被雨刮器疯狂摇摆、勉强撕开一片模糊视线的挡风玻璃。

“啊?”林溪愣住了,拉背包拉链的手僵在半空。

“宿舍地址。”顾言侧过头,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她湿透狼狈的样子,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或者,你想穿着湿衣服在车里坐一晚?”

他的目光扫过她时,林溪的心跳再次失控。她慌忙报出了宿舍区的名字:“梅…梅园,7栋。”

顾言不再说话,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低沉平稳的轰鸣,黑色的SUV如同一条沉稳的巨鲸,缓缓驶入被暴雨冲刷得一片模糊的世界。

车内恢复了死寂。只有雨刮器单调的“唰——唰——”声,和空调暖风呼呼的声响。林溪僵硬地坐着,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寒意一阵阵袭来。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驾驶座。

顾言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仪表盘幽蓝的光线下显得冷硬而专注。雨水在他那边的车窗上汇成小溪流下。他的左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右手则放在中间的换挡杆上。随着车子的转弯,林溪的目光被换挡杆后方悬挂的一个小物件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极其袖珍的金属**调色盘**挂坠。

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黄铜材质,边缘已经磨得有些圆润光滑,泛着温润的古铜色光泽。调色盘上,用极其精细的微雕工艺,刻着几道凝固的、如同颜料刮刀留下的痕迹。但最引人注目的是——调色盘的正中央,一道深深的、不规则的**裂痕**贯穿了整个盘面!裂痕边缘甚至有些微的卷翘变形,像是遭受过猛烈的撞击或碾压。

这个破碎的调色盘挂坠,与他这辆充满科技感的冷硬座驾,与他本人那种精密、理性、如同代码般的气质,格格不入。它像一道来自过去的、带着伤痕的印记,突兀地悬挂在冰冷的机械丛林之中。

林溪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她想起了那本被玷污的书扉页上的铅笔素描和签名,想起了夹在透纳画册里那张被红笔圈出0823的旧台历页。这个破碎的调色盘……会不会也是那个“0823”故事的一部分?它曾经属于谁?为什么会破碎?又为什么会被他如此珍重地挂在车里?

就在她盯着那个挂坠出神时,车子碾过一个较深的水洼。

“哗啦!”一声,车身猛地颠簸了一下!

“啊!”林溪猝不及防,身体被颠得向前一冲!怀里紧紧抱着的、那个湿透沉重的帆布背包脱手飞出!

“噗!”一声闷响。

背包重重地砸落在副驾驶前方的脚踏垫上。本就湿透、边缘破损的旧报纸包裹,在剧烈的撞击下彻底散开!

一沓厚厚的、被水浸透的、边缘粘连在一起的粉红色钞票,如同被开膛破肚后流出的内脏,狼狈不堪地滚落出来,散落在深色的、铺着高级丝绒脚垫的车厢地板上!湿透的纸币黏在一起,有的甚至卷了边,沾上了泥污,显得肮脏而刺眼。

空气瞬间凝固了。

林溪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那堆散落的、代表着她所有窘迫和债务的湿透钞票,像看着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

顾言的目光,也终于从那破碎的调色盘挂坠上移开,顺着那声闷响,落在了脚下那堆刺目的粉红色上。

镜片后的眼神,深潭般沉寂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却如同冰层碎裂般的——**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