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出租车像离弦的箭,撕裂沉沉的夜幕,朝着医院的方向疾驰。车窗外,城市的流光溢彩飞速倒退,化作一片模糊而冰冷的光带,映照着林溪惨白如纸的脸。她死死攥着那个深棕色的小药瓶,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瓶底内侧那个微小的、在霓虹灯下一闪而过的花体「X」印记,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她的视网膜上,也灼烧着她混乱惊恐的心。

「X」……许薇(X Wei)?!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带来刺骨的寒意。这瓶药是顾言托陈默转交的“应急药”,当时陈默只是含糊地说“顾言让你备着,万一有什么事”。她从未深究,随手塞进口袋,直到此刻!如果这药有问题……如果母亲的突然病危与此有关……那顾言……他知情吗?他是被利用的棋子,还是……

林溪猛地侧头看向身边的顾言。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飞掠而过的路灯光斑,侧脸在明暗交替的光影中显得冷峻而凝重。他紧握着她的手,掌心依旧冰凉,但那份力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感受到她的注视,他转过头,深邃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一丝极力压抑的愤怒?那是对她母亲病情的担忧,还是对幕后黑手的愤怒?那眼神里,没有一丝心虚或闪躲。

“别怕。”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在。”

短短两个字,像投入惊涛骇浪中的锚,让林溪狂乱的心跳稍稍平复了一瞬。她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复杂情绪——担忧、愤怒、决心——让她暂时压下了对药瓶最坏的揣测。不,顾言不会的。他刚刚才向她袒露了最深的伤口,分享了他母亲沉重的遗物……他不会是那个递刀的人。他可能……也被蒙在鼓里?

然而,顾宏远那句冰冷的威胁言犹在耳,母亲危在旦夕,这个带着「X」印记的药瓶就像一枚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悬在她的心头,让她无法真正安心。

车子一个急刹停在医院急诊大楼门口。刺眼的红色“急诊”灯牌如同血色的眼睛,冰冷地俯瞰着芸芸众生。林溪几乎是撞开车门冲了下去,双腿发软,踉跄着奔向灯火通明的抢救室大门。顾言紧随其后,一手提着沉重的母亲画箱,一手稳稳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抢救室门紧闭着,门上那盏“抢救中”的指示灯亮着刺目的红光,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冰冷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得呛人,混杂着恐惧和绝望的气息,弥漫在死寂的走廊里。几个同样焦急等待的家属蜷缩在长椅上,脸上写满麻木的悲伤。

林溪冲到紧闭的门前,徒劳地拍打着冰冷的金属门板,声音带着哭腔:“妈!妈你怎么样了?!医生!医生求求你们救救我妈妈!” 回应她的只有门内隐约传来的仪器单调而急促的“嘀嘀”声,每一声都像重锤敲打在她的心脏上。

“林小姐!林小姐你终于来了!” 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子匆匆跑来,是之前电话里的李护士。她手里拿着几份文件,脸色凝重,“你母亲林淑芬女士,半小时前突发严重呼吸困难和低血压,意识丧失过一次,目前还在抢救!初步怀疑是急性药物过敏反应,但具体诱因不明!这是病危通知书和抢救同意书,需要家属签字!”

“药物过敏?!” 林溪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晃,差点栽倒,被顾言用力扶住。她颤抖着手接过那几张重若千斤的纸,上面的字迹在她模糊的泪眼中扭曲晃动。药物过敏……药……那个「X」药瓶!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将一直紧攥在手里的深棕色小药瓶举到李护士面前,声音尖利得变了调:“药!是这个吗?!护士!你看看这个药!是不是它有问题?!我妈妈是不是吃了这个?!”

李护士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疑惑地接过药瓶。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标签、光秃秃的棕色玻璃瓶,里面装着几片白色的药片。她仔细看了看瓶身,又轻轻晃了晃里面的药片,眉头紧锁:“这……没有标签,完全看不出是什么药啊。你母亲之前吃过这个吗?什么时候吃的?”

“我……我不知道……”林溪绝望地摇头,巨大的恐惧让她语无伦次,“这药……这药是别人给我的……我妈妈她……她可能……” 她猛地想起下午和母亲通电话时,母亲似乎提到护士送来了一瓶“医院新开的维生素”,让她睡前服用……难道?!那瓶所谓的“维生素”……就是这个?!

“这个瓶子本身没有标识,”李护士仔细检查着瓶身,目光在瓶底内侧停留了一下,那里似乎有细微的磨损痕迹,“不过……”她用手指摩挲了一下瓶底,“这里好像……刻了个什么记号?”

林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X」!那个印记!

顾言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他一步上前,声音冷得掉冰渣:“给我看看。”

李护士将药瓶递给他。顾言接过,修长的手指精准地触摸到瓶底内侧那个极其微小的凹痕。他对着走廊惨白的灯光,眯起眼睛仔细辨认——那个扭曲的花体「X」印记,清晰无误!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周身散发出骇人的低气压!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射向走廊尽头幽暗的阴影处!「X」……许薇!果然是她!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她竟敢把手伸得这么长,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顾言……”林溪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慌,“是她……是许薇对不对?!她换了药?!她想害死我妈妈?!”

顾言反手紧紧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声音却异常冷静,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别慌。现在最重要的是阿姨的命。”他转向李护士,语速快而清晰,“护士,麻烦立刻把这瓶药交给化验科,做最紧急的药物成分分析!同时,请调取我母亲病房今天下午到晚上的所有监控录像,特别是药品交接记录!还有,立刻查清楚,这瓶药是谁、以什么名义送到病人手上的!”

他条理清晰的指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李护士被他强大的气场震慑,下意识地点头:“好……好的!我马上去办!”她接过药瓶,看了一眼林溪,“林小姐,请先签字!医生在等!”

林溪颤抖着手,在那几张象征着死神通知书的文件上,歪歪扭扭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每一笔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绝望的祈祷。

护士拿着签好的文件和那瓶致命的药匆匆离去。抢救室的门依旧紧闭,那盏红灯如同燃烧的地狱之火,煎熬着门外等待的人。

时间在恐惧的煎熬中变得无比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林溪瘫坐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泪水无声地滑落。顾言坐在她身边,母亲沈清漪的画箱就放在脚边。他沉默着,一只手紧紧握着林溪的手,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毕露,泄露着内心翻腾的怒火和焦灼。

走廊惨白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孤寂。空气中只有仪器隐约的声响和林溪压抑的啜泣。

“会没事的。”顾言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侧过头,看着林溪泪痕交错、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侧脸,“阿姨一定会没事的。”

林溪抬起泪眼,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敷衍的安慰,只有一种钢铁般的决心和不容置疑的信念。这份力量奇异地传递过来,让她冰冷的心找回了一丝温度。

“那个药……”林溪的声音依旧带着后怕的颤抖,“真的是许薇……?”

“八九不离十。”顾言的眼中寒光闪烁,“只有她能接触到医院内部,也只有她,会用这种下三滥又自以为聪明的手段。”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X’?简直是愚蠢的挑衅!”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林溪不解,更多的是愤怒,“就为了逼我离开你?离开‘共生’项目?她疯了吗?!”

“嫉妒会让人变成魔鬼。”顾言的声音带着洞悉人性的冰冷,“她习惯了用金钱和权势铺路,扫除一切障碍。在她眼里,你不仅是情敌,更是对她引以为傲的阶级和手段的侮辱。”他握紧了林溪的手,“我不会放过她。等阿姨脱离危险,我会让她付出代价。”

他的承诺像磐石,给了林溪支撑下去的力量。她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汲取着他身上那令人安心的、混合着松节油和冷冽气息的味道。顾言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任由她依靠着,用自己并不宽阔却异常坚实的肩膀,为她撑起一方小小的避风港。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眼神疲惫但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林淑芬家属?”

林溪和顾言立刻站起身,心提到了嗓子眼。

“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医生的话如同天籁,“急性严重过敏反应,诱因高度怀疑是药物中的某种成分,具体要等化验结果。现在转入ICU观察,24小时内仍是危险期。你们可以隔着玻璃看看她,但不能进去。”

巨大的狂喜和如释重负瞬间冲垮了林溪,她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被顾言及时扶住。泪水再次决堤,这次是庆幸的泪水。

“谢谢医生!谢谢!”她泣不成声。

隔着ICU厚重的玻璃窗,林溪看到了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的母亲。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在呼吸机的辅助下艰难地起伏着。但监护仪上那代表着生命的心跳曲线,虽然微弱,却顽强地跳动着。

“妈……”林溪隔着玻璃,无声地呼唤,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从未觉得母亲如此脆弱,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可贵。

顾言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目光同样落在病床上的林母身上,眼神复杂。他看到了林溪眼中深沉的痛苦和依恋,也看到了一个母亲在生死边缘挣扎的脆弱。这景象,与他记忆中母亲沈清漪最后苍白的面容隐隐重叠,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揽住了林溪微微颤抖的肩膀。

深夜的医院顶层天台,意外的空旷。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下方,只有清冷的夜风在空旷的水泥地上呼啸盘旋。惨白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清冷孤寂的银辉。

林溪是被顾言带到这里来的。ICU探视时间有限,她又不肯离开医院,顾言怕她在压抑的病房外崩溃,便将她带到了这个相对开阔的地方透气。

冰冷的夜风吹拂着她被泪水浸湿的脸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却也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对母亲病情的担忧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但顾言无声的陪伴和那瓶带「X」印记的药瓶带来的惊悚感,暂时被压了下去。

她走到天台边缘的矮墙边,双手撑着冰冷的墙体,俯瞰着脚下如同巨大电路板般闪烁的城市灯火。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巨大的孤独感和命运的无常感再次席卷而来。

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突然披在了她的肩上。是顾言脱下了自己的黑色外套。外套上还残留着他清冽的气息和淡淡的体温,瞬间驱散了刺骨的寒意。

林溪回过头,对上顾言近在咫尺的目光。月光下,他的面容轮廓显得更加深邃立体,那双总是藏着太多秘密和情绪的眼眸,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她苍白而脆弱的身影。他的眼神不再冰冷,而是充满了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感——有未散尽的担忧,有深沉的怜惜,还有……一种在生死边缘挣扎后、再也无法压抑的灼热渴望。

“冷。”他低声说,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沙哑。

两人靠得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交织。天台上的风似乎都识趣地安静下来。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几乎重叠在一起。

林溪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她想起了河边那个被急救电话打断的、未完成的吻。想起了他当时眼中翻涌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情感。此刻,在经历了生死时速的恐慌和母亲暂时脱险的虚脱后,在月光的催化下,那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情感,如同沉寂的火山,再次蠢蠢欲动,带着更加强烈的、令人心悸的能量。

顾言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微微颤抖的、被泪水洗过更显清亮的唇瓣上。那柔软的、带着致命吸引力的弧度,仿佛在无声地邀请。下午在河边未尽的渴望,此刻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无法言喻的心疼和一种想要将她紧紧嵌入怀中的冲动,彻底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深邃的眼眸变得更加幽暗,如同旋涡,要将她吸进去。他缓缓抬起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轻轻拂过她冰凉的脸颊,停留在她柔软的耳垂。那细腻的触感让他指尖如同过电般酥麻。

林溪没有闪躲。她仰着脸,清澈的眼眸中映着月光和他专注的倒影,带着一丝迷蒙的水汽和全然的信任。她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像是在无声地默许和期待。

距离在无声地缩短。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鼻尖、唇畔,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痒意。林溪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清冽的气息,混合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眩晕的蛊惑。她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同样急促而有力的心跳,与她狂跳的心脏渐渐同频。

他的唇,带着月夜的微凉和一种干燥的温暖,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到了她的唇角。那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却像一道电流瞬间窜遍林溪的四肢百骸,让她浑身一颤,几乎站立不稳。

顾言感受到了她的轻颤,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防止她跌倒。这个拥抱的动作让两人的身体更加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他不再犹豫,不再试探。他微微偏过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压抑许久的渴望,终于,完完全全地、温柔而坚定地,覆上了她微凉的唇瓣。

冰凉与温热的触感在唇间交汇、融合,带来一种陌生而令人战栗的奇妙感受。林溪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恐惧、担忧、悲伤,在这一刻都被这温柔而霸道的吻驱散得无影无踪。世界仿佛只剩下唇齿间辗转厮磨的触感,只剩下他清冽的气息和怀抱的温暖。她生涩地、本能地回应着,双臂不由自主地环上了他劲瘦的腰身,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这个令人心安的怀抱里。

月光无声地流淌,将天台上一双相拥的身影笼罩在静谧的光晕之中。风似乎也停止了呼吸,不忍打扰这来之不易的温存。这个迟来的吻,混合着劫后余生的酸楚、心意相通的甜蜜和对命运无声的抗争,在冰冷的月光下,燃烧出炽热的温度。

顾言的吻起初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珍视,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但随着林溪生涩却毫无保留的回应,那压抑许久的渴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的吻渐渐加深,变得炽热而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掠夺性。他撬开她的齿关,舌尖带着滚烫的温度探入,与她生涩的舌尖纠缠、共舞。这个吻不再仅仅是温柔的抚慰,更是一种灵魂的烙印,一种宣告,一种在经历了所有风雨后,终于确认彼此心意的、灵魂深处的共鸣。

林溪被他吻得浑身发软,几乎要融化在他的怀里。氧气仿佛被抽离,大脑因缺氧而眩晕,一种从未体验过的、令人沉溺的酥麻感从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只能无助地攀附着他,仰着头,承受着他炽热的、仿佛要将她灵魂都吸走的亲吻。月光下,她的脸颊染上了动人的绯红,眼角残留的泪痕在银辉下闪烁着微光,美得惊心动魄。

顾言的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插入她脑后的发丝,托着她的后颈,加深着这个吻。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俊美的面容在月光下褪去了所有冰冷,只剩下沉醉的温柔和一种近乎虔诚的迷恋。他仿佛要将这十几年缺失的温暖、这来之不易的信任、这冲破一切阻碍的心动,都倾注在这个绵长的吻里。

夜风似乎也染上了暧昧的温度,在他们周身盘旋。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彼此交融的、急促的喘息和心跳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凝固成永恒。

就在两人都沉溺在这失而复得的亲密中,吻得难舍难分,仿佛要就此沉沦、融为一体时——

一阵极其突兀、极其刺耳、带着强烈电子合成感的手机铃声,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划破了这旖旎迷醉的夜空!

铃声!是顾宏远的专属铃声!那冰冷、单调、毫无感情色彩的旋律,如同来自地狱的召唤!

顾言的身体瞬间僵硬!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所有的热情和沉醉在刹那间冻结!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翻涌的情欲瞬间被冰冷的怒火和一种深恶痛绝的厌恶取代!

林溪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不祥意味的铃声而惊醒,迷蒙的双眼瞬间恢复了清明,带着一丝被打断的茫然和惊惧。

顾言几乎是粗暴地松开了环抱着林溪的手,动作快得像是在躲避什么瘟疫。他迅速从裤袋里掏出那部如同烫手山芋般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父亲”,如同淬了毒的尖刀。

他没有立刻接听,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两个字,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阴鸷得可怕,周身散发出骇人的低气压,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冰冷的机器捏碎!

“嗡——嗡——嗡——”

铃声固执地、一声接一声地响着,在空旷寂静的天台上显得格外刺耳和充满压迫感,如同催命的符咒,无情地嘲笑着他们刚刚萌芽的温情和片刻的安宁。

林溪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再次攫住了她。又是他!顾宏远!他就像一只无处不在的、冰冷而强大的黑手,精准地扼杀着他们每一次试图靠近的温暖!这个未完成的吻,如同一个残酷的隐喻,象征着他们之间那永远无法摆脱的、名为“家族”和“资本”的沉重枷锁!

顾言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压下将那手机狠狠砸向地面的冲动。他侧过头,看向林溪,眼中充满了深深的痛苦、无奈和一种近乎破碎的歉意。那眼神仿佛在说:看,这就是我的世界,冰冷,窒息,永无宁日。

最终,在那铃声如同跗骨之蛆般响到第七声时,顾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机器般的漠然。他按下了接听键。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举到耳边。电话那头立刻传来顾宏远冰冷、毫无感情、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即使在寂静的夜里,林溪也能隐约听到几个字眼:

“……立刻回来……董事会……‘共生’项目……最终方案……不容更改……”

顾言的脸色在月光下变得一片铁青。他沉默了几秒,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冰冷的字:

“知道了。”

电话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挂断。冰冷的忙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空洞。

顾言缓缓放下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和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唇。他没有再看林溪,只是转过身,面对着脚下那片冰冷繁华的城市灯火,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又长又直,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孤寂和沉重。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天台。刚才的旖旎和温情荡然无存,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无边的压抑。

林溪看着顾言僵硬的背影,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深沉的、仿佛被整个世界背叛和遗弃的悲凉。父亲冰冷的命令,如同一道无形的锁链,再次将他拖回那个冰冷、窒息、毫无自由的金丝牢笼。那个未完成的吻,那个刚刚燃起的、名为“希望”的微弱火苗,被这通电话彻底浇熄。

“顾言……”她上前一步,轻轻拉住他冰冷的手指,声音带着哭腔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你……你要回去吗?”

顾言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没有回头。他沉默着,仿佛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塑。良久,他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透支般的疲惫,转过身。

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神空洞得可怕,里面翻涌着林溪从未见过的、深沉的绝望和一种近乎死寂的麻木。他看着林溪,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那眼神,不再是河边袒露伤痕时的痛苦,也不是月下亲吻时的炽热,而是一种……被彻底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灰败。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拥抱她,而是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诀别的意味,拂过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指尖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抖。

“对不起……”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破碎,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我……”

后面的话,他终究没能说出口。那未尽的歉意,那无法抗拒的枷锁,那被碾碎的希望,都沉重地压在他的舌尖,化作无声的叹息。

就在这时,原本清朗的夜空毫无预兆地变了脸!一片浓重的乌云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瞬间吞噬了皎洁的月亮。狂风骤起,带着凄厉的呼啸声席卷天台,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泥土的气息。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在头顶猛然炸响!惨白的电光瞬间撕裂了黑暗的苍穹,将顾言和林溪惊愕的脸映照得一片惨白!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如同密集的子弹,噼里啪啦地狠狠砸落下来!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身上,瞬间带来刺骨的寒意!

暴雨,倾盆而至!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两人单薄的衣衫。林溪被狂风吹得一个踉跄,顾言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将她拉向自己,用身体为她挡住一部分风雨。但冰冷的雨水还是无孔不入,顺着发梢、衣领疯狂地往里钻,带走身体仅存的热量。

“快下去!”顾言在风雨中大声喊道,声音被雷声和雨声撕扯得模糊不清。

两人狼狈地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冲向天台的入口楼梯间。雨水模糊了视线,冰冷刺骨。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却走得异常艰难。

好不容易冲进相对干燥的楼梯间,林溪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顾言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黑色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的线条,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水珠顺着他冷峻的下颌线不断滑落。

他松开扶着林溪的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刚才那通电话带来的沉重打击,此刻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浇了个透心凉。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水珠,眉头紧锁,仿佛在极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林溪看着他这副样子,心痛得无以复加。她顾不上自己湿冷的难受,从随身的帆布包里(竟然奇迹般地没有被完全淋湿)摸索着,想找张纸巾给他擦擦脸上的雨水。

就在她翻找的时候,手指意外地碰到了一卷硬硬的东西——是今天下午去“云顶”会面前,她塞进包里的、几张“共生”项目的核心概念手稿!是她和顾言无数次讨论、修改、倾注了无数心血的设计草图!

她下意识地将那卷湿了一角但大体完好的图纸抽了出来。纸张被雨水浸染的边缘微微发皱,晕开一小片墨迹。看着上面熟悉的线条、标注、两人共同写下的灵感火花,再抬头看看眼前这个被暴雨和家族命令浇得如同落汤鸡般、眼神灰败的顾言……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不甘、愤怒和对命运巨大不公的悲怆,如同岩浆般在她胸中猛烈爆发!

“顾言!”林溪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带着一种凄厉的穿透力,她猛地将那卷图纸举到他面前,雨水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流淌,“你看看!你看看这个!这是我们共同的心血!是你母亲未完成的画的延续!是我们对抗这个操蛋世界的武器!”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哭腔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控诉:

“现在!你父亲一个电话!就要你回去!去接受他们所谓的‘最终方案’!去亲手阉割掉它的灵魂!把它变成他们资本游戏里一个漂亮的花瓶!一个没有生命的符号!就像他们当年对你妈妈做的那样!!”

“你告诉我!你回去以后,要怎么面对这些图纸?!” 她死死地盯着顾言空洞的眼睛,泪水混合着雨水疯狂滑落,“你告诉我!你看着它们!会不会想起你妈妈画箱里那幅未完成的画?!会不会想起她是怎么心碎而死的?!会不会想起你下午在河边对我说过的话?!你说‘共生’是替她画完的那幅画!是用我们对抗命运的方式!!”

林溪的声音如同泣血的杜鹃,字字句句都像锋利的刀子,狠狠扎进顾言最深的伤口!她看着顾言在她激烈的控诉下,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重新燃起了火焰——那是痛苦、挣扎、被逼到绝境的愤怒!

“顾言!你说话啊!” 林溪步步紧逼,将那卷象征着他们梦想和抗争的图纸,几乎怼到他的眼前!

在狂怒和绝望的驱使下,顾言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被痛苦和愤怒烧红的眸子,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他看着眼前几乎要戳到他脸上的图纸,看着图纸上被雨水晕开的墨迹,听着林溪泣血的控诉,脑海中闪过母亲画箱里那幅未完成的绝笔,闪过父亲冰冷命令的电话,闪过许薇阴险的「X」药瓶,闪过林母在ICU里脆弱的身影……

所有的压抑、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愤怒和无力感,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被推向爆发的临界点!

“啊——!!!”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充满了痛苦和暴怒的嘶吼,猛地从顾言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凄厉得仿佛要撕裂人的耳膜!

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下,他猛地伸出手,却不是去接图纸,而是如同疯魔了一般,一把狠狠抓住了林溪手中的那卷图纸!

“刺啦——!!!”

一声极其刺耳、令人心悸的撕裂声,在暴雨的喧嚣声中骤然响起!

图纸!承载着他们无数日夜心血、象征着梦想和抗争的“共生”项目核心手稿!在顾言失控的巨力和林溪下意识的紧握中,被硬生生地、从中撕成了两半!

暴雨中的楼梯间,顾言在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林溪泣血控诉下彻底失控,亲手撕毁了“共生”项目的核心手稿!图纸撕裂的刺耳声响如同梦想破碎的声音。这失控的举动是彻底的崩溃,还是压抑到极致后扭曲的反抗开端?被撕毁的图纸是否预示着“共生”项目的终结?顾言接下来会做出怎样更激烈的举动?而林溪,目睹他亲手撕裂他们共同的心血,又将如何面对这残酷的一幕?暴雨依旧肆虐,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狭窄的楼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