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前的江南细雨打湿了梧桐，水面倒映出城市塔楼的轮廓。
从个人投影终端（PerSpective）飘过的光影广告牌仍在卖力输出，像个不懂疲倦的说书人。
广告词是荧素文字：「在云巅思考，于硅基中沉思」
张磊和他新收的徒弟正挤在食材配送中心的操作台前，师徒俩埋着头处理最近轰动全城的『罗宋火锅事件』遗留问题。
“赵总给你发信息了，”徒弟小声说，“就在刚才。”
“说点什么？”张磊的操作姿势没变，修长的手指在iOS芯片（iCons）上划过。
“邀请你明天下午去临江会馆喝咖啡，就一家...普通的咖啡厅。”
张磊轻笑一声，指尖没有停顿，“又是哪个犄角旮旯在搞鬼？太太本人还是她的关系户亲戚？”
“不是，这次没提也不用提任何商事，纯粹...私人邀请。”
他抬头看了一眼透过防雨玻璃照进来的晨光。
先前的焦虑忽然变成了背景噪音，连同屏幕上那些粒子化的商业信息被迅速压下。
他总觉得有种被无形之手监视的感觉，从某个更隐秘的节点窥探。
***
周世发手握茶杯的指关节很白。
他从晨会跌跌撞撞赶来，脸色比午时更显苍白。江南中心医院的新一批实习生已经布阵完毕，临时摆在长条桌两端，记录着一个个面色苍白的人。
“昨晚...”老周声音发颤，却强扯出一个笑，“昨晚可能已经查出来，有个烧杯...那个参照标准，可能已经被调换了。”
他不敢看张磊，又补充道：“一整个标准流程 нарушен（broken），我们的人去了，可实验室那边...我看他们懂了又装懵，他们是真的懂...”
厨房里一时无声。
掌勺的大妈抬起麻布头巾一角轻轻擦了擦额头。
年轻厨子们埋头记着笔记，笔尖划过纸面，试图将这普通早晨翻涌的波澜记下。
张磊只瞥了老周一眼，没再搭理。他把目光重新投向终端的分光镜画面——那是无人机送货系统（DeliveryPod）取货中心的实时监控。
***
悬浮舱载着张磊悬停在城市上空，幽蓝灯光照亮下方墨色江水与霓虹楼宇交错的倒影。他特意将个人摇杆角度调到恰能触及头顶行李架后方才动手处理数据磁盘。
十二点十七分。
斯堪安全公司的保镖带着证件，小心翼翼将其中三个硬盘递上。
“张先生，这是...”
张磊轻轻摆手：“谢谢，你们处理得都很规范。”
他把最后一块未处理好的硬盘塞进操作界面，然后忍受着物理摇杆反馈系统的轻微震颤。
触觉畸变带来的不适应勾起他体内一丝说不清的烦躁。
安全公司的领队眉间皱起：“张先生，按流程，我们应当出具收据。”
张磊这才想起来，忘了准备核验材料。
他排出三张精致名片：“留个账号，就转过去，不分大小。”
“这恐怕不好，公司制度档...”
张磊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们要是好奇为什么我急着走，那就抢了我拿走它再说。”
保忌脸色放缓，看了他一会。
空中漂浮装置的震动与湿度传感器传来客房温度显示——室温25度，湿度35%。
空气中有新鲜氧气和免费Wi-Fi服务。
保忌最终微微点头：“张先生说到的都有道理。那么先不打扰您了。”
张磊轻轻点头，在虚拟屏上勾出一张私人保险箱地址。数据洪流瞬间又多出一个未知灰点，但他毫不在意。
就在这时，一壶刚烧开的水声响了。
***
数据在操控舱的互动屏上愉快流转。
江风隔着舱壁渗过来，带着雨的腥气。
张磊被这些...数字所困扰，试图将情绪沉淀下来。
水壶第三次咔哒作响的时候，灰色的粒子终于汇聚成形。
『斑马线』名不见经传，但昨晚已给张磊传输了五十种数据切片，每一条都让赵太太内部网络出现了堪称美丽的瑕疵。
张磊需要个几分钟确认这些切片含金量，但做这些无意义查证之前他在虚拟摇杆上按下了确认键。
《厨神争霸》节目组刚刚完成首轮播出，刚好赶上节目组检查场地走访传承美食街区。
整个『可能已经承认』的舆论壁垒，需要在两小时完成赔付或接口谈判。
他划开数据交互界面，调出一份来自『斑马线』的加密数据报表。
经他检索，其中一份文档标题竟指向未来三天内斯堪公司的库存变动——包含上游供货渠道名字和数字密钥。
“合作愉快”，张磊轻笑一声，开始编写转发消息。
当然，消息准备用转发方式发送。
他刚锁定好接收方类型，突然想起一个需要问清的问题。
手机芯片的交互界面正冒出一封新邮件。
发信人：林·清雅（林清雅@only.the.great.die.hard）
主题：云朵厨房小叙
“云朵厨师，你认为传统文化的现代意义是什么？期待周五的答案送达文化展览中心，我们也许可以边吃意面边谈一谈。”落款得体优雅如往常。
张磊盯着这个地址，突然想起几天前自己早有耳闻的这个青柠味的外号——属于自己上司的太太名字造作的模仿。
手指悬在屏幕上，马上就能砸开整个信息传递链。
飞艇在浑浊江面上缓缓上升。
他选择删除。
下午要做的事情比吃意面重要太多了。
***
“您不愿请？”
赵太太声音穿过隔音材料依然清脆甜媚。
对面张磊穿了件灰白色高领羊绒衫，卡其色工装裤明显不合身，像是临时穿上去的，透着故意安排的随意感。
她手指那枚欧佩拉蓝宝石指环在灯光下手感颇为强烈，“您看，这家店如果是我，肯定请您去百年老店，才对得起今天咱们谈的话题。”
“老板不请，我能注意到您那双靴子真丝的针脚密度就挺不容易的，更别说手套真皮度以及香水了。”张磊踩了踩新鞋面，扯了扯嘴角，“这里就挺好好。”
聊天在一种奇妙的氛围中继续。
赵太太脸上总是带着如胶似漆般的笑容，恰到好处地接住每句话，脸不红不白，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礼节而非真情。
张磊却偏不踏实地喝咖啡。
空气里飘着瑞士茉莉，贵得要命。
但张磊知道，这里根本没有这种真正的茉莉。
老板手指轻叩桌面，话锋一转：“对了，张大厨，您和小清雅小姐认识是吧？您给她做意大利面那么用心，那眼神多耐看啊。”
张磊不由得想起下午那封邮件。
他定了定神，“是啊，我认识所有经常来实习的面食学徒，她们专修训练时间都是写在脸上的。”
赵太太适时接口：“是啊是啊，小清雅家那孩子，书读得不少，真让人心疼，长得又...”
张磊不等她把话说完，立即接道：“太好了，天天笑眯眯的，她怎么会不快乐呢？”
“您真会说话，”赵太太笑容不变，身体却微微后仰，“您是真心喜欢小清雅啊？那么年轻漂亮，有礼貌还富有才情”，她半真半假地问道，“让她看起来那么不快乐，您不觉得奇怪吗？”
张磊忍住把咖啡泼到她套装上的冲动，坐在那里。
这个女人的话里藏着一种残忍的幽默，拆穿了多年来的笑话。
饮品被小心放在托盘上，折射万花筒般的生活。
这等贵气场所所服务的体验，足以让一个刚拿到互联网公司薪资的小年轻晕乎乎地半宿做梦。
张磊离开那家咖啡店时，手机芯片提示一个推送——你选择隐藏回应。
***
夜幕温柔地覆盖了整座城市。
无人机送货系统（DeliveryPod）的木质结构渐渐鸟巢般消失。
在原始数据流中浮着一个新的协议标志——由『斑马线』调整过的某段病毒代码在某处电子胃里开了个盛大派对。
张磊坐在临时应付的席梦思床上，望着天花板荧光杆上跳动的光斑。这房间打眼能算过得去的贵气，靠山就是野心的规模。
他怎么能不识趣地往下掉呢？
第二天清晨，他像堆潮水般塌回创作空间。
咖啡店里的女伶在独唱结束前，轻轻地唱过：
现在的人都去哪游荡，
是知道食酒店反有更洁净咽喉吗？
他想起听来的那句诗。
无论怎样，无论推演出来多么恐怖的陷阱，他首先爱好一个干净胃。
疲惫感像温水在沸腾，却找不到疏解的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