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化工厂巨大的阴影吞噬了大部分月光,只有他们所在的角落,被微弱的一簇篝火照亮。
轩辕明费力地从角落里扒拉出一些干燥的木屑和碎布,用生疏的手法点燃。
橘红色的火焰跳跃起来,驱散了小范围的寒冷和黑暗,也将两人疲惫不堪的身影投射在锈迹斑斑的管道上。
火光映在轩辕明苍白的脸上,他闭着眼,努力调息着体内残存的一丝炁流。
火光也映在夏禾满是尘土的脸上,她抱着膝盖,目光复杂地盯着跳动的火苗,仿佛那火焰能烧尽她心中翻腾的疑问和恐惧。
长时间的沉默,只剩篝火的噼啪声。
终于,夏禾深吸了一口气,打破了寂静,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
“轩辕明……”
她抬起头,火光在她粉色的眸子里跳跃,映出深处的困惑。
“为什么?”
轩辕明缓缓睁开眼,看向她: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舍命救我?”
夏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一次又一次!在沉香亭,为了我,你硬撼那三个怪物!在街上,你因为我被刀捅伤!刚才……刚才你差点就死了!”
她的质问如同连珠炮,越到后面气势越强。
“为了我这样一个……一个麻烦,值得吗?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
轩辕明看着夏禾眼中盈满的泪水,那泪水里混杂着感激与自责,还有一丝……难明的……恐惧?
他沉默了片刻,火光在他沉静的眸子里摇曳。
“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的吗?”轩辕明的语气很平静,带着一种近乎书卷气的坦然。
“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比命更重要。”
夏禾紧紧咬着下唇,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啊…就是听信了书上的话。书上说,‘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大概……我就是个信了书的傻子吧。”
“舍生取义?”
夏禾咀嚼着这个词,眼中充满了不解和一丝荒谬:
“就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义’?值得吗?你不会后悔吗?”
“后悔?”轩辕明重复了一遍,目光投向跳跃的火焰深处,仿佛在审视自己的内心。
“怎么说呢……”
他坦诚地看向夏禾,眼神里没有半分虚伪:
“我其实很怕死的。你也看得出来,我能力不俗,但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苟到了今天。如果不是遇到了你,我还会继续苟下去。”
“我原本的打算啊,就是一直苟着,苟到天下无敌再出山。那样,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能威胁到我的危险了,我想研究历史就研究历史,想游山玩水就游山玩水,逍遥自在,多好。”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对自己过去规划的怀念,但随即变得坚定:
“可是,如果人生重来一次……我想我大概还是会这么选择吧,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帮助你,守护你。”
他看着夏禾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确实没有办法,面对眼前的痛苦却又什么都不做。”
“我会害怕,会犹豫,也会纠结,但是……我所相信的那些东西,我的‘道’,最终还是会驱使着我去选择‘仁义’这两个字。纵然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轩辕明坦诚得近乎在自我解剖。
夏禾怔怔地看着他,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救她,不是因为她是夏禾,而是因为他的“道”?他的“仁义”?
那她这个人本身呢?
在他心里,夏禾这个人算什么呢?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失落涌上心头,混杂着一种被轻视的委屈。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救我的理由,就不掺杂一丝一毫的私人情感吗?纯粹就是你的‘道’,你的‘仁义’在驱使你?”
“我夏禾这个人,对你而言,是不是就是纯粹的累赘?没有我,你就可以远离所有纷争,好好读书,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了,对吗?!”
轩辕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问得愣住了。他看着夏禾眼中闪烁的泪光和不忿,那眼神仿佛在控诉他的“无情”。
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份汹涌的情感。
夏禾却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不等他回答,又逼问道:
“你救我,你问过我的意见吗?我要你救了吗?你凭什么一次次替我决定?替我挡刀?替我拼命?”
轩辕明被她连珠炮似的质问弄得有些懵,下意识地反驳:
“不是你发消息让我去给你治疗的吗?是你主动联系我的啊!”
“明明是你先说可以帮助我的!”
夏禾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被“甩锅”的委屈和愤怒。
“在那个巷子里!是你先伸出手!是你先问我要不要治疗!是你告诉我可以让我平静一点!是你先给了我希望!”
“分明是你先闯进我的生活的!”
夏禾还是选择把内心最深处的话藏了起来——为什么要这样闯入我的生活?
为什么要给我希望?!
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我就不会厌倦黑暗。
我就不会依赖你,害你受伤……
不如就让我堕落吧,反正我本该属于黑暗,我本就是不被接纳的“异类”啊!
空旷破败的厂房里回荡着她微弱的哭声。
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温情瞬间被这激烈的争吵撕得粉碎,只剩下赤裸裸的拷问情感的冲突。
“我……”
轩辕明当然听不见夏禾内心的独白,他的语塞,更多是由于他不理解夏禾为何突然会如此激动。
夏禾说的没错,源头确实在他。
是他见到了那个无助的少女,于心不忍想要伸出援手。
夏禾猛地吸了一口气,藏起了内心所有的情绪,只是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表达心意:
“轩辕明,我不要你救了…我不想再看着你为我受伤,为我流血,为我……去死!你离开我,好吗?”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决绝:
“算我求你……为了你,也为了我。你走,离我远远的!这样……对大家都好!”
篝火依旧噼啪作响,橘红色的光晕笼罩着两人。
轩辕明恍惚之间,仿佛看见了初次见面时候的夏禾——那时候的她也像一个受伤的刺猬,一边全力展示自己的危险性,一边断言自己此生悲惨的命运。
第一次见面时,她是这么说的:
“……离我远点……别多管闲事……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两次赶他走,让他“离她远点”,都是因为害怕。
害怕他因自己而受伤,害怕自己成为他生命终结的导火索。
这份沉重的“为他好”,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上。
扪心自问,从遇到夏禾到如今,轩辕明从来没有后悔过。
夏禾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断言他“一定会后悔”,现在看来,后悔这场遇见的,实际上,一直都是她。
沉默在火光中蔓延,只有木材燃烧的轻响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风声。
工厂深处,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金属锈蚀断裂的轻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轩辕明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牵扯到了胸口的伤痛,但他目光却异常坚定地迎上夏禾的视线。
“为了我?”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夏禾,看着我!”
夏禾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你让我走,真的是为了我吗?还是……为了你自己?”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夏禾心上。
“你是怕了。不是怕你自己,是怕我死在你面前,怕你承受不了那份‘是我害死了他’的愧疚!”
“你赶我走,是你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保护’我的方式,也是你唯一能逃避这份沉重负罪感的方式!但这真的是‘为我好’吗?”
夏禾的身体猛地一颤,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发不出声音。轩辕明的话,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
“至于累赘?……没有你,我或许能继续苟着。但那样的‘苟’,是为了什么?为了一个没有温度、没有‘想做的事’的‘无敌’?那样的‘无敌’,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救你,和你一起经历这些,让我觉得……我在活着!我在做我认为值得付出生命去坚持的事情!”
他看着夏禾眼中渐渐动摇的决绝,语气愈发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我说过,救你,是我的选择。不是因为你求我,不是因为责任捆绑,更不是因为什么狗屁宿命!
“是因为我‘想’!这就是我想做的事!这就是我的‘道’!”
“它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大道理,它就是告诉我,看见有人在你面前坠崖,能拉一把的时候,就要伸出手!哪怕可能会被带下去!”
“选择苟活,看着你掉下去,那不是我的‘道’!那只会让我的余生都生活在悔恨之中!”
他顿了顿,火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跃,映出一丝笨拙的温柔:
“夏禾,我不是石头。和你在一起的那一个月,看你笑,看你像个普通女孩一样逛夜市、选发簪、憧憬小花店……那些时候,我心里是暖的,是快乐的。”
“你说累赘?对我来说,你不是累赘。你就是我想守护的那份‘普通’和‘美好’本身!”
“守护你,就是守护我心中相信的那些东西还存在的证明。”
他伸出手,越过跳跃的火焰,轻轻擦去夏禾脸上滚落的泪珠,动作温柔:
“我分不清,也不想分清这里面有多少是‘仁义’,有多少是别的……”
“我只知道,要我抛下你,独自离开……我做不到。这违背我的本心,违背我的一切。”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
“所以,别再说什么‘为我好’让我走的话了。留下来,我们一起面对。去找‘哪都通’,去想办法彻底解决你的问题,也治好我的伤。这才是真正的‘为了你,也为了我’。”
夏禾怔怔地看着他,听着他这番沉重却真诚,甚至带着笨拙情意的剖白。
他拆穿了她“为你好”背后的自私和恐惧,他重申了“救她是想做的事”的坚定意志,他赋予了她在他生命中的意义——不是累赘,而是他想守护的“美好”本身。
他甚至……笨拙地承认了那些温暖的情感!
她心中的坚冰,在他坦诚的目光和温热指尖的触碰下,轰然碎裂。
这些天积蓄的委屈、恐惧、感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她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扑进轩辕明的怀里,双手紧紧环抱住他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血腥味和尘土气息的颈窝,失声痛哭起来。
“呜……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赶你走……我只是……好怕……好怕你死掉……”
她的哭声如同受伤小兽的呜咽,充满了后怕和无助。
轩辕明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闷哼一声,牵扯到伤口,痛得龇牙咧嘴,但他强忍着,没有推开。
他犹豫了一下,那只沾着血污的手,最终带着一种生疏的温柔,轻轻落在了她颤抖的脊背上,轻柔地一下下拍抚着。
“没事了……别怕……”
他低声安慰着,声音有些僵硬,却带着无比的温柔:
“有我在……我们……一起想办法……”
篝火静静地燃烧着,橘红色的光芒温柔地包裹着相拥的两人。冰冷的钢铁废墟似乎也因为这短暂的温度而柔和了几分。
激烈的争吵与冰冷的决绝,最终融化在了泪水、拥抱和笨拙的安慰里。
疲惫至极的夏禾,在他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温暖的怀抱中,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呼吸变得均匀悠长,竟在轩辕明怀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轩辕明感受着怀中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和温软的触感,身体依旧僵硬,一动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她,也怕牵动自己的伤口。
他低头看着夏禾沉睡中依旧带着泪痕却终于舒展的眉眼,心中那块沉重的巨石悄然落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和守护。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然后抬起头,警惕的目光再次投向工厂外沉沉的夜色。
续命的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危险并未远离。
但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守护住怀中的这份安宁,直到……找到出路!
……………
半夜,长安城外的废弃工厂。
夏禾蜷缩在他身侧,头枕在他尚算完好的右肩上,呼吸轻浅,嘴角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好似梦到了幸福。
轩辕明自然一直没有合眼。
孙思邈的警告如同悬顶之剑——强行续命的一日之期,正随着黎明的到来一点点流失。
他调动着那点微弱得可怜的炁,艰难地温养着体内千疮百孔的经脉,同时将感知如蛛网般谨慎地铺向工厂外围的荒芜之地。
突然!
他搭在夏禾肩上的手猛地一紧。
“夏禾!”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锋利的警醒。
夏禾瞬间惊醒,蓝眸中还带着未散的朦胧与甜蜜,像只慵懒的小白兔。
“有人来了。”
轩辕明的神经绷紧如弦,目光锐利地穿透破窗,投向厂区外那片被晨雾笼罩的荒草滩。
脚步声杂乱,由远及近,并非训练有素的军队,更像是一群被驱赶的的暴躁兽群。
驳杂不堪的炁息混杂着贪婪和扭曲的狂热扑面而来。
“是公司?”
夏禾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希冀,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轩辕明的衣角。
轩辕明脸色阴沉:
“不是。”
这种驳杂炁息,他可太清楚了!
“是沈冲的‘客户’。”
祸根苗的“高利贷”,终于找上门来了。
“出来吧,沈冲!”
轩辕明的声音陡然拔高,灌注了一丝残存的炁力,如同惊雷在空旷死寂的工厂内部炸开,震得铁皮屋顶嗡嗡作响,灰尘簌簌落下。
“呵呵……”
一声低沉的笑从极远处传来,残忍得似是顶上猎物的饿狼。
在工厂另一头巨大的破败天窗边缘,一个模糊的身影悄然浮现,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在熹微的晨光中反射出冰冷的光点——
正是沈冲!
他站得极远,隔着几乎半个足球场大小的空旷车间,像一条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
“就你一个?”
轩辕明站起身,将夏禾挡在身后,唐刀并未出鞘,只是随意地拄在地上,姿态却带着一股刻意的嚣张。
“高宁和窦梅那两个怂包呢?被吓破了胆,躲起来舔伤口了?怎么,你自己不敢过来动手?”
沈冲脸上的笑容不变,声音透过空旷的车间清晰地传来:
“轩辕明,虚张声势这一套,对我没用。我后来想过了,如果你那斩伤豪杰的一刀还能施展第二次……”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针,仿佛要刺穿他所有的伪装:“那晚在公园,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已经是个死人了。我非常确定,那样的一刀,你只能挥出一次!”
“所以,我来了。”
沈冲刻意保持着优雅。
“那你倒是靠近点啊!”
轩辕明冷笑,向前踏出一步,拄着的刀尖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站那么远,是怕我诈尸,还是怕我吐口唾沫淹死你?”
沈冲只是呵呵一笑,并未挪动分毫。
谨慎,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他惜命。
轩辕明的心沉了下去——沈冲的判断精准得可怕!
他目光扫过厂门口影影绰绰围拢过来的十几道身影,炁息虽驳杂,但人数带来的压力如同沉重的枷锁。
他现在的状态,对付一两个尚可,被围攻,必死无疑!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肺部的刺痛,侧头看向身边的夏禾,声音低沉而快速:
“听着,夏禾。待会儿打起来,我拖住他们。你找准机会,从后面那个通风管道缺口冲出去,往有公路的方向跑!去找公司的人!只有他们能……”
“不!”
夏禾猛地打断他,声音坚定无比,眸中燃烧着一种决绝的烈火。
“我不走!要死一起死!”
话音未落,厂门口那群被“高利贷”扭曲的异人,在沈冲一个无声的眼神示意下,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怪叫着,裹挟着各色驳杂的炁光,疯狂地扑了进来!
刀光、拳影、灼热的炁团……瞬间撕裂了工厂的死寂!
“找死!”
轩辕明眼中厉芒爆射!压抑的怒火和濒死的凶性被彻底点燃!
他猛地拔刀!
呛啷——!
古朴的唐刀并未灌注关羽那霸绝天地的刀意,仅仅依靠李太白剑诀的迅疾与精妙,以及他身体里残存的那点续命之炁!
刀光乍起,如惊鸿,似冷电!
噗!噗!噗!
冲在最前面的三个喽啰,只觉得眼前一花,咽喉或心口便传来一阵冰凉的剧痛,意识瞬间陷入黑暗,身体软软栽倒,鲜血喷溅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快!太快了!
快到他们脸上的狰狞还未褪去,生命就已终结!
这凌厉无匹的斩杀,如同冷水浇头,瞬间镇住了后面涌上的人群。
他们惊恐地看着地上同伴迅速冷却的尸体,又看向那个持刀而立的虚弱修罗,脚步不由自主地后退。
死亡的恐惧压过了“高利贷”的强制驱策!
“废物!怕什么!”
远处,沈冲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来:
“他已是强弩之末!耗也耗死他!给我上!杀了他,债务一笔勾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是悬在头顶的催命符!
剩余的异人眼中再次泛起疯狂的红光,嘶吼着,从四面八方再次扑上!
这一次,他们学乖了,不再一拥而上,而是游走缠斗,各种阴损的远程手段、束缚类的异能纷纷使出。
不求毙敌,只求消耗!
轩辕明挥刀格挡开一道射向面门的毒炁,反手又将一个试图偷袭夏禾的家伙劈飞,动作依旧迅猛,但呼吸已明显变得粗重急促,额角渗出大颗的冷汗。
每一次挥刀,每一次闪避,都像在撕裂他勉强粘合的伤口和经脉。他知道,沈冲说得对,这样下去,他撑不了多久!
人海战术,简直就是为他准备的坟墓!
“哈哈哈!轩辕明!我看你这口气,还能喘多久!”
沈冲的狂笑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充满了猫捉老鼠的残忍快意。
“给我撕碎他!”
轩辕明一刀荡开侧面袭来的链锤,刀锋在那人手臂上拉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逼退对方。
他拄着刀,剧烈喘息,胸膛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但眼神依旧凶狠地瞪向沈冲的方向,嘶声咆哮:
“来!来多少!老子杀多少!杀到你们胆寒!杀到你们绝种!”
气势如虹,声震屋宇!
然而,只有紧贴着他的夏禾,才能感受到他身体无法克制的细微颤抖,才能听到他肺部疼痛难忍的嘶鸣。
昨夜篝火旁他温暖的怀抱、坚定的誓言、笨拙的安慰……还有那句“一起面对”……此刻都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夏禾的心上!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她不能!
她绝对不能再看着他为了她流尽最后一滴血!
那比她自己死去更痛苦千万倍!
夏禾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悲哀的决绝。
“够了!”
清冷的女声穿透了喊杀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甚至压过了轩辕明的咆哮。
所有围攻的异人动作下意识地一滞,连远处沈冲的笑声都戛然而止,饶有兴致地推了推眼镜。
夏禾一步踏出,挡在了轩辕明身前,面对着沈冲的方向。她没有看轩辕明,但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带着一种破碎的决绝:
“沈冲!我跟你走!放了轩辕明!立刻让他离开!”
“哦?”沈冲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
“我看,你说了不算吧?”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向轩辕明手中的刀。
夏禾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垂在身侧的双手,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动。
嗡——!
轩辕明体内残存的,属于夏禾的炁,瞬间苏醒!
一股带着魅惑意味的控制,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他的肌肉、骨骼、甚至流动的炁息,都在这一刻被无形的枷锁死死禁锢!
像一尊被钉在原地的石雕,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夏禾——!!!”
轩辕明目眦欲裂,巨大的震惊和被背叛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咆哮:
“你干什么?!放开我!昨晚不是说好了吗?!说好了一起面对的!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推开我?!!”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身体被强行禁锢的痛苦而扭曲变形,每一个字都像带血的刀子,狠狠扎在夏禾的心上!
夏禾缓缓转过身,泪水早已决堤,在她满是灰尘的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她看着轩辕明眼中燃烧的熊熊怒火和被背叛的绝望,心仿佛被撕成了碎片。
她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尽的凄楚和歉意:
“对不起……明……”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却清晰地传入轩辕明耳中。
“我食言了……我还是做不到……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我真的做不到……”
她深深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眸中是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决绝:
“忘了我吧……明……好好活下去……”
这最后一句诀别,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轩辕明所有的愤怒与嘶吼,留下了一片冰冷的死寂。
昨夜,他顶着师尊的沉重压力,让她施针。
他相信她,毫无保留地相信她!
相信她不会害他,相信那份在绝境中滋生的羁绊。
夏禾也确实没有害他。
她用她的炁,滋养了他破碎的经脉,延续了他守护她的可能,给了他一线生机。
可是现在……这种“背叛”——用他亲手给予的的信任,亲手将他推开,剥夺他战斗的权力,再让他像一个懦夫一样被“放走”?
这算什么?!
这远比任何刀剑加身更痛!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与绝望!
他这些天的挣扎,赌上性命也要守护的信念……到底算什么?
一场自导自演的笑话?一次咎由自取的自毁?
他抛弃了赖以生存的“苟”道,抛弃了平静安稳的校园生活,像个愚蠢的飞蛾,一头扎进这名为夏禾的无底漩涡。
换来了什么?!
一身痛入骨髓的伤,和眼前这……几滴仿佛在嘲笑他所有努力的诀别泪?
他拼尽全力想要改变的“刮骨刀”的宿命,似乎正以一种更讽刺、更不可抗拒的方式降临。
夏禾还是会变回那个全性妖女,而他……
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个被自己守护对象亲手“放弃”的笑话!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轩辕明。
那支撑着他浴血奋战的怒火熄灭了,那驱动他一次次站起来的意志也崩散了。
沈冲的狂笑、喽啰的嘶吼、甚至夏禾凄美的泪眼……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恍惚间,那深埋于灵魂深处的、属于前世的冰冷记忆,猛地撕裂时空,汹涌而至——
刺耳的刹车声!飞扬的尘土!路人惊恐的尖叫!还有……
血泊!小书包!
他拼尽全力也未能拽离货车轮前的小女孩!
以及,他自己被卷入车轮之下,意识消散前,那份深入骨髓的“毫无价值”感!
“呵呵……”
一声绝望的冷笑在他心底响起。
这就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这辈子他如此坚定地选择“苟”着!
他再也不想!再也不要!如此轻飘飘地死去了啊!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忍不住!
为什么非要逞这个英雄?!为什么一定要去救人呢?!
想救人,人没救到,反而把自己也搭进去,这难道不是天底下最蠢的买卖吗?!
眼前的夏禾,与记忆中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小小身影,在绝望的泪光中,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他所坚信的“仁义”,到底是什么?
这轻如鸿毛、毫无价值的死亡,也能算是“就义”吗?
这“义”字,难道就如此廉价?如此……可笑?
所有的力气,连同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都被这冰冷彻骨的绝望彻底抽离。
紧握着唐刀的手指,一根根,僵硬地松开。
哐当——!
染血的唐刀脱手坠落,沉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那清脆刺耳的声响,像是对他两世信念的最终宣判。
轩辕明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晃,仿佛支撑天地的脊梁被瞬间抽走。
他不再试图挣扎,不再发出任何咆哮。只是呆呆地、如同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般,僵立在原地。
大滴大滴滚烫的泪水,混杂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失控地涌出他空洞死寂的眼眶,重重砸落在脚边——
那柄象征着守护与战斗,此刻却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刀旁。
嘀嗒……
嘀嗒……
战意,全无。
心,死寂。
整个世界,在他眼前褪尽了最后一丝色彩,只余下绝望与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