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标会当天的晨光像融化的金子，透过季宅银杏叶的缝隙，在颜书瑶的珍珠首饰上流淌。她站在穿衣镜前，指尖轻触颈间的珍珠项链——它们冰凉圆润，每一颗都映出她略带紧张的面容。
"准备好了吗？"季云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低沉如大提琴的弦音。
门开了，他站在晨光中，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衬衫雪白得刺眼，领结一丝不苟地系在喉结下方。阳光描摹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睫毛下投下一片细密的阴影。他手中拿着一朵新鲜的白色山茶花，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差点忘了这个。"他走近，将山茶花别在她的鬓角。他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太阳穴，像蝴蝶掠过水面般轻盈，"很适合你。"
花香清冽，混合着他指尖淡淡的松木气息，让颜书瑶想起昨夜那个未完成的舞。她抬眼看他，发现季云舟的目光正落在她的唇上，又迅速移开。
"走吧。"他伸出手臂，她轻轻搭上，感受着西装布料下坚实的肌肉线条。
季家的汽车缓缓驶向市政厅，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影子，在颜书瑶的手背上跳动。她摩挲着藏在手袋里的怀表，金属的冰凉触感提醒着她与这个时代的距离。指针依然停在3:23，仿佛时间凝固在了那个未完成的吻前。
"紧张？"季云舟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颜书瑶摇头，却在转过一个街角时猛地抓紧了他的手臂——路边建筑上，"赵氏营造厂"五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门楣上雕刻的飞鹰标志与她百年后见过的赵氏企业logo一模一样。
"怎么了？"季云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下颌线条骤然紧绷。
"那个标志..."
"赵家的家徽。"季云舟冷笑一声，"暴发户的炫耀罢了。"
颜书瑶的心跳加速。这不是巧合。在她那个时代，赵氏企业就是以收购并毁坏季云舟的建筑而臭名昭著。难道这一切的恩怨，从现在就开始了？
市政厅门前已经停满了各色轿车。季云舟刚下车，几个记者就围了上来，镁光灯刺眼地闪烁。
"季先生，听说您今天带来了突破性设计？"
"这位小姐就是您的神秘助手吗？"
"有传言说赵氏已经内定了这个项目..."
季云舟面不改色地推开人群，手臂保护性地环住颜书瑶的肩膀。他的手掌温热有力，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
大厅内，评审席上已经坐了五个人。颜书瑶一眼认出最右边那个圆脸男人——照片上的李处长，赵世凯的舅舅。他正与身旁一个瘦高个交头接耳，两人不时看向季云舟，眼中闪烁着捕食者般的光芒。
"别理他们。"季云舟低声说，领着颜书瑶在前排就座。他的后背挺得笔直，像一把出鞘的剑。
竞标开始了。前三家公司的陈述平淡无奇，直到赵世凯登场。他一身白色西装，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活像一条直立的银环蛇。他的设计方案华丽浮夸，充满了不必要的装饰，却引来评审席上阵阵赞叹——尤其是来自李处长的。
"...考虑到造价和工期，我们的方案无疑是最优选择。"赵世凯总结道，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在颜书瑶身上多停留了几秒，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轮到季云舟了。他从容不迫地走上讲台，展开图纸。阳光透过穹顶玻璃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边，仿佛整个时空都在这一刻为他静止。
"诸位看到的，是一座能屹立百年的建筑。"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充满力量，"不是堆砌的装饰，而是真正的结构之美。"
他详细讲解了组合结构的创新之处，每一处设计都经过严密的计算和考量。颜书瑶注意到那个瘦高个评审开始坐立不安，不断翻看赵世凯给他的文件。
"最后，请允许我介绍这个设计的关键贡献者。"季云舟突然看向颜书瑶，眼中闪烁着骄傲的光芒，"我的助手，颜书瑶小姐。没有她的远见卓识，这个突破性设计不可能诞生。"
全场哗然。在这个女性极少被公开承认专业贡献的时代，季云舟的举动无异于一场革命。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颜书瑶，有惊讶，有钦佩，也有赤裸的敌意。
赵世凯的表情瞬间阴沉，他凑到李处长耳边急促地说了什么。后者立刻举手质疑："季先生，让一个女子参与工程设计，是否太儿戏了？"
颜书瑶感到血液冲上脸颊。不等季云舟回应，她站了起来，珍珠项链在颈间微微晃动。
"李处长，建筑之美不分性别。"她的声音清亮如溪水击石，"如果您质疑我的专业能力，请直接提问设计本身。"
现场一片寂静。季云舟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欣赏。他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接下来的十分钟，颜书瑶从容应对了所有技术性质疑，甚至纠正了评审团对钢材强度的错误认知。她的回答简洁有力，引用的数据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就连李处长也不得不闭上嘴，脸色铁青得像陈年的铜锈。
答辩结束，季云舟回到座位，在桌下悄悄握住颜书瑶的手。他的掌心有一层薄汗，却异常温暖。"你太棒了。"他低声说，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评审团退场商议时，赵世凯走了过来。"精彩的表演。"他假笑着鼓掌，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却冷得像冰，"不过结果早已注定。季兄何必自取其辱？"
季云舟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赵先生，你鞋上沾了东西。"
赵世凯下意识低头——他的锃亮皮鞋一尘不染。"什么？"
"虚伪。"季云舟淡淡地说，引来周围几声压抑的笑声。
赵世凯脸色铁青，突然俯身在颜书瑶耳边低语："颜小姐，你真以为他是真心欣赏你？问问季云舟，他书房抽屉里锁着什么？为什么从不让人碰那本蓝色笔记本？"
颜书瑶的血液瞬间凝固。蓝色笔记本——那本她在一百年后档案馆见过的日记！
不等她回应，赵世凯已经直起身，高声宣布："对了，今晚寒舍有个小型庆功宴，还请季兄和颜小姐赏光。"他故意顿了顿，"当然，前提是你们还有心情庆祝。"
评审团回来了。主席清了清嗓子："经过慎重考虑，城北新区地标建筑项目由...赵氏营造厂中标。"
现场爆发出掌声——主要来自赵家那边的人。季云舟的表情纹丝不动，只是握着颜书瑶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不过，"主席补充道，"评委会一致认为季氏事务所的组合结构设计极具创新价值，特授予技术卓越奖，并建议在滨江公园项目中采用该设计。"
这明显是妥协的结果。离开市政厅时，记者们再次围了上来。季云舟始终保持冷静，直到坐进汽车，才一拳砸在座椅上。
"卑鄙！"他咬牙切齿，"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建筑！"
颜书瑶从未见过他如此情绪外露。季云舟的愤怒像一场压抑的风暴，在密闭的车厢内翻滚。她轻轻覆上他的手，感受着他手背上突起的青筋。
"滨江公园是更好的选择。"她柔声说，"那里人流更多，你的设计会被更多人看到...记住。"
季云舟转向她，眼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你总是知道该说什么。"他轻声叹息，手指与她交缠，"今晚的酒会..."
"我们要去。"颜书瑶坚定地说，"不去就正中赵世凯下怀。"
季云舟凝视着她，突然伸手轻抚她鬓角的山茶花："你知道吗？这花的花语是'不可轻视的爱'。"
颜书瑶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的指尖顺着她的脸颊滑到下颌，轻轻抬起她的脸。两人的呼吸交融，空气中仿佛有细小的电流窜动...
汽车一个急刹，打断了这个未完成的动作。司机尴尬地咳嗽："季先生，到了。"
回到季宅，颜书瑶借口换衣服独自回到客房。她从手袋中取出怀表——指针竟然又前进了一格，现在指向3:24。每一次移动都似乎与她和季云舟之间的亲密时刻有关。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翻开表盖，内侧的照片上，季云舟的面容似乎更加清晰了。而那句"时光之轮，三转归一"的铭文下，她突然注意到一行之前没发现的极小文字：
"当指针走到尽头，真相将浮出水面。"
颜书瑶的心跳加速。难道指针走完一圈时，她就能知道穿越的真相？或者...找到回去的方法？这个念头让她胸口一阵刺痛。
傍晚时分，她换上一件深蓝色旗袍——季云舟不知何时为她准备的，尺寸分毫不差。珍珠耳坠在颊边轻晃，像两滴凝固的月光。
季云舟在楼梯口等她。他换了一套深灰色西装，银色的领针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看到颜书瑶，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深邃，喉结微微滚动。
"完美。"他轻声说，递给她一条银白色的披肩，"夜里会凉。"
赵家的公馆灯火通明，欧式建筑前停满了豪华轿车。入口处，一个穿着制服的侍者检查着邀请函。颜书瑶挽着季云舟的手臂，能感觉到他肌肉的紧绷。
"放松。"她低语，"今晚我们只是来观察的。"
季云舟微微颔首，但眼中的警惕丝毫未减。大厅里，水晶吊灯将光线折射成无数碎片，洒在衣着华丽的宾客身上。香槟的气泡在杯中上升，像一串串透明的珍珠。
赵世凯站在楼梯中央，举杯致辞。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在颜书瑶和季云舟身上停留，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特别感谢我的舅舅，工部局李处长，没有他的慧眼识珠..."
季云舟的指节在酒杯上泛白。颜书瑶轻轻碰了碰他的手，示意他冷静。
致辞结束，乐队奏起了华尔兹。赵世凯穿过人群，径直向他们走来。
"季兄，能赏光真是太好了。"他假惺惺地说，目光却黏在颜书瑶身上，"颜小姐今晚格外动人。"
季云舟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挡在两人之间："赵先生客气了。"
"对了，"赵世凯突然压低声音，"颜小姐，我最近查到一些有趣的资料。关于一个叫'颜书瑶'的女子...不过她应该已经五十多岁了。你说奇不奇怪？"
颜书瑶的血液瞬间冻结。他在暗示什么？
"同名同姓而已。"季云舟冷静地回应，"赵兄什么时候对户籍档案这么感兴趣了？"
赵世凯笑而不答，转而邀请颜书瑶跳舞。不等她拒绝，季云舟已经开口："抱歉，第一支舞我已经预约了。"
他牵起颜书瑶的手走向舞池，留下赵世凯站在原地，脸色阴沉。
音乐舒缓如流水，季云舟的手轻轻搭在颜书瑶腰间，引领她旋转。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仿佛已经共舞多年。
"他知道了什么？"颜书瑶低声问。
"虚张声势罢了。"季云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别担心，有我在。"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带着她在舞池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颜书瑶闭上眼，让自己沉浸在这短暂的安宁中。这一刻，没有时空的阻隔，没有赵世凯的威胁，只有他和她，以及这永不完结的舞。
音乐结束时，季云舟被几个商人围住交谈。颜书瑶借口取饮料暂时离开，却在走廊拐角处听到赵世凯的声音从一间半掩的房门内传出。
"...必须尽快找到那半块玉佩...季家老宅的地下室还没搜过..."
"那女人来路不明...很可能是冲着玉佩来的..."
"...明晚奠基仪式后...一网打尽..."
颜书瑶屏住呼吸，后退时不小心碰倒了花瓶。房内的谈话戛然而止。她迅速躲进旁边的窗帘后，心跳如擂鼓。
赵世凯推门而出，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锐利地扫视走廊。他慢慢走近颜书瑶藏身之处，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古龙水气味...
"赵兄！"季云舟的声音突然响起，"在找什么？"
"季兄。"赵世凯停下脚步，语气恢复平常的虚伪热络，"只是透透气。对了，明晚的奠基仪式，你们会来吧？"
"当然。"季云舟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我们很期待。"
脚步声渐远后，颜书瑶才从窗帘后走出，双腿发软。季云舟立刻扶住她："听到什么了？"
"玉佩...地下室...明晚他们要行动..."她断断续续地重复，突然抓住季云舟的手臂，"你书房抽屉里的蓝色笔记本...那是什么？"
季云舟的身体明显僵硬了："谁告诉你的？"
"赵世凯。他说...你从不让人碰那本笔记。"
季云舟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混合着震惊、愤怒和一丝...恐惧？他松开颜书瑶的手，后退一步："我们该回去了。"
回程的马车里，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颜书瑶偷瞄季云舟的侧脸——月光下，他的轮廓如大理石雕像般冷硬，眼中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那个笔记本..."她试探性地开口。
"到家再说。"季云舟打断她，声音冷得像冰。
季宅一片漆黑。季云舟径直走向书房，颜书瑶跟在后面，心中忐忑不安。他点亮煤油灯，昏黄的光线在墙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然后，他做了一件颜书瑶完全没想到的事——从抽屉里取出那本深蓝色笔记本，递给了她。
"看吧。"他的声音疲惫而沙哑，"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的秘密。"
颜书瑶颤抖着翻开笔记本。第一页写着"季云舟日记，1923"，但里面的内容却让她如坠冰窟——
这不是普通的日记。每一页都记录着她的言行举止，她提出的每一个现代建筑概念，甚至...她那些不符合时代的习惯和口误。最后一页写着：
"颜书瑶，身份存疑。疑似商业间谍，或与赵家有关联。需进一步调查。"
她抬起头，眼中盈满泪水："你一直在...监视我？"
季云舟的表情痛苦而复杂："我不得不谨慎。你出现的时机太巧，知识太超前...赵家一直想搞垮季氏..."
"所以你从没真正信任过我。"颜书瑶的声音支离破碎，"那些...那些时刻，都是假的？"
季云舟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窗前，月光勾勒出他僵硬的背影："我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了。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些尚未发明的建筑技术？为什么你对流感预防如此了解？为什么..."
"如果我说我来自未来，你会相信吗？"颜书瑶绝望地打断他。
房间陷入死寂。季云舟缓缓转身，脸上的表情让颜书瑶心碎——那不是嘲讽，而是深深的失望。
"够了。"他轻声说，"我以为至少你会给我一个诚实的解释。"
颜书瑶颤抖着取出怀表，指针在3:24微微颤动："看这个！它带我来到这个时代，每次指针移动都..."
季云舟看都没看怀表一眼："请回房休息吧。明天...明天我们再谈。"
他的声音如此疲惫，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颜书瑶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只会被当作谎言。她默默放下笔记本，转身离开，泪水模糊了视线。
回到客房，她瘫坐在床上，怀表从指间滑落。指针依然固执地停在3:24，仿佛也在为这段破碎的信任而静止。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银杏树的影子在窗纱上摇曳，像无数伸向她的手。颜书瑶突然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她在这个时空唯一的情感依托，已经轰然倒塌。
而明天，等待她的将是更大的风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