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的晨钟,在停摆了半月后,终于又响了。
不是青铜钟——那口钟早就裂成了两半,被赵小胖拖去当了猪圈的挡板。现在敲响的,是陈丫蛋用后山的青竹做的竹钟,声音清越,却带着点脆生生的憨气,像小姑娘的笑声。
柳青双站在演武场边,看着弟子们晨练。张小三正领着外门弟子扎马步,腰杆挺得笔直,嗓门比以前洪亮了三倍,谁要是姿势歪了点,他手里的竹棍就抽过去,半点不含糊。赵小胖则蹲在角落里,捧着本《基础吐纳诀》看得入神,偶尔挠挠头,嘴角还沾着点昨晚吃剩的猪肘子油——他说喂猪的时候悟了道,现在连吃饭睡觉都捧着书,倒比以前勤奋了百倍。
“师姐,这是新做的护山大阵图纸,你看看。”王长老拄着拐杖走过来,递过来一卷羊皮纸。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阵纹,旁边还标注着“此处需用三枚上品灵石”“这里得埋五十斤朱砂”,墨迹蹭得到处都是,显然是改了无数遍。
柳青双接过图纸,指尖拂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心里微微发酸。王长老今年已经快八十了,修为卡在筑基期巅峰多年,本应颐养天年,却硬是扛下了修补阵法的重担,每天熬到深夜,眼睛都熬红了。
“辛苦您了,王长老。”她轻声道。
“不辛苦,不辛苦。”王长老摆摆手,笑得满脸褶子,“只要宗门能撑下去,我这点老骨头算什么?对了,库房里的上品灵石只剩七枚了,要是按图纸上的来,怕是不够……”
柳青双皱眉。灵石是修仙界的硬通货,青云宗本就家底薄,经此一战更是捉襟见肘。她正琢磨着要不要亲自下山去换点灵石,就听见演武场那头传来一阵喧哗。
“代掌门!您慢点!”
“哎哟!我的菜!”
只见白玉龙提着个竹篮,后面跟着一群鸡飞狗跳的弟子,正从菜园子里跑出来。他的月白睡袍上沾了不少泥点,竹篮里装着几个歪瓜裂枣的番茄,还有两根蔫了吧唧的黄瓜,显然是刚从地里“偷”的。
“代掌门!那是我好不容易种出来的灵番茄!”负责种菜的外门弟子哭丧着脸,想追又不敢追。
白玉龙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脚下却没停,转眼就跑到了柳青双面前,把竹篮往她怀里一塞:“喏,刚摘的,甜得很。”
柳青双低头看着篮子里的番茄,表皮坑坑洼洼,还带着新鲜的泥土,哪像是能吃的样子?可她指尖触到番茄时,却感觉到一股淡淡的灵气——这分明是用灵泉浇灌了三年才能长出的品质,寻常修士别说吃,见都见不到。
“代掌门,您这是……”
“后山挖的。”白玉龙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那里的土肥,种出来的东西好吃。”
柳青双:“……”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位代掌门眼里就没有“宝贝”的概念。混沌原石是路边捡的,混沌神兵是哄小孩的玩具,连灵泉滋养的灵果,在他嘴里也只是“好吃的东西”。
王长老却眼睛一亮,凑过来看了看篮子里的番茄,又闻了闻,激动得胡子都抖了:“这……这是灵植!而且是三品灵植!代掌门,您说的后山,在哪块地?”
“就那片长着狗尾巴草的坡地啊。”白玉龙指了指梧桐林后面的方向,“我昨天看那里光秃秃的,就随便撒了点种子。”
随便撒了点种子?!
王长老差点晕过去。三品灵植的种子金贵得很,一颗就能换十枚上品灵石,这位代掌门竟然“随便撒”?他再也顾不上什么规矩,拉着个年轻弟子就往后山跑:“快!拿锄头!咱们去看看!”
看着他们风风火火的背影,柳青双无奈地摇了摇头,把竹篮递给旁边的陈丫蛋:“拿去洗洗,给大家分了吧。”
“嗯!”陈丫蛋抱着竹篮跑了,跑两步又回头,举着手里的玩具剑喊,“师姐,代掌门昨天教我用这个切菜,可快了!”
柳青双看着那把斩过血无常头颅的混沌神兵被当成菜刀用,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白玉龙:“代掌门,有件事……”
“你想问你爹的日记?”白玉龙突然开口,眼神里带着几分玩味。
柳青双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日记。她昨晚明明把日记藏在了枕头下,难道被他看见了?
“你不用紧张。”白玉龙走到演武场边的石凳上坐下,随手拿起块石头抛着玩,“你爹的那点心思,瞒不过我。”
“我爹他……”
“他知道的不多,就猜到了皮毛。”白玉龙打断她,指尖的石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青云宗确实跟混沌有关,但‘看守者’这说法,太抬举你们了。”
柳青双愣住了。他竟然真的知道!
“那您……”她咬了咬牙,还是问出了口,“您是‘混沌之主’吗?”
白玉龙闻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混沌之主?这名号是谁想出来的?真难听。”他摆了摆手,“你可以叫我白玉龙,也可以叫我代掌门,别的就不用瞎猜了。”
柳青双看着他,心里更加困惑。他不承认,也不否认,这态度比直接承认更让人心慌。
“那青云石呢?”她又问,“我爹用命守护的青云石,到底是什么?”
白玉龙抛石头的手停了下来。他抬头看向密室的方向,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像是透过重重石壁,看到了那块青莹的石头:“那是……一个老朋友留下的东西。”
老朋友?
柳青双还想再问,却见白玉龙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别老想这些有的没的,管好你的弟子。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木牌递给她,“这个给你。”
木牌是用梧桐木做的,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令”字,边缘还带着毛刺,像是随手削的。
“这是……”
“宗门令。”白玉龙说得理所当然,“以后你说了算,别什么事都来问我,烦得很。”
柳青双握着那块温热的木牌,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她知道,这木牌代表着什么。这是代掌门在放权,在告诉所有人,她柳青双,就是青云宗的主事人。
“多谢代掌门。”她郑重地行了一礼。
“行了行了,”白玉龙摆了摆手,转身往梧桐林走去,“我去睡会儿,别让那群老母鸡再来吵我。”
看着他懒洋洋的背影,柳青双握紧了手里的木牌。阳光洒在牌面上,那个歪歪扭扭的“令”字,竟像是活了过来,散发出淡淡的暖意。
她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但这一次,她心里没有了之前的惶恐,反而多了几分踏实。
因为她明白,不管这位代掌门有多疯癫,有多神秘,他都不会真的看着青云宗倒下。
接下来的几日,青云宗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王长老果然在后山找到了那片灵植地,除了番茄,还有黄瓜、茄子、豆角,长得郁郁葱葱,全都是三品以上的灵植。这下可把老头乐坏了,每天带着十几个弟子在地里忙活,还特意在周围设了个简单的防护阵,说是“不能让猪拱了”——显然是怕赵小胖的猪跑过去捣乱。
张小三把外门弟子操练得叫苦连天,却没人敢偷懒。谁都知道,这位曾经的懒虫在万毒窟里脱胎换骨,现在一根竹棍能打出残影,据说连王长老都夸他“有当年掌门的风范”。
赵小胖则真的靠着喂猪悟道,在一个清晨突破到了筑基期。那天早上,他正给猪喂食,看着猪抢食的样子,突然顿悟“万物平等,皆可入道”,周身灵力暴涨,把猪圈的栅栏都震碎了。此事传开,全宗哗然,连柳青双都忍不住去看了看那几头被赵小胖视为“悟道恩师”的猪,结果被猪拱了一屁股泥。
只有白玉龙,依旧过着他的神仙日子。
早上躺在吊床上晒太阳,中午提着竹篮去后山“偷”灵果,晚上就坐在青云石前发呆,有时候能对着石头坐一整夜,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柳青双按捺住好奇心,没有去打扰他。她把父亲的日记藏在了更隐秘的地方,每天处理完宗门事务,就拿出日记琢磨一会儿。上面的字迹越来越清晰,那些关于“混沌”“看守者”的字眼,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着她去探寻真相。
她开始尝试着按照日记里提到的方法,去感应青云石的气息。起初毫无反应,可随着她修为的提升,渐渐地,她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暖流从青云石里传来,与她体内的灵力隐隐呼应——那感觉,竟与白玉龙身上的气息有几分相似。
这天傍晚,柳青双处理完事务,正准备去演武场练剑,却被一个弟子拦住了。
“师姐,山下……山下贴满了告示!”弟子脸色苍白,递过来一张黄纸。
柳青双接过黄纸,只见上面用朱砂写着几行字:“青云宗代掌门白玉龙,实为混沌邪魔所化,擅用妖法屠戮同道,若不除之,东域必遭大劫!望各宗门同心协力,共讨此獠!”
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阴森的恶意。
“这是谁干的?!”柳青双的手猛地攥紧,黄纸瞬间被捏碎。
“不知道,”弟子急得满头大汗,“好像是玄真阁的人贴的,现在山下都传遍了,好多修士都在议论,说……说要联合起来讨伐我们!”
柳青双的心沉了下去。她就知道,玄真阁不会善罢甘休。明的打不过,就来阴的,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散布谣言,煽动其他宗门对付青云宗。
“走,去看看。”她转身就往山下走。
刚走到山门,就看到张小三带着几个弟子,正和一群修士对峙。那些修士手里都拿着类似的黄纸,个个气势汹汹。
“青云宗的人都给我出来!把那个邪魔交出来!”
“别以为杀了血无常就了不起,用妖法害人,迟早遭报应!”
“交出白玉龙,不然我们就踏平青云山!”
叫嚣声此起彼伏,人群里甚至有几个穿着其他小宗门服饰的修士,显然是被煽动起来的。
张小三气得脸通红,手里的铁剑都快捏断了:“放狗屁!我们代掌门是好人!是你们自己打不过,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好人?”一个尖嘴猴腮的修士嗤笑道,“随手杀人,还用妖法残害弟子,这也叫好人?我看你们青云宗的人,早就被他迷惑了!”
“你胡说!”陈丫蛋举着玩具剑跑出来,小脸气得通红,“代掌门是好人!他还给我苹果吃呢!”
“小孩子懂什么?那是妖法!”
眼看双方就要动手,柳青双突然开口,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都住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柳青双走到人群前,目光扫过那些拿着黄纸的修士,最后落在人群中一个穿着玄真阁服饰的中年修士身上——那人眼神闪烁,显然是领头的。
“这告示,是你们玄真阁贴的?”她冷冷地问。
中年修士梗着脖子道:“是又怎样?白玉龙残害同道,人神共愤,难道不该讨伐?”
“残害同道?”柳青双冷笑一声,“黑煞门联合三宗围攻我青云宗,杀我掌门,屠戮我弟子,算不算残害同道?血影宗血无常欲血洗我山门,算不算残害同道?”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回荡在山谷间:“我们只是自保,何错之有?倒是你们玄真阁,不问青红皂白,散布谣言,煽动是非,究竟安的什么心?!”
一番话掷地有声,不少被煽动的修士都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他们大多是些散修或小宗门弟子,之所以来这里,不过是被“混沌邪魔”的名头吓住了,此刻听柳青双一说,才想起黑煞门和血影宗平日里的恶行。
中年修士脸色一变,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柳青双打断:“回去告诉你们阁主,青云宗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任何诋毁!若是想动手,我们奉陪到底!但若是再敢用这种卑劣手段,休怪我不客气!”
她说着,右手猛地一扬,一道凌厉的剑气冲天而起,将山门上那块写着“青云宗”的匾额劈成了两半!
“嘶——”
人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那匾额是用千年铁木做的,坚硬无比,柳青双竟然能一剑劈开,显然修为又有精进!
中年修士吓得后退了一步,看着柳青双冰冷的眼神,再也不敢多言,带着人灰溜溜地跑了。其他修士见状,也纷纷散去,只是看向青云宗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忌惮。
山门前终于安静下来。
张小三看着被劈开的匾额,心疼得直咧嘴:“师姐,这匾额可是祖师爷传下来的……”
“碎了便碎了。”柳青双看着山下的方向,眼神坚定,“从今天起,青云宗不再需要这虚有其表的东西。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青云宗不是好欺负的!”
她转身往回走,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手里紧紧攥着那块梧桐木牌。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玄真阁既然敢开这个头,就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青云宗要面对的,可能是整个东域修仙界的压力。
但她不怕。
因为她身后,有一群日渐成长的师弟师妹,有一心为了宗门的王长老,还有那个看似疯癫,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带来奇迹的代掌门。
梧桐林深处,白玉龙正坐在青云石前,看着石面上流转的混沌气,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意。
“玄真阁?有点意思。”他指尖轻轻一点,青云石上的光芒闪烁了一下,“既然想玩,那我就陪你们玩玩。”
夜风吹过梧桐林,带来了远处弟子们练剑的声音,清脆而坚定。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身处风暴中心的青云宗,和那位疯癫的代掌门,却似乎早已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