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没看到打斗的过程,门洞里的绣衣卫虽然也是踮起脚看热闹,奈何午门外的筒子河河堤两侧装的都是汉白玉栏杆,人站起来,他能看到上半身,躺下了,他什么就都看不到,谁最终打赢了,他还真不知道,所以他只说打架,他不提胜负,毕竟这勋贵的圈子有时候讲脸面,你看不到你能瞎说?
太子又去了乾清宫。
他表现出来的是淡然,像是超然于两家臣子的争斗,谁打死谁跟自己没关系,但心里却气抚远伯拆他的台,见着皇帝这几天天天见好,还打算打个五禽戏,就自一旁说:“父皇。您就不要等威宁伯世子了,他今日来谢恩是来不了了,刚人说他在午门外,被抚远伯带一群人打跑了。”
皇帝愣了一下。
他反而笑着说:“这么可怜呀?啊呀,像丧家之犬呀,这抚远伯也是, 威宁伯在的时候,他都绕着走,这人家一死,就欺负人家遗孤,行呢,行呢,我也知道他们是为什么来的。”
太子愣了一下。
这抚远伯欺负威宁伯世子,父皇还高兴上了,他高兴什么呢?替他出气了?
他忍不住问:“父皇。这抚远伯父子的人品可见一斑呀,他们父子这样的人,能委以大任呢。”
靖端皇帝说:“也不能这么说,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威宁伯世子还能不能袭爵那还不好说呢。”
他淡淡地说:“都来谢恩,朕的这身体,也真不打算见,是冲着你太子的面子呀,林昭。永远要记住,御下之术,就要让他们斗,两个人来,朕只见一个,三个人来,朕只见两个,那么他们相互一抢,抢的是你抛出去的橄榄枝,一旦他们相互斗了,做皇帝的就可以各个击破。”
太子问:“那道义呢?”
靖端皇帝笑笑,低头瞅着她:“道义?做皇帝的给人讲道义?狗吃了。太子,无能的人才靠道义。当年东汉的马援,评价光武皇帝说,陛下多次召见我,每次接见时与我宴饮交谈,从傍晚一直到天亮。他的才智、明断、勇气和谋略,不是常人所能匹敌的。而且他推心置腹、开诚布公,没什么隐藏的心思,性格豁达而注重大节,这一点大致和汉高祖皇帝相同。他对经学广泛阅览,处理政事的能力和文辞辩才,前代无人能比……”
太子说:“于是隗嚣问:‘你认为他和汉高祖相比怎么样?’他认为,是光武皇帝不如汉高祖皇帝,因为汉高祖皇帝自己立的规矩,自己却不遵守,处事灵活,跟无赖一样,没有什么准则,而光武皇帝擅长处理政务,自己定的规矩自己会遵守,行动符合规矩法度,又不喜欢饮酒。”
他强调说:“儿臣不敢苟同。”
靖端皇帝说:“就知道你不苟同,你看结果对不对?那沈铁柱已如丧家之犬,你一旦施以援手,他会如何呀?”
他笑笑又说:“等抚远伯不好用的时候,谁能自告奋勇替你对付他,那就是被他欺负成丧家之犬的沈铁柱。”
他决定说:“既然是这样?打走了一个,剩下的一个朕就见了。传,宣抚远伯父子觐见。太子?!你不要走。你坐在朕的下首,政务上我对你是放心了,你毕竟自幼好学,博览群书,但人心你看不透呀。”
抚远伯和他二儿子一路上都在整理仪表。
刚刚打了一架,这时候皇帝召见,要是问了怎么办?治你一个君前失仪怎么办?
自古天威难测。
身为臣子,不得不战战兢兢呀。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到乾清宫,见皇帝坐在纱帐里,像笼了一层纱,反而更紧张,往地下一伏,头也不抬,充满情感地问:“陛下,龙体如何,可感觉到好一些?”
皇帝”嗯“了一声,问:“难得你有此孝心呀。朕问你,你刚在午门之外,向何人动手了呀?”
父子二人半点没音。
这皇帝都知道,你怎么回答吧?
不回话又不行,抚远伯硬着头皮说:”威宁伯世子与小儿有宿怨,追来午门闹腾,二子随我来谢陛下隆恩,怕他惊扰,就赶他走,两个孩子打架,没想到陛下都知道了,您看到他……“
问题来了。
皇帝有没有看到谁在打谁?
太子问:”那你们就一哄而上,把别人给打走了吗?“
抚远伯松了一口气,这就好,知道打架了,以为我们父子打他,他连忙说:”启禀太子殿下,孩子们争斗,家丁们帮忙在所难免,臣怕把威宁伯世子打坏了,把他们拉开,就让人走了。“
太子脸扭向一侧,抬一抬下巴。
抚远伯来,是为儿子谋个职,从六品,挺高兴,但又怕把儿子给扔到辽东苦寒之地回不来了,带儿子来,主要是让儿子称谢,按照师爷给的腹稿,大谈军事,让皇帝觉得优秀,主动说,抚远伯家的老二特别优秀,去辽东是去锻炼的,只要干得好,一年半载之后,给他调任了。
果然,皇帝兴致来了,开始问夏二公子对辽东军事有什么看法了。
抚远伯长舒一口气,太好了,马上明后天就走了,只要表现得好,皇帝有印象,将来一定会想着把他调回来。
他们陛见的时刻,刘行知则带着家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越想越不舒服,越觉得表弟可怜,两家不和是不和,可那是亲表弟,他训二人:“你看他们打起来了,你们去帮忙呀,你们傻吗,看着表少爷挨打,被他们打跑吗。”
两个人都坐在车辕上,跟一个车夫,一个副车夫一样。
老倌肯说话,皱着眉说:”我们也帮不上忙呀,表少爷那麻溜,上去弄倒一个,上去弄倒一个,那打的,我们帮不上啥忙,就蹲那儿看了。“
刘行知没听明白就还在训他们,陡然间,后知后觉,扭头问他们:”谁打的谁?老王头,你睁着眼说瞎话吧,他们十几个,我表弟主动上去打他们,上去弄倒一个,上去弄倒一个,全撂倒?你是说反了吧。“
老王头不自觉点了旱烟:“公子你问栓子,后来银票都给他们搜走,牵他们一匹马,把你的腰刀给我们一扔,说谢谢伯爵慷慨解囊,就走了,那跟传说中的大侠是一样、一样的。”
刘行知说:“我不信。跟我一起去他们家,别打坏了,咱人都不知道。”
到了的时候,沈砚已经回来好一阵子了,到院子里拴了马,回到灵棚,因为沈忠要给他说话,他不好意思把钱掏出来数一数的,否则沈忠肯定会问他,这钱都是哪来的。
是一直熬到沈忠打盹,趴膝盖上睡着,他才在豆大的灯火下掏出来银票,小元宝,铜钱,一五一十在那儿数。
有钱人呀,伯爵一出门身上能带上百两。
有钱人对孩子也慷慨,夏二公子身上也几十两,你说他们带这么多钱干什么呢?
这年头一亩地才十几两银子。
凑一下。
不到二百两。
但是那墓地开口要二百两,人家也不一定非二百两,你还还价,让个二三十两应该不是问题。
正摊着一大摊子,把最后一点碎银子和制钱估一下,刘行知突然到来,把他吓了一大跳。
马车上,老王头还在抽他的旱烟,吧嗒,吧嗒的,给刘行知说:“你看,表少爷点着灯,正数从人身上搜下来多少钱呢,你看他数得认真的,我们来了,到跟前了,他都不知道。”
刘行知脱口问沈砚:“你把他们都打了,搜他们搜来的钱?”
不能认。
解释不了我为什么会跑呀。
沈砚说:“他们把我给打了,怕我讹他们,就把身上的钱给我了。”
老王头懵了,也急了:“不是,表少爷,我几十几的人了,我还睁着眼说瞎话,骗人不成?”
沈砚说:“你看。我一个书生,整个伯爵街的人都知道的废材,我还能把他们打了,身上的钱搜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