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病房区。
消毒水的味道往鼻子里钻,陈树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块,好不容易掀开条缝,模糊的白影晃得他眼睛发酸,没等看清眼前人是谁,他猛地撑着病床坐起来,后背的伤口瞬间撕裂般疼,却还是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儿子!”他嗓子干得像砂纸摩擦,声音嘶哑却带着股子急切,“小萝卜头,你没事吧?”
被抓住的穆医生“哎哟”一声,花白的眉毛拧成了疙瘩。他行医三十年,见多了刚醒的病人胡言乱语,却没见过这样乱抓人的病人。
穆医生使劲挣了挣手腕,没挣开,干脆没好气地抬手敲了敲陈树的脑袋:“你小子看清楚!我这把年纪当你爹都嫌老,还儿子?”
陈树这才迷迷糊糊聚焦,看清眼前是穿着白大褂、头发白得像雪的穆医生,顿时讪讪地松了手,后背的疼劲儿这才翻涌上来,疼得他龇牙咧嘴倒回床上。
“得得得,别嚎了。”穆医生掏出钢笔在病历本上划拉,“你没有大碍,就是背后受伤严重,血肉模糊,体力消耗干净了,醒过来吧。”
陈树缩了缩脖子,刚想点头,脑子里不知哪根弦搭错了,眼神突然变得黏糊糊的,嘴角还勾起个傻乎乎的笑,跟着,伸手就要抱穆医生,声音突然软得发腻:“林欣……”
旁边换药的几个护士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陈班长这是梦还没醒呢?”小护士捂着嘴笑,“穆医生这岁数,还是个男的呢,怎么会姑娘。”
另一个护士打趣道:“刚才喊儿子,现在喊孩子她妈,陈班长这脑子是把病房当戏台了?”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病房里炸开,惊得吊瓶都晃了晃。
穆医生收回手,指关节还带着点麻意,他实在没耐性了,眼前这小子醒了跟没醒似的,一会儿抓着他喊儿子,一会儿要抱着他喊林欣。
“该醒了!还装糊涂!”穆医生的眉毛拧成个疙瘩,花白的胡子都气得发抖,“再胡言乱语,我就让护士拿束缚带给你捆床上!”
脸上火辣辣的疼瞬间炸开,陈树像是被兜头浇了桶冰水,猛地瞪大了眼睛,混沌的脑子“嗡”的一声,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碎片疯狂涌入,林欣站在边防的星空下,白裙子被风吹得飘起来,他张开胳膊跑过去,把人紧紧抱在怀里,还能闻到她发间的栀子花香,她笑着捶他后背,说“你怎么才来”……
可睁眼的瞬间,怀里的温香软玉变成了硬邦邦的白大褂,眼前哪是什么笑靥如花的姑娘,分明是头发白得像雪,眼神愤怒得能喷出火的穆医生。
“唰”地一下,陈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都忘了后背伤口的疼,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摆着:“对不住,对不住穆医生!”声音里还带着没散尽的梦呓沙哑,却透着十二分的慌张,“我,我刚才做梦呢……纯属胡说八道,您老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瞅着穆医生还皱着的眉头,赶紧又补了句:“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刚醒的糊涂蛋计较……再说您这巴掌打得好,一下子就把我打清醒了,比啥药都管用!”
穆医生被他这副样子逗得气消了大半,却还是板着脸哼了一声:“打得好?我这要是再晚点动手,你是不是打算把整个病房的人都认成你亲戚?”
旁边的小护士憋着笑递过酒精棉:“穆医生,您手都红了。”
陈树看着那抹红,更不好意思了,挠着后脑勺嘿嘿笑:“都怪我,都怪我……我糊涂了,不但没感谢医生,还乱喊人。”顿了顿,他突然想起什么,急道,“对了穆医生,我这伤……不碍事吧?我还得回去站岗呢。”
穆医生没接话,先在他胳膊上拍了拍:“躺好!再乱动我可不保证下一巴掌还这么轻。”
“再说了,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死不了,不过要休养二三个月,否则留下后遗症。”
“谢谢医生,不是你,我都以为我永远醒不过来了。”
穆医生摇了摇头:“你要感谢,就感谢你那个儿子吧,太懂事,他将你唤醒过来。”
“哎呀,你快放手,你还抱着我老头子干嘛。”
“哈哈。”几个女护士笑起来……
陈树连忙收回手,换了个话题,“我儿子去哪里了,怎么没见到他?”
“你儿子啊,可能出去玩了,你出去找他回来。”穆医生对身边一个女护士说道。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肩扛上校军衔的军人走了进来,笔挺的常服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身后跟着拎着公文包的秘书。
“康团长?”陈树眼睛一瞪,挣扎着就要从床上起来敬礼,刚一动,后背的伤口就扯得他“嘶”地倒抽冷气,疼得龇牙咧嘴。
“躺着别动!”康团长快步上前按住他,声音洪亮有力,“在病房里不用敬礼。”他看着陈树缠满绷带的后背,眼神沉了沉,“感觉怎么样?”
“没事,就是皮外伤!”陈树赶紧摆手,心里却犯嘀咕,团长这么忙,居然还亲自来?
康团长没多绕弯子,直接道:“你小子这次立大功了。边防吴连的汇报上来说,你在这次行动里干掉七个毒枭,两个佣兵,我已经写了材料报给军部特批,一等功跑不了。”
“啥?”陈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猛地摇头,“不对啊团长!我没杀到敌人啊。”
康团长眉头微蹙:“哦?吴连说他们清点现场时,看到九具尸体,都说是你解决的,他们现在正带着人去现场再核实,找找有没有遗漏的……”
陈树听得直皱眉,连忙解释:“我真没杀那么多人,当时我在巡视,看到有一个军人被佣兵用脚踏着,想炸死他,我就开枪支援,不过对方很强,不但避开子弹,还反过来攻击我。”
说着,陈树露出惭愧之色,“我真不是主角,最后还被他压住炸,好在,我陈家时代参军,祖训说过,要是巡视的时候,可以穿着家传铁甲,所以……我没死……”
就这样……康团长听得眉头微皱。
此刻,病房外突然传来护士的嘀咕声,“奇怪,陈榕这孩子跑哪儿去了?”小护士的声音从走廊飘进来,带着点焦急,“等候室没有,楼梯口也没有……”
她沿着走廊找,刚走到消防通道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闷闷的叱喝声,不是喊出来的,更像是用气音在数:“1000……1001……1002……”
小护士心里纳闷,轻轻推开一条门缝,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捂住了嘴,差点惊呼出声。
昏暗的楼道里,陈榕脱了外衣,瘦小的身子光溜溜地晃着,后背的骨头硌得分明,像只没长开的小麻雀,此刻,他趴在地上,一只小手撑着地面,正一下下做着俯卧撑。
那只手细得像根豆芽菜,却稳稳撑起了整个上半身,连带着那颗显得格外大的脑袋,随着动作一次次贴近地面。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滴,砸在瓷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1008……1009……”
他突然手腕一转,换成另一只手撑地,动作流畅得不带一丝停顿,这单手俯卧撑对他来说,好像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