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军用运兵车厚重、布满锈迹和干涸血污的装甲板,此刻正承受着来自地狱的敲打。

无数腐烂、挂着碎肉的手臂如同疯长的藤蔓,密密麻麻地拍打、抓挠着车身。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的“咚!咚!”巨响,伴随着令人牙碜的指甲刮擦金属的“吱嘎——吱嘎——”声,如同无数钝器在锯割神经。

防弹玻璃上糊满了黄绿色的粘稠脓液和黑红色的血块,几乎隔绝了外界黯淡的光线。

车厢内,硝烟、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内脏破裂的腥臭味以及丧尸特有的、深入骨髓的腐败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团粘稠沉重的雾霭,紧紧扼住三人的喉咙。

梁某瘫软在车厢后部焊死的铁栅座椅上,每一次喘息都像拉动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感觉肺部被这些恶臭粘液填满。

他怀里死死抱着一把线条冷硬、枪管修长的自动步枪,它取代了他之前那把轻巧但显得无力的冲锋枪,那把子弹如同金豆子的累赘。

冰冷的金属枪身硌着他汗湿的肋骨,沉甸甸的份量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依靠。

汗水混着伤口渗出的血水,沿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布满灰尘的车厢地板上,溅开微小的污点。

“弹药!操他娘的老子买的全用光了?!”

张志祥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过了车外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交响乐。

他粗暴地将两把打空了弹仓、枪管还散发着灼热青烟、造型粗犷极具威慑力的两把锯了的短管喷子狠狠掼在车厢中央的铁板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车内,最后死死钉在角落里那个沉默的身影上。

“陈程!你他娘的聋了?仓库呢?老子不信你裤裆里就那点存货!拿出来!再磨蹭,外面那些杂碎就要进来给咱们开瓢了!”

陈程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对张志祥的咆哮和车外恐怖的喧嚣置若罔闻。

他只是沉默地弯腰,手指在车厢底盘靠近后轮拱的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仔细摸索着。

“咔哒”

一声几乎被噪音淹没的轻响,一块做过旧化处理的伪装钢板被掀起。

他从里面拖出一个沉重的、军绿色涂漆斑驳的长条形箱子。箱盖边缘凝固着厚厚的泥块和深褐色的陈旧血迹。

当他猛地掀开厚重的箱盖时,整整齐齐码放的、闪烁着黄铜光泽的子弹链和油纸包裹得像香肠般的圆柱形霰弹弹药,如同宝藏般暴露在昏暗的车顶应急灯下。

冰冷的金属光泽和浓烈的枪油味瞬间弥漫开来,带来一丝令人心安的、属于钢铁与火药的冷酷秩序。

张志祥的眼睛瞬间亮了,饿虎扑食般抢上前去,骨节粗大的手一把抓起几枚尺寸惊人的霰弹弹药,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咔嚓咔嚓”地填入他那两把威力骇人的武器弹仓内。

金属碰撞的铿锵声透着赤裸裸的暴力美学。

然而,当他看清箱子里那远超预期的弹药储备量时,粗黑的眉毛猛地拧成了死结,脸上的横肉都在抽搐。

“我——操!!!”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红丝的牛眼死死瞪着陈程,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陈程!你他娘的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被那些夜行怪舔过?!”

他挥舞着手中沉重的枪械,指着弹药箱,声音因愤怒和难以置信而拔高。

“败家玩意儿!败家玩意儿啊!老子在黑市给人当孙子,用他妈花了俩张灰票啊才从那个老狐狸手里换来不到一个弹夹的子弹!你倒好!整箱整箱的囤?!你当这玩意儿是地上的石子捡着玩的?!这他娘的是命!是咱们的命根子!你个傻逼!这玩意儿能吃吗?能喝吗?!啊?!你囤这么多是打算拿去喂外面那些杂碎吗?!”

他的咆哮如同失控的火车头,震得本就嗡嗡作响的车厢更加不堪重负。

“老子给你的100张灰票还有多少!”

“全用完了”

陈程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张志祥骂的不是他。

他只是任由那些唾沫星子落在自己沾满黑红污垢和可疑碎肉的作战服上。

他甚至没看张志祥一眼,继续有条不紊地从箱子更深处,掏出一个用防潮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扁盒子。

解开油布,里面躺着三支密封的、装着淡蓝色澄清液体的玻璃注射剂。

在车顶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这些液体散发着一种冰冷的、非自然的幽光。

“浓缩血清?”

梁某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

陈程摇摇头,声音低沉沙哑,像两块砂砾在摩擦。

“浓缩营养剂。”

他小心地将油布重新裹紧盒子,塞回弹药箱深处。

“极端环境维持基础代谢。防饿死。一人一个……”

“那他妈更败家!败到家了!老子下次不给你那么多钱了,和那个废物一样!”

张志祥的火气像汽油浇在火上,腾地又窜起三丈高,但这一次,咒骂被车顶传来的恐怖声响强行打断。

咚!咚!咚!

沉闷得如同攻城锤撞击!坚固到能抵挡小口径武器直射的车顶钢板,肉眼可见地向下凹陷出三个脸盆大小的不规则鼓包!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呻吟!

紧接着,一种粘稠、散发着刺鼻腥甜与强烈腐蚀性气味的暗绿色粘液,如同活物般丝丝缕缕地从焊接缝隙里渗透下来!

嗤嗤嗤——!

粘液滴落在梁某脚边换下来的那个空枪套帆布袋上,瞬间腾起浓烈的、带着硫磺和腐烂鸡蛋味的刺鼻青烟!

帆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碳化!“啊啊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梁某吓得魂飞魄散,拼命蜷缩身体,将怀里的突击步枪抱得更紧,冰冷的枪管深深嵌入他的皮肉,带来一丝痛感,反而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这怪物的腐蚀酸液!他下意识地向面前白色建筑二楼的黑暗瞥了一眼,仿佛能穿透车壁,看到门诊大厅深处那个徘徊的、由三具巨人观尸体粗暴缝合而成的恐怖阴影——

它在黑暗中移动时,腰侧似乎总挂着半截……某种金属工具的残骸?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操他妈的委托!操他妈的医院!”

张志祥狠狠一拳砸在中控台上,布满老茧的拳头砸得仪表盘一阵乱跳,指针疯狂摇摆。

他烦躁地抓起最后几枚特制的、弹头被涂成刺眼红色的霰弹弹药,粗暴地压进弹链。

“跑断腿!钻狗洞!拼老命!换来什么?!”

他猛地刹住话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车厢角落那个空荡荡的工具架!架子的底部边缘,还残留着一圈极其刺鼻的、高浓度酒精挥发后留下的特殊痕迹。

时间仿佛倒流回三小时前。

“烧!烧死这狗日的!!”

火焰阻挡了丧尸的咆哮,那烧光了那罐他们唯一到手的、标注着“高浓度医用乙醇”的救命物资片段历历在目!

“唯一到手的东西!唯一他妈的指望!”

张志祥的声音充满了狂暴的愤怒、深入骨髓的懊悔和一种无处发泄、几乎将他撕裂的憋屈,像一头被无数荆棘困住的狂怒棕熊。

“为了保命,烧得干干净净!一滴都没剩下!操!!!”

他下意识看向陈程。那个沉默的男人正低着头,用染血的、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绷带,一圈圈,极其缓慢而用力地缠紧自己右手虎口处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口——

那是最后关头,为了将那只猎奇的三头六臂缝合怪彻底解决,他拼尽全力冲上去将那个女的头扭了下时,那个死人东西甩动那缝合上去的手臂硬生生被指甲撕裂的一道口子。

就在这时,靠近张志祥座位旁的车窗缝隙,那只先前被逼退的、只剩下森森白骨和几条腐烂肉筋的手掌,再次顽强地、疯狂地挤了进来!

吱嘎嘎——!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腐烂程度不一的手臂也加入了进来!

车厢内本就稀薄的空气瞬间被浓烈的尸臭彻底污染!其中一只指甲乌黑尖利、沾满黑绿粘液的手爪,离张志祥布满青筋的后颈只有不到一只手掌的距离!

“他娘的叫你爹啊——!!!!”

张志祥的怒吼如同火山爆发,所有的憋屈、愤怒、对未知怪物的恐惧和对失败委托的狂躁,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他闪电般从腰间那个破旧磨损、沾满油污和血渍的战术挎包里掏出一个用脏兮兮布条紧紧塞住瓶口的玻璃瓶!

瓶子里晃动着浑浊的、带着杂质和沉淀的液体!

他一口咬掉那末端似乎还有未燃尽火星的布条,看也不看,手臂肌肉贲张如钢铁,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瓶子从车窗那道狭窄的、被手臂挤开的缝隙里狠狠砸了出去!目标直指那几只伸进来的爪子。

“老子不是你爹——!!!”

轰——隆!!!

一道远比上次更加猛烈、带着明显杂质爆燃的橙红色火球在拥挤的尸群头顶炸裂开来!

火焰翻滚着,贪婪地舔舐着丧尸身上腐烂的衣物、渗出的油脂和干枯的皮肉。爆炸的冲击波甚至让沉重的运兵车都微微一震!

剧烈的燃烧伴随着油脂炸裂的

“噼啪!噼啪!”

爆响,以及无数丧尸瞬间被点燃、发出的更加凄厉扭曲、不似人声的哀嚎!空气中焦糊的烤肉味、烧塑料的恶臭和脂肪燃烧的浓烟瞬间盖过了车内的腐臭!

那几只伸进来的爪子带着熊熊火焰,疯狂地抽搐着缩了回去,甚至点燃了后面挤上来的丧尸!

张志祥朝着窗外那片炼狱般的景象,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空气嘶吼出最后一句,声音嘶哑破裂,却充满了暴戾的、宣泄般的快意。

他粗重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汗水和污垢混合在一起,在他脸上画出狰狞的沟壑。

火焰的光芒透过车窗缝隙,在三人布满疲惫、血污和劫后余生的脸上疯狂跳动,如同恶魔的舞蹈。

短暂的、充满焦糊味和痛苦嚎叫背景音的喘息之机。

车内只剩下三人压抑沉重的呼吸声和张志祥尚未平息的粗喘。

梁某的心脏还在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胸腔。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张志祥随意丢在座椅上的战术挎包,里面只剩下四个同样用脏布条塞口的浑浊玻璃瓶。

这些简陋的燃烧瓶,是他们此刻除了枪弹外,最可靠的屏障。

“妈的……外面这些杂碎烧多少都不够填坑……那死人黑市卖的消音器还贵,跟卖他娘似的”

张志祥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唾沫,抹了把脸,眼神依旧凶狠地盯着车外燃烧的景象,但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凝重。

“关键是陈程你个混蛋,直接走不好吗,你他奶奶的给老子惹事,非要打开那个死人暗门!”

张志祥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仿佛能穿透车顶钢板,看到当时自己丢那东西的绝望……

“当时要不是……妈的!”

他又想到了刚找到那玩意,那宝被时的激动,懊恼地捶了一下大腿。

陈程抬起缠着绷带的手,指向车窗外医院门诊大厅的方向,那里是黑暗的源头,无数攒动嘶吼的丧尸身影在火光映照下如同群魔乱舞。

他的手指最后定格在门诊大厅深处那片更加浓重的阴影区域,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穿透了噪音。

“先他娘的不说这些,这死人地方还挺大,就是那些不是娘养的弱点大概是是什么”

他撇了一眼陈程,陈程只是默默地收拾那些物资

“那个缝合怪弱点肯定是关节连接处,它动作慢。应该怕持续高温灼烧。”

张志祥猛地转头看向陈程,眼神锐利起来。

“关节?妈的,那玩意儿身上缝得跟破麻袋似的,关节肯定是他妈的弱点!慢?再慢它一巴掌下来咱们就成肉饼了!”

他回忆着门诊大厅惊鸿一瞥的恐怖景象,那巨大身影带来的压迫感让他心有余悸。

“高温?烧……操!那罐消毒剂!”

他更加懊悔了。

“不止。”

陈程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又指向医院主楼侧面一个黑洞洞的、像是巨大检修通道入口的地方,那里正是他们遭遇无面鬣吼怪的地方。

“那个无面鬣吼怪的弱点应该是背脊发声器官核心,坑定怕剧烈闪光、强声波反冲。液体燃料泼洒……有效。”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自己缠着绷带的伤口和旁边空荡的武器架。

“刀……没了。”

陈程的分析简洁到冷酷,却直指核心。他不仅指出了弱点,甚至点明了可能的反制手段。梁某听得心惊肉跳,同时也感到一阵寒意——陈程似乎一直在冷静地观察着每一个恐怖的细节。

“闪光?强声波?”

张志祥皱着眉。

“咱们哪来的闪光弹?声波武器更是扯淡!液体燃料……你是说刚才那种?”

他指了指燃烧瓶。

“这玩意儿能行?还有,那不是娘养的没脸的蛋怕光?不是别让我一下子回答那么多问题好吗,你小子刀没了关我啥事,要不是你闲的没事干那破门,没那事了,你拿那个消防斧。”

“……”

陈程沉默了一会,之后解释道

“爆炸闪光可短暂干扰,那些高强度枪声近距射击声源点,可能引发反冲。”

这是他难得说出的长句。

“燃烧瓶泼洒点燃,效果好。那些腐蚀酸液怪……”

他抬头再次看了一眼车顶那三个巨大的鼓包,粘液还在缓慢渗出。

“未知,大概是腐蚀性液体喷射或滴落,物理重击。弱点也未知。可能怕低温?或……更强火力覆盖。”

“低温?这鬼地方哪找液氮去!火力覆盖?妈的,弹药再多也禁不住这么造!”

张志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脸上横肉抖动。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扫过那些燃烧瓶,又看向陈程。

“说到这烧火棍,老子差点忘了问!陈程!这些烧火瓶你哪搞来的?什么时候藏的?老子怎么不知道你还藏了这手?”

他语气中的暴躁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疑惑和一丝被隐瞒的不满。陈程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他指了指战术挎包里的瓶子。

“瓶子。鹏程百货,厨具区。厚壁罐头瓶。”

然后又指了指瓶子里浑浊的液体。

“燃料。混合物,便宜”

他言简意赅。

“混合?混了啥?”

张志祥追问,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鹏程百货,撤离时我去了一趟地下停车场,残存车用汽油。约1.5升。”

陈程平静地说。“黑市,掺水的汽油,便宜。400毫升”

“还有普通酒精,掺水,便宜,加了一些火药。900毫升”

“在百货大楼基地,空闲时混合分装。布条浸透汽油做引信。”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空中简单比划着混合的比例。

整个过程听起来简单,但要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收集这些成分各异、来源分散的材料,再在有限的条件下安全地混合分装,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和难以想象的耐心。

张志祥听得目瞪口呆,脸上的表情从疑惑转为惊愕,最后变成一种难以置信的复杂神色。

“操……你……你他娘的……”

他指着陈程,一时竟不知该骂还是该赞。

“鹏程百货地下停车场?!那鬼地方丧尸多得跟下饺子似的!汽油?你钻到报废汽车油箱里抽的?黑市那个抠门的废物掺水物?你用他妈救命的灰票去换?!还有那死地方.....那鬼地方的破油?!你……你……”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后面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眼神复杂地看着陈程和他旁边的弹药箱。

“败家……是真败家!但……他娘的……好像又败得有点道理?”

他最终憋出一句,不知是褒是贬。他想起在黑市,陈程确实经常默默消失一段时间,回来时背包似乎更沉一点,当时只当他又去找些没用的破烂,没想到是在准备这些关键时刻的“救命火”。

梁某同样震惊地看着陈程。他一直觉得这个沉默的男人像块冰冷的石头,只知道战斗和服从。

此刻才明白,他的沉默之下,隐藏着怎样可怕的细致和深远的规划。

这些燃烧瓶,很可能在鹏程百货脱险时就发挥了关键作用,只是当时混乱中梁某没注意到。

“一共五瓶……只剩五瓶了……”

梁某喃喃道,声音干涩。对付缝合怪需要持续高温,对付无面鬣吼需要精准泼洒焚烧,对付车顶的酸液怪更需要试探消耗……这点数量,杯水车薪。

张志祥烦躁地“啧”了一声,抓起一瓶燃烧瓶在手里掂量着,浑浊的液体在里面晃荡。

“妈的,好东西总是用得太快!早知道……”

就在这时,车顶再次传来那令人心悸的“刺啦——刺啦——”声!伴随着钢板被重物拖行的呻吟!而且声音似乎更大、更近了!仿佛那怪物正在车顶调整位置,寻找新的攻击点!

几滴新的、冒着青烟的暗绿色粘液,从之前鼓包旁边的焊缝里渗了出来!

车内瞬间再次被死亡的阴影笼罩。梁某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梁某双手死死握住怀中突击步枪滚烫的枪管,那沉甸甸的份量硌得他肋骨生疼。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脊椎,喉咙里翻涌着胆汁的苦涩。

但在这极致的恐惧深处,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生锈铁钉般尖锐而陌生的东西,猛地刺穿了那层懦弱的壁垒。

“嘿!菜鸟!”

张志祥的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神秘”感,他用下巴指了指车顶,又朝着医院主体大楼门诊大厅的方向努了努嘴。

“闻到没?这他妈新鲜热乎的‘老朋友’问候!那些绿色的童子尿,他娘的一下把你粘死,恶心死,堵住你的呼吸道,让你动不了,也呼吸不了!”

他故意顿了顿,让那可怕的画面在沉默中发酵,浑浊的灯光在他扭曲的笑容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你说,它是不是想……把咱仨也缝一块儿?就像它自己那样?三头六臂……嘿嘿嘿,到时候你猜猜,咱仨谁当脑袋?谁当胳膊?谁当腿?”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粗壮的手指在空气中比划着“缝合”的动作,发出无声的狞笑,眼神像刀子一样剐着梁某的脸,试图从他脸上找到崩溃或者尖叫的痕迹。

车内瞬间只剩下张志祥那刻意营造的、令人窒息的笑声余韵,以及车外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丧尸不甘的低吼。

那股浓烈的缝合怪腐臭愈发清晰,几乎成为实体。

然而,出乎张志祥意料的是,梁某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尖叫、崩溃或者瑟瑟发抖。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双手依然紧紧抱着那把沉重的突击步枪,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眼神……空洞。

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被污血糊满的车窗,仿佛透过那层污秽看到了无比遥远或者一片虚无的地方。

张志祥那些充满恶意的描述和想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没能在他眼中激起。

那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死寂。

张志祥脸上的狞笑僵住了。

他预想中的惊慌失措没有出现,这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

他皱紧眉头,上下打量着梁某,眼神从戏谑转为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喂?吓傻了?魂儿丢那破医院里了?”

他伸出手指,在梁某眼前晃了晃。

梁某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张志祥晃动的手指上,然后又缓缓移开,重新定格在污浊的车窗某处。

没有言语,没有恐惧的表情,甚至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没有。

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妈的……”

张志祥低声咒骂了一句,那股恶作剧失败的挫败感混合着对梁某状态的些许疑虑,让他更加烦躁。

他粗暴地挠了挠自己刺猬般的短发,目光扫过车外暂时被火焰逼退但仍在远处徘徊的尸群,又瞥了一眼车顶——那令人心悸的拖行声没有再出现,但那股独特的腐臭依旧萦绕不散,警示着危险并未远离。

“操!不管了!”

张志祥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像是要驱散车内凝固的诡异气氛和心中那股无名火。

“外面这些敲锣打鼓的杂碎一时半会儿也啃不开这铁棺材!闲着也是蛋疼!”

他一把抓起自己那两把枪管粗大的霰弹枪,咔嚓一声再次上膛,金属的撞击声尖锐地刺破了沉闷。

“喂!那边那个丢了魂儿的!”

他冲着梁某吼道,声音恢复了惯有的粗粝和不容置疑。

“给老子爬起来!抱着你那烧火棍装死有屁用!过来!”

梁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这声吼叫从深水中拽出一瞬。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生锈机器般的滞涩感,抬起了头,空洞的目光聚焦在张志祥手中的武器上。

“看清楚了,菜鸟!”

张志祥把其中一把随意地丢在脚边,只留一把在手中。

他侧身挪到一个勉强能透过车窗污痕缝隙看到外面景象的位置。

“这玩意儿不是你他娘的玩具!是保命吃饭的家伙!握紧!抵肩!你那软塌塌的胳膊跟面条似的,想被后坐力震断锁骨吗?!”

他一边恶声恶气地训斥,一边极其标准地示范了一个抵肩据枪的动作,手臂肌肉偾张,稳如磐石。

他指着车窗缝隙外一个蹒跚移动的腐烂身体。

“看到那个脖子都快断了的杂碎没?三点一线!准星套住它那烂西瓜脑袋!手指搭住!深呼吸……憋住!扣扳机要干脆!别他妈磨叽!”

梁某下意识地模仿着动作,将沉重的枪托死死抵在肩窝,那里已经被震得一片青紫。

冰冷的金属触感和皮肉传来的钝痛,似乎稍微刺破了那层麻木的壳。他费力地将眼睛凑近车窗那道缝隙,透过凝固的血污和灰尘,勉强看到了外面晃动的、扭曲的身影。视野模糊而晃动。

“抖你妈啊抖!老子之前白教你了”

张志祥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力道之大让梁某一个趔趄。

“稳住腰!脚分开!当自己是个桩子!再抖老子把你塞出去喂那只三米高的没脸大卤蛋!”

梁某咬紧牙关,臼齿发出咯咯的轻响,用尽全身力气试图稳住双臂和身体。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流进刺痛的眼睛里,视野更加模糊。

他强迫自己呼吸,再憋住,手指搭上冰冷的扳机。

“对!就这样!套住!给老子打烂它!”

张志祥的声音带着一种战场指挥官般的狂热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在狭小的车厢内炸开!

巨大的后坐力狠狠撞在梁某早已受伤的肩窝,痛得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一步,撞在冰冷的车厢壁上。

子弹呼啸着穿过车窗缝隙,却不知飞向了何处。

窗外那个蹒跚的身影只是顿了顿,依旧茫然地晃动着。

“操!浪费老子子弹!狗屁都没打到!”

张志祥气得大骂。

“后坐力都吃不住?废物!再来!”

梁某挣扎着站直身体,大口喘着粗气,肩膀传来的剧痛如同火烧。

他再次举起枪,手臂依然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这一次,他花了更久的时间去瞄准那个缓慢移动的目标,汗水浸透了后背的衣物。

他死死盯着准星和那个模糊腐烂的头颅,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砰!

这一次,枪声响起的同时,车窗外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破碎闷响!

那个蹒跚的身影头颅猛地向后一仰,半个脑袋如同烂西瓜般爆开,粘稠的黑血和脑组织喷溅在布满污垢的车窗上,留下几道新鲜的、向下流淌的秽迹。无头的尸身晃了晃,软倒在地。

“哈!中了!”

张志祥发出一声粗嘎的怪笑,带着几分意外和一点点的……嗯,姑且可以称之为满意?

“他娘的!瞎猫也能碰上死耗子!行,菜鸟,算你蒙对一次!”

他拍了拍梁某的肩膀,这次力道轻了不少。

“记住刚才的感觉!肩膀顶死!稳住!扣扳机要快!别犹豫!犹豫一秒,死的可能就是你!”

梁某放下枪,剧烈的喘息着,肩膀的剧痛和耳膜的嗡鸣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看着车窗外那具新倒下的无头尸体,看着那几道新鲜的污迹,麻木空洞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微弱的东西闪动了一下。

那不是喜悦,也非恐惧,更像是在一片荒芜死寂的冰原底下,极其艰难地、撬开了一条微不可查的缝隙,透进一丝名为“我能做到些什么”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

“省着点打!”

张志祥一把夺过梁某手里的突击步枪,动作粗暴但检查弹药的动作却异常熟练精准。

“子弹不是大风刮来的!陈程那闷葫芦败家是本事,你败家就是找死!”

他骂骂咧咧地,又指着窗外另外几个被枪声吸引、正朝着燃烧的同伴残骸蹒跚靠近的丧尸。

“看到没?火快灭了!这些杂碎又要围上来!给老子用瓶子!看准点!扔!”

他抓起一个简易的燃烧瓶塞到梁某手里。瓶子粗糙冰冷,里面浑浊的液体晃动,散发出刺鼻的汽油味。

梁某看着瓶口塞着的布条引信,又看看窗外那些越来越近、在摇曳火光下显得更加狰狞的腐烂面孔。

“愣着干屁!咬掉布头!点着!扔!”

张志祥不耐烦地催促,同时自己已经麻利地咬掉另一个瓶子的布头,用打火机点燃!炽热的火苗瞬间腾起!

梁某深吸一口气,模仿着动作,一股浓烈的汽油味冲进口腔鼻腔。他用张志祥递来的打火机点燃布条,火焰迅速蔓延开来,灼热感扑面而来。

“扔啊!”

张志祥大吼一声,手臂肌肉贲张,猛地将自己点燃的燃烧瓶从另一道缝隙狠狠投掷出去!瓶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橘红色的弧线,精准地砸在一小群聚集的丧尸脚下!

轰——!

蓝黄色的火焰再次爆燃!瞬间吞噬了几个身影,凄厉的嚎叫刺破夜空!

梁某被这近在咫尺的爆炸巨响和热浪冲击得心神一悸,他几乎是凭着一股本能,用尽力气将自己手中的燃烧瓶朝着车窗外人影晃动的地方奋力扔了出去!

瓶子砸在车头前方的空地上,哗啦碎裂!

火焰迅速在地面蔓延开来,形成一道短暂的火墙,成功阻断了另外几个试图靠近的丧尸。虽然准头差强人意,但目的达到了。

“娘的,你扔的是什么!”

张志祥瞥了一眼,没有再骂,只是迅速抓起下一瓶。

“趁现在!给老子打那些没烧着的落单的!练枪!快点!它们就是活靶子!正好空下场子,到时候老子要上场了”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地狱边缘一场残酷而高效的“教学”。

燃烧的火光成为了舞台的照明,扭曲哀嚎着燃烧的丧尸是背景板,而那些侥幸未被火焰吞噬、或因距离较远暂时安全的蹒跚身影,则成了梁某练习射击的移动标靶。

砰!砰!砰!

枪声在车厢内此起彼伏,伴随着张志祥暴躁的指令:

“稳!稳住!”

“你他妈瞄腿干嘛?打膝盖有屁用!打头!”

“换弹匣!动作快点!磨蹭等死吗?”

“好!这个爆头漂亮!”

“操!又歪了!眼睛长屁股上了?”

梁某就在这巨大的噪音、呛人的硝烟味、肩膀的剧痛和张志祥永无止境的咆哮中,机械地重复着举枪、瞄准、扣动扳机、承受后坐力、退弹壳、更换弹匣的动作。

每一次射击,身体都像被重锤砸中。

每一次更换弹匣,冰冷沉重的弹匣拍进卡榫的触感都无比真实。

每一次击中目标,爆开一团污秽,都像一根针,刺一下他麻木的神经。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汗水混合着灰尘污血不断流下,只有那双眼睛,在空洞麻木的表象之下,仿佛被强行注入了某种冰冷生硬的程序,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射击”这个指令。

恐惧似乎被这高强度的重复动作和肉体痛苦暂时压制到了一个更深、更隐蔽的角落。

陈程自始至终沉默地坐在一旁,背靠着冰冷的钢板车厢。他偶尔快速地通过缝隙观察一下四周的敌情,特别是车顶和远处的阴影。

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安静地听着枪声和咒骂,用一块沾血的布条反复擦拭着手中那把威力强大的泵动式武器,确保它的每一个部件都处于最佳的击发状态。

他的眼神锐利而平静,像一头在短暂休憩中依然保持绝对警惕的猛兽。

只有当梁某某个动作出现严重变形可能导致危险,那枪口在剧烈后坐时差点扫到张志祥,或者窗外出现某些需要立即清除的威胁时,他才会以闪电般的速度抬枪、瞄准、扣动扳机!

砰!

一声格外沉闷震撼的枪响!

一颗特制的独头弹呼啸而出,精准地将一个试图从侧面阴影扑向车身、动作明显快于普通丧尸的、皮肤呈现病态灰绿色的矮小变异体整个上半身轰成了一团血雾和碎骨!

巨大的冲击力甚至将那残躯带飞出去数米远!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火石,干净利落得令人窒息。

陈程放下枪口,仿佛只是掸了掸灰尘,继续低头擦拭武器,仿佛刚才那雷霆一击与他无关。

只有枪口缓缓飘散的青烟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时间在这种诡异而高效的“猎杀训练”中流逝。

车外燃烧的火焰渐渐减弱,只剩下零星的火苗和遍地焦黑的残骸。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臭、硝烟和血腥的混合气味。

梁某脚边的弹壳堆积了薄薄一层,散发着余温。

他几乎是瘫坐在弹壳堆里,突击步枪沉重地躺在腿上,枪管烫得惊人。

肩膀已经疼得麻木,双臂酸软得抬不起来。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疼痛。张志祥也停止了咆哮,他靠在驾驶座椅背上,微微喘息着,脸上混杂着疲惫和一种……近乎发泄后的、奇特的畅快感?

他瞥了一眼梁某脚边的弹壳堆,又掂量了一下自己枪里所剩无几的弹药和张志祥包里最后一个燃烧瓶,最终粗声粗气地哼了一声。

“行了,歇口气儿吧废物。省着点用,后面还有硬骨头要啃。”

车厢内终于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三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和车外火焰余烬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远处丧尸的嘶吼似乎也稀疏了一些,外面一片寂静……

车顶那股令人心悸的拖行声和缝合怪特有的腐臭,不知何时也消散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这种死寂,反而比喧嚣更让人心头沉重。

梁某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任由汗水顺着下巴滴落。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硝烟、血污和汗水黑泥的双手,它们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刚才那场疯狂的“训练”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此刻后知后觉的疲惫和深层的恐惧才如同退潮后的暗流,开始悄然涌动反噬。

胃部一阵剧烈的抽痛痉挛,他猛地捂住嘴,喉头剧烈滚动了几下,强行将涌到喉口的酸苦液体咽了回去。

他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投向医院二楼那扇破碎的、挂着【药剂科冷链室】铜牌的窗户。

冰冷的月光艰难地穿透污浊的空气,勾勒出窗棂狰狞的轮廓。

此刻,那扇窗户后面的黑暗显得更加深邃、更加不祥。

之前的麻木感在疲惫和恐惧的双重冲击下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冰冷而坚硬的东西,混杂着尚未消散的、张志祥强行灌输给他的那一点点“我能开枪”的微弱认知,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短暂的喘息之后,是更深的龙潭。通风管道的冰冷、黑暗与未知的陷阱,以及可能再次遭遇的恐怖存在,都如同实质的阴影,笼罩在三人头顶。

张志祥暴躁的催促和陈程无声的注视,成了驱动这辆绝望战车继续冲向深渊的最后动力。

“休息一下,娘的把子弹给老子塞满,到时候去二楼逛一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