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侍卫的长枪即将刺到眼前时,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住手。”
风雪中,靖王府管家李忠缓步走来。他穿着深色棉袍,身形清瘦,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如寒潭般深邃。侍卫们见状,纷纷收枪退开 —— 谁都知道,这位管家看似温和,却是王爷最信任的人,连嫡公子吴弘也要让他三分。
“李管家,这是……” 侍卫长试图解释。
“王爷有令,活要见人。” 李忠打断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转向吴天,目光落在他冻得发紫的脸上,“跟我来。”
吴天愣住了。他在王府十五年,这位管家从未正眼看过他,此刻为何要救他?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不敢犹豫,踉跄着跟上李忠的脚步。
李忠带着他绕到柴房后方,在一处被积雪覆盖的地面上轻轻一跺。积雪下的木板应声翘起,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地道入口。
“进去。” 李忠递给他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和一把黄铜钥匙,“出了这里,往南走,去中原,找丐帮的钱老怪。”
“您……” 吴天攥紧钱袋,指尖触到钥匙的冰凉,“为什么帮我?”
李忠避开他的目光,看向漫天飞雪:“你母亲…… 曾托我照拂你。”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记住,别回头,别相信任何人,包括…… 你父亲。”
“快走!” 李忠猛地推了吴天一把,那力道不仅带着决绝,更暗藏着一股巧劲,正好将吴天推向月洞门左侧那丛半枯的冬青。
吴天踉跄着后退时,脚掌刚触到冬青丛后的冻土,就明白这绝非偶然。那丛冬青比别处茂密许多,根部的积雪竟莫名少了大半,露出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窄缝 —— 显然是早就被清理过的。
“大公子,快抓住吴天!他想逃跑!” 李忠的喊声刚炸开在雪地里,吴天已借着后退的惯性,像只受惊的狸猫般钻进了冬青缝隙。
缝隙后竟是条被杂物掩盖的夹道,想必是府里倾倒秽物的暗渠。吴天猫着腰疾冲,冻土上散落着零星的炉灰,踩上去悄无声息 —— 这分明是李忠特意留下的标记,指引他避开巡逻的侍卫。
他怀里的匕首硌着肋骨,油纸包的温热透过棉衣渗进来,与此刻擂鼓般的心跳形成奇异的共振。李忠那句 “别回头” 像烙铁般烫在耳畔,他不敢回头,只盯着前方越来越宽的通道,靴底碾过结冰的碎砖,发出细微的脆响。
通道尽头是道虚掩的角门,门轴上显然刚上过油,吴天伸手一推,只发出 “吱呀” 一声轻响,旋即被风雪声吞没。门外是王府后墙的夹道,积雪白得晃眼,却有一串极浅的脚印斜斜伸向远处的密林 —— 那是李忠提前踩点时留下的,早已被新雪盖得只剩轮廓,却足够吴天辨认方向。
“吴天!” 吴弘的怒吼从身后远处传来时,吴天已冲出二十余步。他猛地扯开棉衣,将油纸包塞进怀里紧贴心口,确保馒头不会冻硬,又把匕首攥在右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风雪灌入喉咙,呛得他一阵剧咳,却不敢放慢脚步。透过飞舞的雪片,他看见吴弘带着家丁举着火把,正往月洞门方向涌去,火光映着李忠挺直的背影,像株在风雪里倔强不倒的老松。
吴天咬碎了牙,转身扑进密林。松针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埋住了他最后的脚印。身后的喧嚣渐渐被风雪隔绝,他扶着冻得发僵的树干喘着粗气,望着靖王府的方向,眼眶在寒风里烧得滚烫。
李忠用一场声嘶力竭的戏码,为他铺就了一条生路。此刻那些家丁看到的,定是李忠与 “试图逃跑” 的自己周旋的假象,却不知真正的吴天,早已踩着预设的脚印,奔向了茫茫雪原。
吴天扑进密林时,枝桠上的积雪如同骤雨般砸落,灌了他满头满脸。松针划破脸颊,渗出血珠,瞬间就被寒风冻成细小的冰粒,又疼又痒。他不敢停下,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冲,靴底早已湿透,冰冷的雪水顺着脚踝钻进靴筒,冻得脚趾发麻。
怀里的油纸包被体温焐得温热,馒头的麦香混着玉佩的温润气息,成了支撑他前进的微弱力量。匕首的木柄被手心的冷汗浸得发潮,他却攥得更紧,指节泛白的程度几乎要将木柄捏碎。
身后靖王府的火光越来越远,吴弘的怒吼声被密林层层过滤,只剩下模糊的回响。吴天跑出约莫半里地,才敢靠在一棵粗壮的云杉上喘息。他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剧烈的喘息让胸腔像是要炸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冻得肺腑生疼。
透过枝叶的缝隙望向王府方向,那片温暖的灯火此刻却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散发着吞噬一切的阴冷。李忠挺直的背影在他脑海里反复浮现,他甚至能想象出吴弘发现被骗后,会如何对那个年迈的老仆动刑。
“李伯……” 吴天低声呢喃,声音哽咽。他掏出怀里的匕首,借着从枝叶间漏下的月光打量 —— 这匕首做工精良,绝非寻常仆役能拥有的物件,木柄上还刻着一个极小的 “卫” 字。吴天的心猛地一跳,难道李忠的身份并非只是王府老仆那么简单?
风雪渐渐小了些,林子里静得能听见积雪从枝头坠落的声响。吴天裹紧单薄的棉衣,打了个寒颤。夜色已深,北境的寒夜能冻裂石头,他必须尽快找到避寒的地方。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密林深处走去,那里地势陡峭,或许能找到山洞之类的藏身之处。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脚下的积雪越来越深,没到了小腿肚。吴天的体力早已透支,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他摸出怀里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三个白面馒头还带着余温,是他这几天来见过最奢侈的食物。他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干硬的馒头在唾液里慢慢软化,带着朴素的麦香,却让他眼眶一热。
这是李忠用命换来的温暖。
他不敢多吃,将剩下的馒头仔细包好放回怀里,又握紧了匕首。密林深处传来几声狼嚎,凄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吴天警惕地环顾四周,将身体贴在一棵大树后,屏息倾听。
月光透过枝叶,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吴天看着自己在雪地上的影子,瘦小、单薄,却带着一股不肯屈服的倔强。他想起生母临终前的眼神,想起李忠那句 “别相信任何人”,想起吴弘狰狞的面孔和父亲冷漠的眼神,一股力量慢慢从心底升起。
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片密林中。他要活着,要弄清楚玄铁令失窃的真相,要查明生母的来历,要知道那块玉佩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更要让吴弘和所有践踏他尊严的人付出代价。
吴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和疲惫,继续朝着密林深处走去。他的脚印在雪地上延伸,很快又被新的落雪覆盖,仿佛从未有人走过。但他知道,从踏出靖王府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已经改变,前方纵有千难万险,他也只能一往无前。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发现了一个狭小的山洞。洞口被积雪半掩,里面漆黑一片,却能挡住呼啸的寒风。吴天欣喜若狂,连忙清理掉洞口的积雪,钻了进去。
山洞不大,却异常干燥。吴天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掏出怀里的玉佩,借着从洞口透进来的月光摩挲着上面的 “玄” 字。玉佩的温润透过指尖传来,像是母亲的手在轻轻抚摸他的头。
“娘,我逃出来了。” 吴天低声说,“您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所有事情,不会让您和李伯白白受苦。”
他将玉佩紧紧贴在胸口,感受着那份温暖。外面的风雪还在继续,狼嚎声也渐渐远去。吴天闭上眼睛,积攒着体力,他知道,明天等待他的,将是更加艰难的挑战,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在这座冰冷的山洞里,在漫天风雪的掩护下,一颗复仇与求生的种子,正在悄然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