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天后。

清晨。

暴雨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天空像是被捅破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浑浊的雨水铺天盖地地倾泻而下,疯狂地冲刷着这座冰冷的城市。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窗户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噼啪声,像是无数只手在绝望地拍打。

街道上水流成河,低洼处积起了浑浊的水坑,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和匆忙驶过车辆模糊扭曲的影子。

沈川站在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这片被雨水彻底统治的世界。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领口有些松垮的旧棉T恤和一条同样旧了的灰色长裤,

与身后这间奢华冰冷的公寓格格不入。

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袋。

里面装着的,是那份维系了三年、如今只剩下冰冷法律效力的离婚协议书。

苏晚的律师在昨晚已经将签好字、盖好章的协议送了过来,一式两份。

苏晚的名字,龙飞凤舞地签在乙方位置,笔迹流畅而有力,透着一种迫不及待的决绝。

旁边,属于他的签名处,还是一片空白。

三天。

整整三天。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没有任何来自苏晚的消息。

她像一颗投入大海的石子,彻底消失在了那片阳光明媚的海岛,消失在了她的“新开始”里。

沈薇的后事,像一场无声而沉重的哑剧,由他独自一人操办完成。

医院冰冷的太平间,简陋的告别仪式,火葬场沉默的烟囱……

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他一个人。

没有一滴来自苏家的眼泪,没有一句虚伪的问候。

那个名义上是他妻子的女人,仿佛从未存在过。

三天的时间,足够将最后一点残存的温度彻底冷却,足够将所有的痛苦、愤怒、不甘都沉淀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

沈川转过身,目光落在客厅中央那张冰冷的大理石茶几上。

茶几上,静静地放着一张支票。

金额栏里,填着一个足以让普通人咋舌的数字,后面跟着一连串令人炫目的零。

支票右下角,是苏晚那同样流畅而冷漠的签名。

旁边,还有一张打印得整整齐齐的纸条,上面是秦秘书公式化的笔迹:

“沈先生:此为苏小姐根据婚前协议支付的‘三年服务’酬劳。

请于今日上午十点,携带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及此支票,前往民政局办理手续。

车辆已在楼下等候。——秦秘书”

服务酬劳。

沈川看着那四个字,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笑容,却比窗外的暴雨更加冰冷,更加空洞,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自嘲和悲凉。

他走到茶几前,目光在那张巨额支票上停留了许久。

那串数字,曾经是他妹妹活下去的希望,是他出卖灵魂和尊严换来的筹码。

如今,它只是一张轻飘飘的纸,讽刺地嘲笑着他这三年的所有付出和最终的结局。

他伸出手,手指没有一丝颤抖,异常平稳地捏住了那张支票的边缘。

然后,他微微用力。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撕裂声,在空旷寂静的客厅里响起。

薄薄的支票纸,在他平静无波的注视下,被干脆利落地、一撕两半。

紧接着,他手指翻动,动作稳定得近乎冷酷,几下便将那张价值巨万的纸片,撕成了无数细小的、无法拼凑的碎片。

碎片像一场无声的雪,从他指间簌簌飘落,纷纷扬扬地洒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茶几面上,覆盖在那张写着“服务酬劳”的纸条上。

沈川看也没看那些碎片一眼。

他拿起茶几上那个装着离婚协议书的文件袋,转身,没有半分留恋地走向门口。

公寓楼下,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果然停在雨幕中。

司机撑着伞,恭敬地为他拉开后座车门。

“沈先生。”

司机的声音带着职业化的恭敬。

沈川没有应声,只是沉默地坐了进去。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喧嚣的雨声。

车厢内弥漫着高级皮革和香氛的味道,与三天前送他来医院时一样,只是这一次,他身边的位置空无一人。

民政局门口,大雨如注。雨水汇集成浑浊的溪流,在台阶上肆意流淌。

沈川推开车门,拒绝了司机递过来的伞。

他抱着那个文件袋,直接走进了倾盆大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单薄的衣衫再次浇透,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微微低着头,任由雨水冲刷着脸颊和头发,一步一步,稳稳地踏上民政局湿滑的台阶。

大厅里弥漫着一股潮湿混合着纸张和消毒水的特殊气味。

因为是工作日,又是暴雨天,里面的人并不多,显得有些空旷冷清。

只有几对来办理结婚或离婚手续的男女,各自占据着角落,气氛或甜蜜或沉闷。

沈川浑身湿透地走进来,立刻吸引了一些目光。

他毫不在意,径直走到离婚登记的窗口前。

窗口后面坐着一位四十多岁、面容严肃的女工作人员。

“你好,办理离婚。”

沈川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他将手中那个同样被雨水打湿了一角的文件袋,从窗口递了进去。

工作人员抬头看了他一眼,被他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样子惊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职业性的表情。

她接过文件袋,拿出里面的离婚协议书。

“双方都签字了吗?”

她例行公事地问,目光扫过协议书上苏晚那醒目的签名和旁边空白的甲方位置。

“签好了。”

沈川的声音依旧平稳。

他伸出手,从文件袋外侧的夹层里,取出一支普通的黑色签字笔。

工作人员点点头,开始低头整理表格和需要复印的文件:“稍等,我这边准备一下材料,很快就好。”

她将协议书放在桌面上,转身去操作旁边的复印机。

沈川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份摊开的离婚协议书上。

苏晚的名字,张牙舞爪地躺在乙方签名栏里,像一道宣告他彻底失败的烙印。

他捏着那支黑色签字笔,笔身冰凉。他微微俯身,准备在甲方签名栏落下自己的名字。

三年的枷锁,终于要在这一刻彻底斩断。

笔尖悬停在纸张上方,微微颤抖。不是犹豫,更像是一种蓄力。

就在笔尖即将触碰到纸面的前一秒——

“谁说我们要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