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蒙蒙亮。鱼肚白色的微光透过老旧窗户的缝隙,艰难地挤进这间公寓,给昏暗的房间镀上一层惨淡的滤镜。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以及昨夜那场荒唐宣泄后残留的、暧昧不明的气息。

王王王比萧然先醒来。宿醉般的疲惫感笼罩着他,大脑深处传来阵阵钝痛,昨夜的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真实得令人心悸,却又荒谬得仿佛从未发生。他感觉到身体深处传来一种异样的空虚,仿佛某种能量被彻底抽离,留下了巨大的空白。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生怕惊醒了熟睡的萧然。她蜷缩在那里,身上披着一件他随手搭上的薄毯,睡颜平静,与昨夜的惊恐和脆弱判若两人。王王王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旋即移开,径直走进浴室。

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瞬间冲刷着他的脸颊,带来一阵刺骨的清凉,也让那混乱的思绪清醒了几分。水珠顺着他的脸庞滑落,滴入洗手池中,发出细微的声响。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镜中的男人,眼神阴鸷,带着一夜未眠的红血丝,面容憔悴,下巴和脸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显得有些不修边幅。但即便如此,那曾经养尊处优的底子依旧掩盖不住,眉宇间流露出的贵气和骨子里透出的傲慢,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脸上。他盯着镜中的自己,试图从中寻找一丝熟悉感,寻找那个曾经掌控一切、意气风发的王王王。

他低头,这是每一个男人清晨最本能的动作。

然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浴室里只剩下哗哗的水流声,单调而清晰,却衬托得他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他感到一股冰冷的战栗从脊椎一路攀升,直达头皮。

他缓缓地、用一种近乎于颤抖的动作,伸出手,向下探去。指尖带着一种诡异的预感,每靠近一分,心跳就加快一分。

指尖传来的,不是熟悉的触感。

而是一片…… 平滑。

光滑得……如同从未存在过。

那是一种极致的虚无,比空洞更加令人绝望。他的大脑在一瞬间变得空白,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剥夺,只剩下最原始的、最彻底的惊恐。

“不……”

一声沙哑的、不似人声的呻吟,从他的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那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像是濒死之人发出的最后挣扎。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反复摩挲着那片皮肤,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哪怕是一丝疼痛,一丝疤痕,也好过这种令人发疯的平滑。

他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镜子,镜中的自己,脸色在短短几秒钟内变得惨白如纸,双眼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圆睁,布满了血丝。他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更无法相信自己感受到的。

他疯了一样扯开自己的裤子,动作粗鲁而急躁,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疯狂。他低头看去,目光如同两束激光,死死地盯着那个位置。

没有伤口,没有血迹,没有任何暴力留下的痕迹。皮肤完好无损,甚至没有一丝褶皱,平整得仿佛那部分从未长出来过。那里,就那么凭空地、诡异地、彻底地……消失了。仿佛被橡皮擦从这个世界上擦掉了一样,只留下一片平整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皮肤。

这超越了医学常识,超越了人类理解的范畴,直抵最深层的恐怖。它不是伤口愈合后的疤痕,也不是手术切除后的缝线,而是一种仿佛从未“有”过的彻底“无”。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嘶吼,被他死死地堵在了喉咙里,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青筋暴起。他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疼痛感却无法掩盖内心那汹涌而出的、比海啸更可怕的绝望。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那种颤抖从骨子里发出,无法控制,像是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无声的哀嚎。

他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浴室冰冷的瓷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刀割般的痛楚。他的大脑在疯狂地寻找解释,寻找逻辑,寻找任何能证明这只是一个噩梦的证据。

“不!这不可能!我,王王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他的内心狂吼,声音在空荡的浴室里回荡,却无法被任何人听见。“这一定是个梦!我还在那艘游艇上,还在那片阳光灿烂的地中海!醒来!醒来啊!” 他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疼痛清晰而真实,提醒着他这不是幻觉。他挣扎着想醒来,却发现自己早已清醒,甚至清醒得可怕。

“我的根……我的命脉……我的……我的一切,怎么会就这样凭空消失了?!这是巫术吗?是诅咒吗?!” 他的理智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挣扎。他是一个极度相信科学和逻辑的人,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却彻底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这种无形的、彻底的“剥夺”,比任何有形的伤害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不仅要我的钱,我的地位,我的家族……他们还要摧毁我作为男人的根本!他们要把我变成一个……一个废物!一个残缺的怪物!” 家族的破产,只是失去了财富和地位,他至少还拥有完整的自我;沦为弃少,只是生活上的落魄,他至少还有重振旗鼓的资本和复仇的希望。但现在……他失去了作为男人最根本的象征,最原始的力量来源。

他,王王王,一个男人,最重要的部分…… 没了。

“耻辱!这是极致的耻辱!比被践踏在地还耻辱!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再站起来?如何面对曾经的那些人?如何重振王家?一个不完整的王王王,算什么?” 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愤怒,如火山般在他胸腔里喷薄欲出。这种屈辱,比被仇人践踏尊严更甚,因为它直接击溃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存在意义。愤怒,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在他的心头咆哮,却无处发泄。他想尖叫,想怒吼,想将这浴室里的一切都砸个粉碎,但他不敢,他不能让萧然发现他的异样。

“冷静!王王王,你必须冷静!你还有智商,你还有复仇的火焰!不能倒下!绝不能倒下!” 他紧紧地闭上眼睛,眼眶里充满了血丝,生理性的泪水在眼底打转,但被他死死地压了回去。他不能哭,他不允许自己哭。他可是王王王,那个曾经无所不能的王王王!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对我做了这种事?!是仇敌的阴谋?是那些黑暗力量的反扑?还是……那个女人?!” 昨晚的一切,像走马灯般在他脑中疾速回放。他回想起萧然身上的那股淡淡香水味,那并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种品牌。他回想起她眼中闪过的那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除了恐惧和脆弱,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一些他当时没有深究,或者说,被更重要的复仇信息所掩盖的东西。他回想起,当他们的身体交缠在一起时,那短暂的、近乎野性的宣泄中,她身体的某些异样。

他试图回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那个U盘!难道是那个U盘?!不可能!那只是数据,怎么可能对我的身体造成这样的影响?!还是她身上有什么东西?!” 他的理智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挣扎。他是一个极度相信科学和逻辑的人,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却彻底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这种无形的、彻底的“剥夺”,比任何有形的伤害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他颤抖着扶着墙壁站起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身体轻飘飘的,却又沉重得像灌了铅。他站在镜子前,再次死死地盯着那个位置。那种平滑,那种“不存在”,像一个无声的嘲讽,将他所有的骄傲和尊严都碾成了粉末。

他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他扶着洗手池,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那份无法言说的恐惧和恶心,堵在他的喉咙里,让他窒息。

他想起昨晚他曾对萧然说:“确认彼此,还活着。”而现在,他虽然还活着,却仿佛比死亡更可怕。他失去了作为男人的根本,他的一切复仇计划,他所有的宏图伟业,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一个不完整的男人,如何能够重新站上巅峰,如何能够睥睨众生?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他的心底蔓延开来,将他彻底冰封。他的大脑从未如此清晰,也从未如此绝望。他知道,这绝对不是偶然,这一定是报复,是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力量,对他最极致的惩罚。他们不仅要他一无所有,更要让他从根本上,彻底沦为一个残缺的废人。

“好!很好!既然你们要玩,那我就陪你们玩到底!我王王王,就算变成废人,也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他死死地盯着镜中的自己,眼神中的阴鸷和绝望,渐渐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恨意所取代。这份恨意,不再仅仅针对夺走他家族财富的仇敌,更针对那个让他变成这样的人,无论那个人是谁,无论用何种诡异的手段。

“我发誓!我发誓会找到答案!我会找到那个幕后黑手,会让他们付出比我现在所承受的,千倍万倍的代价!哪怕我拖着这具残缺的身体,哪怕我坠入更深的炼狱,我也要让那些人,为他们的行为,付出血的代价!”

他缓慢地,极力克制地整理好自己的衣物,遮盖住那个令人发指的“空无”。他走出浴室,重新回到客厅,那里,萧然还在沉睡。他的目光落在她平静的睡颜上,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她,或许是知情的,或许,她就是这一切的导火索。

王王王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逐渐亮起来的天空。黎明的光线,再也无法驱散他内心深处的黑暗。他感到自己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被剥夺了利爪和獠牙,却依然拥有最原始的、对自由和复仇的渴望。而这份渴望,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扭曲,更加疯狂。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将彻底改写。而他的复仇,也将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残酷,更加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