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节 炉火淬锋

“哐!哐!哐!”

冲压机如同暴怒的巨兽,将沉重的怒火宣泄在金属粗胚上。每一次落下,都让何妍妍脚下的格栅平台痛苦呻吟,震得她本就剧痛的手臂和伤腿如同被重锤敲击。污浊的空气像凝固的沥青,堵塞着每一次呼吸。汗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皮肤上覆盖的一层粘腻油污和析出的盐霜。

距离她冒险微调导向滑轨已经过去几天。那点微不足道的效率提升,如同投入熔炉的一滴水,瞬间蒸发。监工博克的压迫变本加厉,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妍妍的3号工位被安排了更重的粗胚板,装填间隔被刻意压缩,稍有延迟,绞合导线短棍的破风声就会在耳边炸响,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虽然还没真正抽到肉,但威胁足以让人崩溃)。

“Vex dok! Gronn dok! Ur'k dok!”(快!废物!该死的!)博克那嘶哑的咆哮是永不落幕的背景音。他魁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妍妍工位附近徘徊,独眼里的恶意几乎要凝成实质。他似乎在等待,等待妍妍出错,等待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将她碾碎的机会。

妍妍咬着牙,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尖叫着抗议,排斥反应带来的眩晕如同跗骨之蛆。但她的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合金,冰冷而锐利。她强迫自己进入一种近乎机械的专注状态,利用老头给的微型工具带来的便利和对力学原理的极致运用,精确计算着每一次推板的力度、角度和时机,将身体的损耗降到最低。她像一根被压到极限的弹簧,积蓄着力量。

短暂的检修时间。妍妍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靠在冰冷的设备基座上喘息。面具老头如同影子般出现在她旁边,沉默地递过来一个用油纸包裹的东西。这次不是能量块,而是一小块灰白色的、散发着淡淡碱味的膏状物。

“K'varr… g'rak.”(盐膏…沙暴带来的。)老头用极其低哑的气音解释,指了指妍妍手臂夹板边缘被汗水和油污浸透、隐隐发红的皮肤。那是伤口在恶劣环境下即将感染的征兆。铁锈星底层,药物是奢侈品,这种从沙暴后刮取的、混杂着腐蚀性尘埃的矿物盐膏,是奴隶们唯一能找到的、具有微弱杀菌作用的“土药”,但刺激性极强。

妍妍看着那灰白的盐膏,又看看老头面具下唯一露出的、浑浊却带着一丝关切的眼睛。一股复杂的暖流混合着铁锈的苦涩涌上心头。她默默接过盐膏,用老头给的软布沾了点浑浊的冷却水(同样充满腐蚀性),小心地清理伤口边缘的污垢。当那灰白色的盐膏涂抹在伤口边缘时,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让她闷哼出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但这剧痛之后,反而带来一种灼烧般的、抑制了瘙痒的“干净”感。

老头默默看着她处理伤口,浑浊的目光扫过远处监工博克正唾沫横飞训斥另一个工人的身影。他忽然用枯槁的手指,极其隐蔽地在旁边一根布满油污的废弃管线上,快速划了几个符号——那是铁锈星底层工人间流传的、代表“陷阱”和“小心”的暗记。

妍妍心头一凛。博克果然在谋划着什么!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将盐膏小心收好。老头没再停留,佝偻着背,像融入背景的锈迹般走开了。

休息结束的哨声如同丧钟。妍妍回到工位,精神高度戒备。果然,博克狞笑着,亲自推来一批新的粗胚板。这些板坯与之前的不同,边缘更粗糙,形状更不规则,甚至带着明显的毛刺和凸起!显然是故意挑选的、最难装填的次品!

“Zul! Nar dok gronn!”(你!今天就用这些!)博克将一块边缘如同锯齿般锋利的板坯重重摔在妍妍面前,独眼里闪烁着残忍的快意。“Vex dok g'rak dok tor!”(干不完配额,今晚就滚进废料池!)

周围的工人投来麻木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妍妍看着那块危险的板坯,心沉到谷底。这不仅仅是刁难,这是谋杀!用这种板坯,在高频装填中,稍有不慎就会被锋利的边缘割断手指,甚至被不规则的形状带偏重心,卷入冲压机!

汗水再次渗出,混合着油污滑落。妍妍强迫自己冷静。不能硬拼。她仔细观察这块“特供”板坯的形状、重心分布和边缘缺陷。属于工程师的空间想象力和力学分析能力在生死压力下高速运转。

冲压机抬起。悬停的0.8秒窗口!妍妍没有像往常那样用肩膀去顶,而是迅速拿起地上那根老头给的小撬棍(经过她用刻刀稍微打磨了尖端),精准地插入板坯底部一个相对平整的凹陷处!她利用撬棍作为延长臂和支点,以最小的接触面积,巧妙地避开锋利的边缘,同时借助杠杆原理,用最小的力气(主要靠撬棍的摆动惯性)将沉重的板坯精准地“挑”进了定位槽!动作如同杂技般惊险,却异常高效!

“哐!”冲压机落下,精准成型。

博克脸上的狞笑僵住了,独眼里满是错愕和更深的恼怒。他没想到妍妍居然还能应对!

妍妍没有丝毫停顿,立刻拿起第二块更不规则的板坯。这次,她甚至利用板坯边缘一个凸起作为临时握点(用撬棍尖端卡住),结合一个旋转卸力的技巧,再次险之又险地完成了装填!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爆发出的、近乎艺术的机械美感!

“Ur'k dok!”(该死的!)博克气得脸色铁青,短棍狠狠砸在护栏上。他感觉自己的权威被当众挑衅了!他猛地抢过后面工人手里一块形状最为扭曲、边缘如同狼牙般的板坯,狞笑着亲自推到妍妍面前:“Zul! Nar dok gronn!”(你!用这个!)

这块板坯简直是噩梦!重心严重偏移,边缘布满狰狞的倒刺,根本找不到安全的着力点!周围的工人倒吸一口冷气,连远处一直沉默的面具老头都停下了手中的检查动作,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这边。

冲压机再次抬起。悬停窗口开始倒计时!

妍妍看着眼前这块死亡板坯,大脑飞速计算着所有可能的施力点和后果。正面硬推必被割伤;用撬棍撬动,重心偏移太大会导致板坯失控翻滚;时间……来不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妍妍的目光扫过冲压机悬臂上某个结构件——那是她前几天偷偷微调滑轨时注意到的、一个可以利用的、带有微小弧度的凸起!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计划瞬间成型!

她不再犹豫!在悬停窗口结束前的最后一瞬,她没有去碰那块死亡板坯,而是猛地将手中的小撬棍,像投标枪一样,狠狠掷向那个悬臂上的微小凸起!

“铛!”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

撬棍的尖端精准地撞在凸起上,巨大的反作用力让它瞬间改变方向,打着旋儿飞回来!而它飞回的轨迹,不偏不倚,正好撞在那块死亡板坯重心偏移的后侧边缘!

“哐啷!”

一声闷响!那块重心不稳的板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猛地向前一窜!竟然歪歪扭扭地、险之又险地滑进了定位槽的边缘!虽然位置有点偏,但至少大部分在槽内!

“轰!”冲压机几乎同时落下!巨大的冲压声掩盖了金属扭曲变形的刺耳噪音!一个严重变形的废品诞生了,但妍妍……毫发无伤!

整个平台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妍妍,如同看一个怪物。连监工博克都张大了嘴,独眼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妍妍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刚才那一瞬间的算计和运气,耗尽了她的心力。她看着冲压机下那个扭曲的废品,知道麻烦大了。

“Ur'k dok! Tor dok?!”(该死的!你干了什么?!)博克终于反应过来,暴怒的咆哮几乎要掀翻屋顶!他挥舞着短棍,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疯牛,狂冲向妍妍!“Dok g'rak dok! Ur'k dok!”(毁坏零件!该死的废物!)

短棍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抽向妍妍的头颅!这一下若是打实,不死也残!

妍妍瞳孔骤缩,重伤的身体根本来不及躲避!绝望再次笼罩!

“HALT!”(住手!)

一个冰冷、威严、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骤然响起,压过了博克的咆哮和机器的轰鸣!

一个身影出现在平台入口的高处通道上。他穿着笔挺的、深灰色带暗银纹路的制服,材质明显高级许多,一尘不染。面容冷峻,如同刀削斧凿,灰蓝色的眼睛如同冰封的湖泊,不带一丝温度。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穿着制服、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护卫。他的出现,瞬间让整个平台的气温骤降了十度。连暴怒的博克都像被掐住了脖子,动作僵在原地,短棍停在半空,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和恐惧。

“斯通(Stone)主管!” 博克的声音都变了调,卑躬屈膝。

冷峻的男人——斯通主管——没有看博克,他那双冰湖般的灰蓝色眼睛,如同精准的扫描仪,缓缓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那个扭曲的废品零件,掉落在地上的撬棍,以及站在废品前、脸色苍白却背脊挺直、眼神倔强的妍妍。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妍妍脸上,冰冷而锐利,仿佛要穿透油污和伪装,直视她的灵魂深处。

“你…” 斯通主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所有噪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怎么做到的?”

第二节 微光摇曳

第七穹顶的医疗室弥漫着淡淡的苦药草和消毒液混合的气味。秦姣姣躺在铺着柔软干燥苔藓的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医疗师“根须”婆婆——一位慈眉善目但手法利落的老妇人——刚刚给她喂下了一碗气味刺鼻、但能安抚精神震荡和补充生命元气的浓稠药汁。

“Lyssa tor dok, nar dok gronn. Dok tor varn.”(光的孩子,好好休息。你的路还长。)“根须”婆婆温和地拍了拍姣姣的手背,收拾好药碗,轻轻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姣姣一个人。她闭上眼睛,昨夜那惊心动魄、几乎撕裂灵魂的感知风暴依旧在脑海中翻腾。B7核心区那毁灭性的高浓度盐晶的“苦涩”与“灼烧”,星泪苔根系顽强抵抗的“生机”与“转化”,还有最后那股失控的能量洪流和眉心涌出的清凉月华……这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认知极限。

更让她心头发寒的是昏迷前那惊鸿一瞥——贴身口袋里,那枚暗蓝色金属碎片的微光!它和这次冒险感知有关联吗?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颗扎着小辫、系着白色种子的脑袋探了进来,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和愧疚。

“娇!你醒啦!” 小豆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蹑手蹑脚地溜进来,怀里紧紧抱着她那本厚重的记录本,像是抱着盾牌。她眼圈红红的,显然哭过。“对不起…都怪我…要不是我乱说话…银叶老师就不会…你也不会…”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姣姣看着小豆自责的样子,心头一软。她努力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怪她。她指了指自己的头,又指了指心口,表示自己还好。

小豆吸了吸鼻子,凑到床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和兴奋:“娇!你知道吗?你昏迷的时候,‘青藤’爷爷偷偷去看了B7区!他还…还挖了一点土!”

姣姣的心猛地一跳!挖土?深层土?!

小豆用力点头,大眼睛闪闪发亮:“嗯!就在你…你‘感觉’到的那个地方附近!虽然银叶老师禁止了,但爷爷说他只是‘例行检查土壤恶化程度’!” 她献宝似的翻开记录本,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夹在里面的、对折的干净叶片。打开叶片,里面包裹着一小撮颜色明显比表层更暗沉、颗粒更粗粝的土壤样本!

“爷爷让我偷偷测一下!” 小豆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做坏事的紧张和激动,“我趁没人的时候,用仪器测了pH值和几种主要盐离子浓度!” 她指着叶片上她用炭笔匆匆记录的数据,“你看这里!对照点是远离我们实验区的深层土,数据高得吓人!而爷爷挖的这处,就在星泪苔根系可能延伸的方向上,pH值低了0.5!可溶性钠离子和氯离子浓度也有明显下降!虽然下降幅度不算大,但这只是不到两周!而且是在核心污染区啊!”

数据!清晰的数据!虽然只是两个点的对比,还不足以形成严谨结论,但这趋势与姣姣的感知完全吻合!星泪苔的根系,确实在深层进行着缓慢但有效的盐分中和和转化!这不是异想天开!这是正在发生的奇迹!

一股巨大的热流冲上姣姣的头顶,苍白的脸上涌起激动的红晕。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小豆轻轻按住。

“别动别动!你需要休息!” 小豆连忙说,但脸上的兴奋藏不住,“爷爷看了数据,什么也没说,但我看见他眼睛亮了一下!真的!他让我把样本和数据都藏好,谁都别说!”

导师的默许!关键的数据支持!希望之火再次在姣姣心中熊熊燃烧!身体的虚弱似乎都减轻了几分。她紧紧握住小豆的手,眼中充满了感激和重新燃起的斗志。

然而,小豆的兴奋很快被一丝忧虑取代。她犹豫了一下,凑到姣姣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但是娇…你要小心银叶老师…还有…‘荆棘’…”

“荆棘?” 姣姣用口型无声地问。她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小豆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她紧张地看了看门口,声音压得更低:“‘荆棘’不是真名…是大家对…对穹顶巡查队那个队长…的私下称呼…他叫‘锐刺’,是银叶老师的心腹…平时就冷冰冰的,看人的眼神像刀子…专门负责处理‘违规’和‘隐患’…” 她打了个寒颤,“昨天…就在你昏迷后不久…我好像看见他在B7区附近转悠…眼神…好吓人…”

一股寒意顺着姣姣的脊背爬升。巡查队?“荆棘”?处理“隐患”?银叶女士的警告言犹在耳,而她们偷偷保留实验和样本的行为,无疑是严重的“违规”!

危机并未解除,只是从明面转入了更危险的暗处。

小豆离开后,姣姣靠在床头,心绪难平。激动于数据的发现,忧虑于潜在的威胁。她需要力量,需要更清晰地理解自己那诡异的天赋。昨夜那眉心涌出的清凉月华,到底是什么?它似乎能安抚狂暴的植物能量?

她下意识地摸向贴身口袋。那枚暗蓝色的碎片还在,触手冰凉坚硬。她将它拿出来,放在掌心。在医疗室柔和的光线下,它依旧深邃、神秘,边缘的几何结构精密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窗台上一盆用于净化空气的、叶片肥厚翠绿的“净手藤”,一片边缘有些微卷的叶子,无风自动,极其轻微地……向着碎片的方向,倾斜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姣姣的呼吸瞬间屏住!是错觉吗?她揉了揉眼睛。那片叶子依旧保持着那个微小的倾斜角度!

她试探着,将握着碎片的右手,缓缓靠近那盆“净手藤”。

就在碎片靠近到半尺距离时,异变突生!

那株原本安静无害的“净手藤”,所有的叶片猛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叶片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泌出大量滑腻的清洁液,滴滴答答地落下!更让姣姣头皮发麻的是,一股强烈的、混乱的、充满了“恐惧”和“排斥”的情绪洪流,顺着空气,如同实质般冲击着她的感知!

“啊!” 姣姣惊叫一声,猛地缩回手!那股冲击让她本就虚弱的精神一阵刺痛!

当她收回碎片后,“净手藤”的颤抖才缓缓平息,但叶片依旧萎靡地耷拉着,分泌的清洁液也慢慢停止。

这碎片……植物对它反应如此剧烈?!恐惧?排斥?昨夜感知时它的微光……难道并非偶然?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原主“娇”那场致命的实验污染事故……是否……也与这碎片有关?这来自地球毁灭之光的碎片,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第三节 星尘回响

绿野星的“夜晚”,月光模拟光束透过穹顶,洒下朦胧的清辉。大部分植物陷入沉睡,只有夜光花朵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如同散落的星尘。循环系统的低沉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

秦姣姣靠坐在医疗室的床上,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因白天的发现和惊骇而异常清醒。窗台上那盆受惊的“净手藤”已经恢复了平静,但萎靡的叶片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遭遇。

她摊开手掌。那枚米粒大小的暗蓝色碎片静静地躺在掌心,在月光下折射着冰冷、深邃、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幽光。它像一颗微缩的黑洞,吸引着她的目光,也散发着令植物恐惧的气息。

指尖传来碎片冰冷的触感。她想起地球的车祸,那吞噬一切的蓝光;想起“娇”记忆中那场诡异的污染黑雾;想起昨夜感知风暴中它一闪而过的微光;想起“净手藤”那剧烈的恐惧反应……这碎片,仿佛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了两个灵魂的灾难,也在这个陌生的星球投下了不祥的阴影。

她需要倾诉。需要将这一切混乱、恐惧、思念和微小的希望记录下来。

她摸索着,从枕头下拿出几张柔韧的、散发着淡淡草木清香的植物纤维纸和一支用细竹管与动物毛发制成的简陋炭笔——这是“青藤”爷爷在她苏醒后不久给她的,或许希望她能通过书写来平复心绪。

炭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姣姣的字迹清秀却带着一丝虚弱的颤抖,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妍妍…(娟秀的绿野星文字,却带着地球名字的发音轮廓) 绿野星…不是花园…是战场…土壤在死去…空气在哀鸣…”

“我发现了…一点光…叫‘星泪苔’…很小…很卑微…但它的根…在深处战斗…”

“有人信我…小豆…像颗小太阳…‘青藤’爷爷…像沉默的山…给了我纸笔…”

“但黑暗更多…‘银叶’的冷眼…像冬天的风…‘荆棘’的影子…在角落窥视…”

“我…好像变得奇怪了…能听到植物的痛…能…摸到它们的‘心’…昨夜…我差点被撕碎…但眉心…涌出了月光…救了我…”

“还有…那碎片…蓝色的…来自那场车祸…它在这里…植物怕它…我也怕…它到底是什么?‘娇’的事故…和它有关吗?”

“妍妍…你在哪里?你的世界…是不是也满是铁锈和咆哮?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我们…都要回家…”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纸面上,晕开了墨迹。对挚友的思念,对自身处境的恐惧,对未知力量的迷茫,对归途的渺茫渴望……百感交集。她将写满心事的纸页小心折好,贴身藏起,仿佛藏起一颗在寒夜中独自跳动的心脏。

与此同时,铁锈星,“熔炉”底层。

短暂的强制休息(奴隶们称之为“喘息刑期”)结束前最后一点时间。

震耳欲聋的噪音暂时被隔绝在厚重的隔离门外。何妍妍蜷缩在她那个位于巨大通风管道下方、被气流轰鸣包裹的金属凹槽里。身体各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尤其是涂抹了盐膏的伤口,如同被烙铁灼烧。斯通主管那冰湖般的目光仿佛还钉在她背上,带着审视和探究,让她如芒在背。

她摸索着,从最贴身的口袋里掏出那个外壳变形、屏幕破碎的便携记录仪。暗红色的光点在破碎的屏幕上顽强地闪烁着,如同风中的残烛。她按下按键,屏幕上显示出之前记录的、歪歪扭扭的文字:

“妍妍妍妍”

“姣姣……你在哪?”

“这里……地狱……全是铁锈……和怪物……”

“我修了东西……改了一点……但监工……像要吃人……”

“今天……差点死了……用撬棍……救了命……”

“来了个大人物……冰眼睛……问我……怎么做到的……”

“我……说不清……”

“我遇到一个……怪老头……不说话……给了工具……和警告……”

“还有……那个碎片……蓝色的……还在……它到底是什么?”

“我好累……好痛……好想……回家……姣姣……你要活着……”

指尖在冰冷粗糙的按键上停顿。无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将她淹没。她需要一点慰藉,一点来自遥远故乡的回响。她闭上眼,集中最后的精神力,回忆着地球上一首最简单、最温暖的童谣的旋律。她不知道这破记录仪能不能录下声音,也不知道自己这具陌生的身体能否发出正确的音调。她只是凭着本能,对着记录仪那布满裂纹的拾音孔,用嘶哑、干涩、跑调得厉害的声音,极其轻微地哼唱起来:

“… 小…小…星星…亮…晶晶…”

“… 天…上…都是…小…眼睛…”

“… 眨…呀眨…呀…到…天…明…”

破碎的哼唱声在巨大的气流轰鸣中微弱得如同蚊蚋,刚一出口就被噪音撕碎、吞噬。记录仪屏幕上,代表录音的光点微弱地闪烁了几下,便彻底熄灭。它太老旧了,显然无法承载声音。

妍妍颓然地放下记录仪,将脸深深埋进臂弯。失败。彻底的失败。连这一点点寄托都无法实现。绝望如同冰冷的铁锈,一点点侵蚀着她的意志。

然而,就在她意识即将沉沦的瞬间——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了贴身存放那枚暗蓝色金属碎片的口袋。

隔着粗糙的布料,那碎片……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

如同遥远的星辰,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