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父亲教训的是,儿子日后一定痛改前非!”

贾琏素来惧怕贾赦,此刻被骂,也只敢低着头,不敢有半句反驳。

贾年看着眼前这父子俩的互动,也是一阵头疼。

心想就您贾赦的德行,还好意思说贾琏鬼混!

“父亲,国公府请封世子,乃是上报朝廷的国之大事。老太太虽是荣国夫人,太上皇亲封的老封君,可这爵位传承,她老人家也管不着吧!”

贾年深知贾赦的顾虑所在,继续在一旁循循善诱。

“唉,你是不知道老太太的脾气。她要是铁了心反对,谁又敢一意孤行?”

“那这一次呢?您直接绕过她,将题本上奏天子。等到圣旨下来,木已成舟,老太太难道还能抗旨不成?”

听到这话,贾赦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说的倒是轻巧!到时候老太太雷霆震怒,那骂名还不是得我一个人去扛!”

“那父亲就打算一直拖下去吗?别忘了,二婶娘那双眼睛,可是时时刻刻都盯着咱们大房的爵位呢!”

贾年的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让贾赦当场愣住。

“府上的爵位,跟二房有什么干系?”

贾赦愣神过后,虽然立刻明白了贾年的意思,但依旧嘴硬。

“这不可能!朝廷的爵位传承,向来是嫡长子顺位继承。只要我们大房还有人在,就轮不到二房来染指!”

很显然,贾赦压根不信大房的爵位会被二房夺走。

“父亲,您方才也说了,老太太一直觉得二哥不学无术。您就不怕,哪天老太太忽然动了心思,直接进宫向太上皇请旨吗?您可千万别忘了宝玉,那可是老太太的心尖子,命根子!”

“不会的!就算老太太进了宫,当今陛下也不会同意的。这请封的题本,只有我才有资格写!”

贾赦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开始犯嘀咕。他又看向一旁的贾琏,缓和了语气。

“琏儿也别着急。如今老太太对你印象不佳,只要你日后争气些,别再像现在这样胡闹,等时机成熟了,我自会去请示老太太,为你请封世子。”

“父亲,我只问您一句,您敢保证,老太太心中就从来没有过将爵位传给宝玉的念头吗?”

贾年看贾赦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决定下点猛药。

“你到底想说什么?”

贾赦此时也有些心烦意乱。

“老太太自己就是国公夫人出身,她岂能不知晓朝廷关于爵位传承的规矩?就算她心里再怎么想,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父亲可知宫里的甄太妃?”

贾年忽然提起了那个对贾府影响至深的人物。

“儿子听闻,甄太妃是老太太当年的闺中密友,这些年对贾家多有照拂。就连宫里的大姐姐,也时常受甄太妃的庇护。”

“倘若……老太太说动了甄老太妃,她们二人一同在太上皇面前哭诉,让太上皇亲自下旨呢?”

说到这里,贾年将身子朝贾赦那边倾了倾,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父亲,太上皇退位之后,可是下了不少不合规矩的旨意。当今陛下身为孝子,恐怕也不好公然驳回。”

“若是真到了那一天,太上皇的旨意降下,父亲您……敢抗旨不遵吗?”

贾赦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开始仔细思索贾年所说的这种可能性。

他一时之间,还真不敢打包票说太上皇不会插手自家的爵位。

毕竟,崇源帝晚年,确实颁布过不少荒唐的旨意。

偏偏这位马上皇帝征战半生,威望极高,朝中也没几个人敢公开反对。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太上皇金口玉言,下旨册封宝玉为荣国府世子,他贾赦……还真没那个胆子拒接圣旨!

“父亲,儿子以为,这世子之位,还是越早定下越好!尽早断了某些人的念想,否则,今日不惦记,难保日后不动心思啊!”

见贾赦的脸色由阴转晴,似乎有了被说动的迹象,贾年立刻趁热打铁。

“父亲,不如今日就直接给陛上递题本!就算老太太事后知晓了,最多也就是挨几句骂。难道她老人家还能真气得收拾包袱回金陵不成?”

贾年可不信贾母每次拿回金陵养老来要挟是真的。

况且,他这个爹贾赦,也不是什么善茬。

他敢保证,只要贾母前脚离开京城,贾赦后脚就敢把贾政一家从荣国府里赶出去。

他能看明白的道理,贾母自己心里不可能没数。

贾赦看看一脸郑重的贾年,又看了一眼旁边满眼期盼的贾琏,终于下定了决心。

“行!我这就给陛下上本!”

说完,他猛地一拍大腿,起身唤来丫鬟,取笔墨纸砚。

“多谢父亲成全!”

贾琏激动得差点当场跪下,对着贾赦连连道谢。

他又转过头,用一种充满感激的眼神望向贾年。

贾年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自己费了这么多口舌,铺垫了半天,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当然知道,在原本的轨迹中,直到贾家被抄,贾母也未曾真的去为宝玉请封世子。

毕竟,绕过他这个袭爵的一等将军直接请封,于理不合,皇帝也不可能同意。

他之所以把情况说得如此危急,不过是为了给贾琏送上一份天大的“甜头”,以此将他彻底拉拢到自己的阵营中来。

不多时,贾赦便写好了奏本,盖上自己的私印。

“你们去后街盯着财物清点的事吧,我这就换官服,进宫上本!”

贾赦说完,便雷厉风行地走了出去。

“走吧二哥,咱们也去后街瞧瞧去!”

贾年笑着对贾琏说道。

“好!今日之事,多亏三弟费心了!”

贾琏此刻对贾年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并肩出了荣国府。

与此同时,王熙凤的院内。今日她并未去理事,只托词身子不适,暂时将管家的大权交还给了王夫人。

“二奶奶,方才太太院里的丫头银钏过来探问您的病情,被我给好言打发走了!”

里屋内,王熙凤懒洋洋地靠着榻上的软枕,听着心腹丫鬟平儿的汇报。

“二奶奶,您好不容易才把这管家权握在手里,就这么轻易地放手,是不是太可惜了些?”

平儿站在一旁,满脸都是不解,完全猜不透自家主子的心思。

“唉,你哪里知道。从前不觉得有什么,直到昨日听了年兄弟那番话,我才如梦初醒。只让我管事,却不给我库房的钥匙,这跟把我当个高级奴才使唤,有什么区别?”

说起这个,王熙凤就觉得胸口堵着一股气。

“不过你放心,太太她老人家这几年一直以‘宽和仁厚’的形象示人,就让她也重新体验体验当家理事的艰难吧。我敢打赌,过不了几日,她就会主动上门,求着我回去的。”

说到此处,王熙凤也对自己过往的“风光”感到一阵心酸。

再想让自己回去掌家,可以。但前提是,必须把各处库房的钥匙交到自己手上!

否则,一个连自家库房都进不去的主母,这“家”当得还有什么滋味?

“二奶奶,兴儿过来了,说是有要紧事回禀。”

门外传来丫鬟丰儿的通报声。

“快!让他立刻进来!”

王熙凤心头一动,立刻想到了贾琏和贾年的谋划,期盼着能有好消息传来。

“小的见过二奶奶!”

兴儿一进屋,王熙凤便急不可耐地问道:

“快说,是不是你二爷让你回来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回二奶奶的话,正是二爷吩咐小的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二爷让小的告诉您,事情已经办妥了,大老爷亲自写的题本,已经进宫面呈圣上了!”

兴儿话音刚落,王熙凤“蹭”地一下从榻上站了起来,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狂喜。

这一下,自家的爵位,总算是牢牢地握在了自己手里!

“知道了,你下去领赏吧!”

王熙凤打发走兴儿,一个人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兴奋得难以自持。

“恭喜二奶奶,贺喜二奶奶!从今往后,您就是这荣国府名正言顺的当家少奶奶了!”

平儿也在一旁,满脸喜色地为王熙凤道喜。

宁荣街后街。

贾年新收的小厮潘又安,正带着几个人,与贾赦、贾琏派来的人手一起,看管着查抄来的财物。

见到贾年、贾琏二人过来,潘又安忙不迭地迎了上来。

“三爷,琏二爷,所有的财物都已经清点完毕。需要上缴入府库的都归置在院子中央,其余的也都按照各位主子的吩咐分好了。”

“做得不错。”

贾年满意地点了点头,夸奖了一句。

他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财物分拣出来,让潘又安带着人手,浩浩荡荡地往贾府拉去。

不同于贾赦那可以独立出入的院落,贾琏与贾年的住处都在贾府深处的后院。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府中的贾母与王夫人。

贾母听闻此事后,只是沉默了片刻,没有多说什么。

她心里清楚,自己已经彻底管束不住这个孙子了。

若是单说贾琏,似乎又有些不妥。

倒是王夫人,听着下人绘声绘色地描述那成箱成箱的财物被拉进大房两个院子的情景,心里顿时极度不平衡起来。

“母亲,您也不管管他们!前脚刚说完那些管事是府上的硕鼠,后脚就开始明目张胆地把财物往自己家里搬!老太太,那可都是咱们府上的公产啊!”

王夫人在贾母身边,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母亲,这些年府里的进项本就不多,如今可好,年哥儿他们又这样大肆地中饱私囊!儿媳这个家,当得实在是太难了!母亲,您可不能如此包庇他们啊!”

见贾母始终不发一言,王夫人继续卖力地诉苦。

“唉!鸳鸯,去,把琏哥儿和年哥儿都给我叫过来。”

实在是被王夫人念叨得头疼,贾母只得派人去传唤。

她心里明镜似的,既然他们敢这么明火执仗地往自家院里拉东西,自然是早就备好了说辞。

她把人叫过来,也只是为了当面询问一番,做个姿态。

免得王氏总说她偏心偏得没边了。

“见过老太太!”

贾年二人接到传唤,心中早有预料,不慌不忙地来到贾母院中。

“年哥儿,琏哥儿,你们老实说,运回自家的那些财物,是不是从查抄家产里私吞的?那可是府里的公中财产,你们怎能如此胆大妄为,据为己有?”

二人刚刚落座,王夫人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语气严厉,满是呵斥。

贾年对此早有准备,甚至连王夫人会说什么,他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就算贾母不问,这个二婶也一定会跑到老太太这里来煽风点火。

“二婶娘这话恐怕是误会了。侄儿运回院里的那些,与查抄所得的财物可没有半分干系。反正,所有抄家所得的账本名录,早已悉数上交给了老太太。二婶娘若是不信,待到财物入库之时,大可以亲自前去查验核对。”

王夫人见贾年眼都不眨一下,就矢口否认,不禁气急。

“年哥儿,那些财物明明就是从后街的院子里拉出来的,不是你一句话说不是就不是的!当时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还想狡辩不成?”

贾年闻言,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二婶娘这话可就没道理了。难道从同一个地方拉出来的,就一定是同一批东西吗?二婶娘若是能拿出实实在在的证据,证明侄儿私吞了公产,侄儿定当将所有财物双手奉上,绝无二话。”

“可若是没有证据,还请二婶娘莫要轻信小人谗言,随意污蔑。否则,伤了我们叔侄、婆媳之间的情分,可就不好了。”

“母亲您看看!您看看年哥儿这满嘴的谎话,简直是油嘴滑舌,没有一句实话!母亲,您可一定要秉公处理啊!”

见贾年软硬不吃,王夫人只能再次转向贾母,寻求支援。

“年哥儿,那些财物的来历,你我心知肚明。如今府上光景大不如前,你二叔一家掌着家业,也是处处为难。你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了?”

“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可凡事总要讲个真凭实据。孙儿可不愿平白无故地被人扣上污名。”

贾年寸步不让,随即话锋一转,变得极具攻击性。

“若是二叔、二婶觉得这荣国府的家不好当,那也简单。正好琏二哥和琏二嫂子都是掌家理事的好手,不如就此将管家大权交出来便是了。”

“我想,二哥二嫂身为晚辈,定然是非常乐意为二叔二婶分忧解劳的。”

贾年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却又抛出了一记重磅炸弹:

“况且,今日父亲已经向陛下递交了题本,正式请封二哥为荣国府世子。想来圣旨不日便会下达。到那时,二哥执掌荣国府,更是名正言顺。”

“你……你真是好算计!这个家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太婆的位置了?如此天大的事情,竟然都不与我商量一声!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回我的金陵养老去,省得留在这里,招人嫌弃!”

贾母气得浑身发抖,一边说着,一边大声招呼鸳鸯准备车马。

那架势,仿佛是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立刻就要动身离开。

“鸳鸯!还不快去给我备车!”

贾母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明显的颤音,似乎是真的气到了极致。

“反正这个家也没人把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了,我还不如早点回金陵去,图个清静,还能到你祖父的坟前,陪他说说话!”

“年哥儿,你看看你们兄弟俩,把老太太气成什么样子了!你们心里,还有没有一点为人晚辈的孝道?”

王夫人见状,立刻在一旁煽风点火,言辞凿凿,仿佛贾年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贾琏此刻已经吓得变了脸色,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想劝又不敢开口。

反倒是贾年,依旧稳如泰山地坐在椅子上,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静静地看着贾母不住地催促鸳鸯收拾行李,安排车马,心中一片澄明。

这招“回金陵”,可以说是老太太压箱底的绝招,是她维系权威的最大依仗。

我不说你不孝,也不骂你不好,我就是要走,就是要回金陵。

看看你们这群不孝子孙,敢不敢背上一个逼走老母的骂名,让贾母孤零零地回老家,而你们心安理得地留在京城享福。

“老太太是咱们荣国府的定海神针,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怎么敢不把您放在眼里呢?”

贾年忽然站起身,脸上满是诚挚。

“不过,让老太太您一人孤身返回金陵,也确实不妥,孙儿于心不忍。”

“既然老太太执意要回金陵,孙儿愿陪同前往,侍奉在老太太左右,以尽孝道。”

“老太太您稍等片刻,孙儿这就回房写奏本,向陛下请辞官爵,从此不再理会凡尘俗务,陪您老人家回金陵颐养天年!”

说完,他对着贾母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礼,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正厅。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

只留下满屋子的人,包括贾母、王氏、贾琏在内,全都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谁也没想到,贾年会来这么一手,直接把棋盘给掀了。

“老……老太太?”

一旁的鸳鸯见贾母僵在那里,仿佛被施了定身法,连忙上前,小声唤了一声。

贾母这才如梦初醒。

“琏哥儿,快!快去拦住你三弟!胡闹!简直是胡闹!年哥儿如今深得陛下器重,正要大展拳脚,怎能还没到任就轻言请辞!”

贾琏闻言,也立刻明白了事情的轻重缓急,不敢耽搁,赶紧追了出去。

“唉!你也看到了,如今的年哥儿,我是真的管不住了。”

贾母长叹一口气,无力地重新坐了下去,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母亲,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