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塌的轰鸣如同天地巨兽垂死的咆哮,压过了风雪,压过了魔物的嘶嚎,甚至压过了雷昊那撕心裂肺的呐喊。墨玄的身影,连同脚下崩裂的冻土与坚冰,如同被深渊巨口吞噬的碎屑,瞬间消失在断崖边缘翻涌的尘雪与黑暗之中。
“玄子——!!!”
雷昊的嘶吼带着血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肺腑中硬生生挤出。他目眦欲裂,眼球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墨玄消失的地方。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要将其捏爆。他想冲过去,哪怕跟着跳下去!但岳镇海那冻结一切的恐怖威压依旧如同无形的万仞冰山,沉重地镇压着整片断崖,将他魁梧的身躯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焚穹戟上的雷光不甘地跳跃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如同他此刻绝望的心。
月清影本就因灵力枯竭和魔气冲击而濒临崩溃,亲眼目睹墨玄坠入深渊,那最后一丝支撑着她的意念彻底崩断。她身体剧烈地一颤,口中涌出更多的鲜血,眼前彻底被无边的黑暗笼罩,软软地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失去了所有意识。素白的衣衫上,那朵小小的血梅,在风雪中迅速黯淡、冰冷。
断崖边缘,巨大的豁口狰狞地敞开着,如同大地的一道丑陋伤疤。碎裂的冰岩和冻土簌簌滑落,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许久,才传来沉闷而遥远的回响,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风雪失去了岳镇海威压的压制,再次恢复了狂暴的怒号,卷起弥漫的雪尘,试图填满那道深渊的裂口,却只是徒劳地打着旋,更添几分凄厉。
失去了墨玄这个“渊嗣”散发出的、令它们本能渴望又恐惧的魔源核心,更被岳镇海那如同实质的恐怖威压所震慑,残存的魔物群陷入了短暂的混乱和茫然。它们猩红的复眼闪烁着不安的光,低沉的嘶吼中带着犹豫和退缩。几头离得最近的腐涎魔,试探性地向崩塌的边缘挪动了几步,探头望向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随即又像是被烫到般缩了回来,发出焦躁的咕哝声。
岳镇海依旧伫立在原地,玄青色的身影在风雪中纹丝不动,如同断崖上生长了千万年的一块磐石。他负在身后的巨戟,戟身上那幽邃的暗芒已然收敛,重新变得古朴而沉重。然而,他脸上那刀削斧凿般的冰冷线条,此刻却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不再仅仅是审视万物的漠然,更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墨玄这突如其来的坠落触动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难以言喻的涟漪。
一丝极淡的愕然,混杂着一缕更为复杂的、近乎是“果然如此”的了然,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沉痛,在他眼底飞快地掠过,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寒覆盖。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收回了踏前半步的右脚,重新站定。仿佛刚才那即将裁决渊嗣的一步,从未踏出过。
他的目光,从墨玄消失的深渊豁口移开,冰冷地扫过崖顶上残存的景象。扫过那些因墨玄坠落而暂时失去目标、躁动不安的魔物,扫过因巨大悲痛和威压压制而僵立如铁塔、浑身浴血的雷昊,最后,停留在雪地上那抹失去意识的、如同被暴风雪摧折的白色鸢尾般的月清影身上。
那眼神,依旧没有温度,却似乎多了一分考量。
“吼——!”
短暂的混乱后,魔物的凶性终究压过了对深渊的忌惮和对岳镇海威压的恐惧。墨玄的坠落带走了最大的威胁和诱惑,而眼前这两个气息奄奄、毫无反抗之力的人类,重新点燃了它们贪婪的食欲!几头腐涎魔率先发出狂暴的咆哮,甩动着头颅,腥臭的涎水滴落在雪地上,腐蚀出片片黑斑。它们迈开沉重的步伐,獠牙毕露,目标直指被威压钉在原地、如同活靶子的雷昊!
更多的影爪魔也重新活跃起来,猩红的复眼锁定了昏��的月清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腐鬣狗,悄无声息地在嶙峋的冰岩阴影间快速穿梭、逼近!
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
雷昊感受到了那迫近的腥风,感受到了魔物利爪撕裂空气的寒意。巨大的悲痛瞬间转化为无边的怒火!岳镇海!都是因为这个冷血的守山人!如果不是他那该死的威压!如果不是他那冰冷的审视和那引而不发的杀意!玄子或许不会坠下去!他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岳!镇!海——!”雷昊猛地昂起头,脖颈青筋暴突,对着那玄青色的身影发出困兽般的咆哮,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血与恨,“你他妈到底在看什么?!见死不救的懦夫!冷血的石头!看着我们死,就是你守山的规矩吗?!啊?!”
他的咆哮在风雪中回荡,充满了绝望的控诉和不甘的愤怒,试图用这最后的声音,刺破那守山人冰冷的沉默。
然而,岳镇海面对雷昊这血泪交织的怒吼,脸上的肌肉甚至连一丝牵动都没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只是淡漠地瞥了雷昊一眼,如同在看一只对着山岳狂吠的蝼蚁。那眼神里,没有愧疚,没有解释,只有一种近乎神祇俯瞰凡尘纷争的疏离与漠然。
魔物,已近在咫尺!
腐涎魔带着腥风的巨爪,撕裂风雪,狠狠抓向雷昊的头颅!影爪魔的毒爪,也即将触及月清影纤细脆弱的脖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岳镇海动了。
不是先前那冻结时空的威压释放,也不是那引动巨戟杀意的裁决。他只是极其随意地,抬起了负在身后的左手。
五指微张,对着汹涌扑来的魔物群,轻轻向下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没有排山倒海的能量爆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极其短暂的、微妙的减速键。
一股无形的、沉重到难以想象的“势”,如同九天之上的银河之水无声倾泻,又如同整座雪峰崩塌的重量瞬间凝聚于一点,精准地笼罩了整个魔物群!
“噗!”
“噗噗噗——!”
一连串沉闷得令人心悸的爆响,如同熟透的浆果被瞬间捏碎!
冲在最前面的几头腐涎魔,那壮硕如小山般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亿万钧巨锤从四面八方同时砸中!它们坚硬的皮肉、虬结的骨骼,在那股无法抗拒的“势”下,脆弱得如同朽木!庞大的身体瞬间扭曲、变形,然后如同灌满污血的皮囊般猛地向内塌陷、爆裂!浓稠腥臭的黑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和骨渣,如同炸开的烟花,呈放射状泼洒在洁白的雪地上,瞬间染出一大片触目惊心的、冒着腾腾热气的污秽冰面!
那些迅捷如电、试图扑向月清影的影爪魔,则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尖刺的钢墙!它们细长的身躯在半空中猛地僵直,随即发出密集如炒豆般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整个身体被那股沉重的“势”硬生生挤压、折叠、揉碎!化作一团团模糊的血肉混合物,带着凄厉的残影,狠狠砸落在冰冷的岩石上,溅开一片片猩红的冰渣!
一个动作,轻描淡写的一按。
仅仅一个呼吸之间,断崖之上所有残存的、凶焰滔天的魔物,无论大小强弱,尽数化为齑粉!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未能发出!
狂暴的风雪依旧在呼啸,卷动着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气和内脏碎片特有的腥臊恶臭。洁白的雪地上,只剩下大片大片泼墨般的污黑与刺目的猩红冰渣,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瞬间发生的、超越理解的恐怖杀戮。
绝对的碾压!绝对的掌控!
这已经不是力量层面的差距,而是生命层次上的彻底凌驾!如同人类随意碾死一窝蚂蚁!
雷昊的咆哮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脸上的愤怒和悲恸瞬间凝固,被一种极致的震撼和深入骨髓的寒意所取代。他瞪大的双眼中,倒映着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倒映着岳镇海那依旧平静得如同深潭的侧脸。一股冰冷的战栗,不受控制地从尾椎骨窜起,瞬间席卷全身!他握着焚穹戟的手,掌心全是冰冷的汗水。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己刚才对着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发出了愤怒的咆哮!那无异于对着即将喷发的火山咒骂!对方碾死那些魔物,甚至比碾死自己更不费力!他那所谓的焚血裂穹,在那轻描淡写的一按面前,简直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岳镇海甚至没有再看那些被他瞬间抹杀的魔物残骸一眼。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几粒碍眼的尘埃。他那抬起的左手随意地收回,重新负于身后。目光,终于第一次,真正地、平静地落在了雷昊身上。
那目光不再带着审视万物的漠然,但也绝无丝毫的温情。更像是一种…面对特定对象的、不带情绪的通知。
“他,掉下去了。”岳镇海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直,毫无波澜,如同两块冰岩在相互摩擦,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冰冷质感,清晰地穿透了风雪的呼啸,传入雷昊的耳中。没有疑问,只是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雷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拳狠狠攥住!玄子!他猛地从那无边的震撼和寒意中挣脱出来,巨大的悲痛再次淹没了他。他艰难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砂纸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哑声音。巨大的身躯因激动和伤势而剧烈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岳镇海的目光并未在雷昊的悲痛上停留,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他的视线随即转向旁边昏迷不醒的月清影。看着少女苍白如纸的脸颊,看着衣襟上那朵刺目的血梅,他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波动,像是冰封的湖面下,有极其微弱的暗流涌动了一下,旋即又归于沉寂。
“她,快死了。”依旧是毫无起伏的陈述句,仿佛在谈论天气。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重新回到雷昊那张因悲痛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如同在决定晚饭吃什么,“你,也快了。”
雷昊猛地一窒,一股混杂着悲愤、屈辱和更深的绝望的怒火直冲头顶!他死死盯着岳镇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所以呢?!守山人!这就是你要说的?!看着我们死绝,然后你继续站在这该死的山顶当你的冰雕?!我兄弟掉下去了!掉进那鬼知道是什么的深渊里了!他可能还活着!你他妈到底…”
“想救她吗?”岳镇海直接打断了雷昊充满血泪的质问。声音依旧冰冷,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切中了雷昊此刻最脆弱也最无法回避的软肋。
雷昊的咆哮如同被掐断脖子的公鸡,瞬间卡壳。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岳镇海,又猛地看向雪地上气息微弱、如同随时会熄灭的烛火般的月清影。这个为了压制墨玄魔气而耗尽心力、此刻命悬一线的姑娘…她是净源村最后的纯净血脉,是墨玄拼死也要保护的人!更是他雷昊此刻唯一还能看到、还能触及的…同伴!
救她?当然想!哪怕拼上他这条已经快要燃尽的命!
但这话从这个冷血无情的守山人口中问出,却让雷昊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和荒谬。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巨大的伤口因情绪激动而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脚下的雪地。他嘶哑地问:“你…什么意思?”
岳镇海没有回答。他那双深邃冰冷的眸子,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扫过雷昊身上几处深可见骨、依旧在淌血的恐怖伤口,扫过他因强行施展焚血裂穹而根基受损、气血两虚的惨烈内伤,最后落在他因巨大悲痛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仿佛在评估一件残破物品的剩余价值。
“以你现在的状态,带她离开雪峰,必死无疑。”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感,只是在陈述一个冷酷的结论。“魔物虽暂退,但深渊气息已被彻底引动。这片区域,很快会成为真正的魔巢。你们,是绝佳的饵食���”
雷昊的心沉入谷底。他知道岳镇海说的是事实。没有墨玄,他独自带着重伤昏迷的月清影,在这危机四伏的绝域雪峰,根本就是死路一条!别说离开,恐怕连下一个时辰都撑不过去!
“跟我走。”岳镇海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命令般的陈述句,没有商量的余地。“或者,留在这里,等死。”
说完,他甚至不再看雷昊的反应,径直转身,玄青色的身影朝着断崖一侧,那陡峭冰壁上一个被风雪半掩的、极其隐蔽的狭窄裂缝走去。那裂缝幽深黑暗,如同巨兽微张的口,不知通向何方。
“等等!”雷昊几乎是吼了出来。他看着岳镇海毫不停留的背影,又低头看了一眼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月清影。巨大的矛盾撕扯着他。跟这个冷血神秘的守山人走?无异于与虎谋皮!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会不会下一刻就把他们当成某种祭品?
可是…留下?留下就是看着月清影死!就是放弃最后一点希望!玄子掉下去了…生死未卜…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月清影也死在眼前!
“你…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雷昊咬着牙,声音嘶哑。
岳镇海的脚步在裂缝前微微一顿,并未回头,只有冰冷的声音被风雪卷来:“守山人的‘门坎’。”
门坎?雷昊完全不明白这个词的含义。但他看到了岳镇海身影即将没入那片黑暗。
没有时间了!
“妈的!”雷昊低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他猛地弯下腰,不顾浑身撕裂般的剧痛,小心翼翼却又无比迅速地用还能动弹的左手,将昏迷的月清影那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身体抄起,紧紧护在怀中。右手则死死抓住沉重的焚穹戟,将其当作拐杖,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他迈开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雪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混杂着鲜血的脚印,踉跄着,拼尽全力,追向那道即将消失在黑暗裂缝中的玄青色身影。
风雪呼啸,卷动着血腥和绝望的气息。断崖之上,只剩下那片被魔血染透的狼藉冰原,以及那个通往未知的、幽深的黑暗裂口,如同大地上一道沉默的伤疤。
***
坠落。
无穷无尽的坠落。
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感彻底崩坏。
墨玄的意识,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在冰冷刺骨的黑暗与狂暴失控的魔气撕扯中,沉浮不定。
起初是极致的失重感,冰冷的气流如同亿万根钢针,穿透破碎的衣衫,狠狠刺入皮肉骨骼。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是上方崩塌的冰岩不断撞击崖壁发出的沉闷轰鸣,越来越远。身体翻滚着,不受控制地与崩落的碎石冰块碰撞,带来一阵阵剧烈的钝痛。他试图凝聚力量,试图抓住什么,但体内那刚刚经历爆发与反噬的魔气,此刻如同脱缰的野马群,在他经脉中疯狂冲撞、撕扯,带来比外伤更甚千百倍的剧痛!每一次魔气的翻腾,都让他眼前发黑,意识如同被重锤反复敲击。
“呃…啊…”痛苦的呻吟被灌入口鼻的冰冷气流呛回喉咙。
暗金色的魔纹在他皮肤下剧烈地扭曲、凸起、闪烁,如同活物般挣扎。魔性的冰冷杀意与坠落带来的本能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混乱不堪。他记得雷昊浴血的背影,记得月清影苍白的脸,记得岳镇海那冰冷的眼神和即将落下的毁灭气息…更记得那深渊深处如同跗骨之蛆的呼唤:【渊嗣…归来…】
不!不能下去!那下面…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求生的本能,在混乱的意识中爆发出一丝微光!他强行催动残存的力量,试图稳住身形,试图抓住身边急速掠过的崖壁!手指在冰冷的、覆盖着厚厚冰层的坚硬岩石上疯狂地抓挠!
刺啦——!
指甲瞬间翻卷、崩裂,带出淋漓的鲜血!坚冰和岩石上只留下几道浅白的划痕!巨大的下坠力量根本不是他此刻重伤之躯所能抗衡!
绝望再次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
嗡!
怀中,那枚紧贴着他胸膛的归墟镜碎片,再次剧烈地��鸣起来!这一次的震动,远比在崖顶时更加清晰,更加急迫!一股冰冷、尖锐、带着强烈预警意味的力量波动,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了他的身体,狠狠刺入他混乱的识海!
眼前的景象猛地一变!
翻滚的混沌之海!无边无际,死寂无声,却蕴含着吞噬万物的恐怖!巨大的、被无数暗金锁链贯穿缠绕的模糊巨影,再次清晰地浮现!这一次,墨玄甚至能“听”到那锁链绷紧时发出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如同金属骨骼摩擦般的低沉呻吟!其中一条锁链上,那与他身上魔纹一模一样的古老符文,正散发着幽幽的、令人作呕的暗金光芒!
【锁…】
一个冰冷的意念碎片,如同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回响,不受控制地在他意识中炸开!与此同时,一股源自血脉本源的、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仿佛来自那混沌之海的中心,猛地从下方的深渊黑暗中传来!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冰冷巨手,穿透了无尽的空间,死死抓住了他体内沸腾的魔源核心,将他更凶猛地向下拖拽!
“不——!”墨玄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呐喊,身体在虚空中剧烈地挣扎扭动。归墟镜的警兆与深渊的呼唤,在他脑海中形成了尖锐的对冲,如同两股洪流疯狂撕扯着他的灵魂!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与痛苦中,归墟镜碎片散发出的冰冷波动,似乎也稍稍压制了体内狂暴冲撞的魔气,带来了一丝极其短暂、却无比宝贵的清醒间隙!
他猛地低头!
下方,不再是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透过急速下坠带起的呼啸气流,穿过弥漫的、带着冰晶的寒雾,他隐约看到了…一片巨大的、平静得诡异的黑色水面!
如同镶嵌在深渊底部的一面巨大黑镜!倒映着上方翻滚的、偶尔透下极其微弱天光的深渊轮廓,散发着一种死寂的、令人心悸的寒意。
那是…黑水寒潭!
传说中雪峰深渊底部,万古不化的极寒之水!
生路?!
几乎就在这个念头闪现的瞬间,归墟镜碎片的冰冷力量骤然消退,体内狂暴的魔气再次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反噬!剧痛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下坠的速度丝毫没有减缓!
但那一瞥,如同黑暗中的闪电,照亮了他求生的本能!
“呃啊啊——!”墨玄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所有的意志、所有残存的力量,全部凝聚于一点!不是对抗魔气,不是对抗深渊的吸力,而是对抗那该死的、让他如同秤砣般下坠的重力!
他疯狂地扭动腰身,强行在半空中改变下坠的姿态!蜷缩!护住头胸要害!
噗通!!!
一声沉闷到极致、如同巨石砸入粘稠沥青的巨大水响,猛然在深渊底部炸开!
冰冷!
无法形容的冰冷!
那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仿佛连灵魂都能瞬间冻结的极寒!黑水寒潭的水,粘稠得如同液态的墨玉,带着刺骨的阴寒,瞬间包裹了墨玄全身!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都在瞬间被亿万根冰针刺穿!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一口带着腥甜和冰渣的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口中喷出,迅速在漆黑的水中晕染开来。
恐怖的寒意疯狂地侵蚀着他的身体,试图将他从内到外彻底冻僵!然而,更致命的危机紧随而至!
他体内那本就狂暴失控的魔气,在接触到这至阴至寒潭水的刹那,仿佛受到了最强烈的刺激!如同滚烫的烙铁被投入冰水!轰——!一股更加混乱、更加狂暴、带着极度排斥和毁灭气息的魔气冲击波,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猛地炸开!
粘稠的黑水被这股力量硬生生排开,形成一个短暂的、扭曲的真空球体!墨玄的身体被这股反冲力狠狠推向寒潭更深处!但更多的、冰冷刺骨的黑水,又以更凶猛的速度倒灌回来!
冰与火的炼狱!
极致的寒意在疯狂冻结他的血肉、骨髓、甚至意识!而体内狂暴的魔气则在疯狂地燃烧、冲撞、试图撕裂一切!两种极端的力量以他的身体为战场,展开了最残酷的拉锯战!
皮肤上那些暗金色的魔纹,在极寒的刺激下,如同烧红的烙铁般亮起刺目的光芒,疯狂地扭曲、蔓延!每一次光芒的闪烁,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剧痛!墨玄的意识在这冰火两重天的极致折磨下,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他徒劳地挣扎着,四肢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块,沉重得无法挥动。肺部像是被寒冰塞满,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只能吸入更多粘稠、冰冷、带着死亡气息的黑水。视野被无尽的黑暗和魔纹闪烁的暗金光芒所充斥,意识在冻结的麻木与魔气灼烧的剧痛之间反复沉沦。
下沉…不停地向着更深、更冷、更黑暗的潭底沉去…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而冰冷地笼罩着他。比在断崖上面对岳镇海的巨戟杀意时,更加绝望,更加彻底。意识如同被冻结的湖面,渐渐失去涟漪,沉向永恒的寂静。
【渊嗣…回归…拥抱…永恒…】深渊的呼唤,带着冰冷的诱惑,如同催眠的魔音,在他即将沉沦的意识深处响起。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被黑暗吞没的最后一刻——
嗡!
怀中的归墟镜碎片,仿佛感应到了宿主生命的急速流逝,再次发出了最后一声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嗡鸣!这一次,它不再仅仅是预警和刺痛,而是散发出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冰冷力量!这股力量如同最细小的冰针,精准地刺向他心脉深处那一点即将被魔气彻底覆盖的、属于“墨玄”的微弱灵光!
同时,那幅混沌之海、锁链巨影的画面,最后一次、无比清晰地在他濒死的意识中闪现!那条烙印着熟悉符文的锁链,在画面中猛地绷紧、震颤!
【锁…断…】一个更加清晰的意念碎片,如同垂死的呐喊,冲破了魔音的低语!
不!
不能沉下去!
不能变成那锁链上的东西!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对那未知命运的极致恐惧,如同最后的回光返照,猛地点燃了墨玄即将熄灭的求生意志!
“呃…嗬…”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嘶鸣。已经快要冻僵的手指,凭借着最后一丝本能和归墟镜碎片提供的微弱指引,艰难地、痉挛般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抓住那冰冷的潭水?抓住那虚无的生机?
就在这濒死的挣扎中,他那下沉的身体,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坚硬、冰冷、带着某种奇异纹路的平面…
***
与此同时,深渊之上。
雷昊抱着昏迷的月清影,每一步都踏在生与死的边缘。他紧跟着前方那道玄青色的身影,钻入那狭窄、陡峭、被厚厚冰层覆盖的崖壁裂缝。
裂缝内部,是另一个世界。
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冰壁本身反射着极其微弱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幽蓝光芒。空气冰冷刺骨,带着万年寒窟特有的、深入骨髓的阴寒。脚下是坚硬光滑的冰面,倾斜向下,稍有不慎便会滑入未知的深处。两侧的冰壁挤压过来,带着沉重的压力,仿佛随时会将闯入者碾碎。
岳镇海在前方沉默地走着,脚步落在光滑的冰面上,却如同踏在实地,沉稳异常,没有一丝声响。他那赤红的短发,在幽暗的冰蓝光芒下,仿佛凝固的火焰。巨大的暗沉古戟被他反手负在身后,戟尖偶尔擦过冰壁,发出极其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雷昊则走得异常艰难。巨大的身躯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笨拙。他一手抱着月清影,一手拄着焚穹戟当作拐杖和支撑。每一次落脚,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伤口的刺痛。焚穹戟沉重的戟尖在冰面上拖行,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留下长长的、带着血痕的印记。他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戟杆上,虎口早已崩裂,鲜血染红了冰冷的金属。失血过多和根基受损带来的眩晕感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袭着他。他只能咬紧牙关,死死盯着前方那抹玄青色的背影,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深入了山腹。前方的岳镇海终于在一处相对开阔些的冰窟前停了下来。
这冰窟不大,似乎是天然形成,又似乎带着人工开凿的痕迹。四壁光滑如镜,倒映着幽蓝的光。最引人注目的,是冰窟中央,矗立着一块半人高的、形状并不规则的黑色岩石。那岩石材质非金非玉,表面布满了极其古老、繁复、散发着微弱暗红色光芒的纹路。纹路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流动、变幻,如同活物的血管。一股沉重、蛮荒、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守护与隔绝气息,从这块黑石上弥漫开来,将冰窟中那刺骨的阴寒都驱散了几分。
“门坎石。”岳镇海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并未转身,只是对着那块散发着暗红微光的黑色岩石抬了抬下巴。
雷昊喘着粗气,艰难地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那块奇异的黑石,又看向岳镇海:“这…就是‘门坎’?有什么用?”他声音嘶哑,充满了疲惫和戒备。
岳镇海终于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冰冷的眸子在幽暗的冰窟中,如同两点寒星,落在雷昊身上,也扫过他怀中气息微弱如游丝的月清影。
“隔绝。”他言简意赅,声音如同冰窟中的回响,“隔绝深渊气息,隔绝外界窥探。守山人休憩之所的‘门槛’。”
他的目光在月清影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东西闪了一下,快得无法捕捉。“把她放下,靠着石头。”
雷昊犹豫了一下。放下月清影?在这个神秘莫测的守山人面前?但看着少女那随时可能熄灭的生命之火,他别无选择。他咬咬牙,小心翼翼地、尽可能轻柔地将月清影的身体放在冰冷的地面上,让她倚靠在那块散发着微暖暗红光芒的“门坎石”旁。奇异的,当少女的身体接触到那黑色岩石时,岩石表面的暗红纹路似乎微微亮了一瞬,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暖流,悄然渡入她的体内。月清影原本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稳了一丝。
雷昊心中稍定,随即又提了起来。他拄着焚穹戟,挺直伤痕累累的脊背,如同受伤的猛虎,死死盯着岳镇海:“玄子呢?他掉下去了!掉进那个黑水潭里了!他可能还活着!你…”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有没有办法…救他?”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念想。
岳镇海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刺入雷昊的眼中。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评估雷昊这个问题的价值。沉默在冰窟中蔓延,只有雷昊粗重的喘息声和远处冰层融水滴落的细微声响。
“掉进黑水寒潭?”岳镇海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直,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那是九幽之眼,归墟的入口之一。”
九幽之眼!归墟入口!
这两个词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雷昊的心头!他虽不完全明白其含义,但那字里行间蕴含的恐怖与不祥,足以让他浑身冰凉!
“他体内魔源爆发,如暗夜火炬,坠入九幽之眼…”岳镇海的声音低沉下去,像是在描述一个既定的场景,“此刻,他要么已被寒潭极阴之力彻底冻结,神魂俱灭。要么…”他微微停顿了一下,那双冰冷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悲悯的光,“已被深渊意志捕获,正在堕入归墟深处,成为‘渊’的一部分。或者,成为新的‘锁’。”
冻结…捕获…堕入归墟…成为锁链…
每一个词,都如同冰冷的匕首,狠狠扎进雷昊的心脏!他魁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焚穹戟重重地顿在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不可能!”雷昊嘶吼着,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血泪,“玄子他…他没那么容易死!他体内有魔气!他能扛住!他一定还活着!你一定有办法下去!你是守山人!你守着这座山!守着这该死的深渊!你一定知道路!”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带着绝望的疯狂。
岳镇海看着眼前这个如同受伤野兽般咆哮挣扎的汉子,看着他那双被悲痛和执念烧红的眼睛。那张如同冰封的脸,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他只是平静地、近乎残忍地反问道:
“下去?”他微微侧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山体,落向那无尽黑暗的深渊底部,“然后呢?”
“然后救他出来!”雷昊毫不犹豫地吼道。
“救出来?”岳镇海的嘴角,极其罕见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容,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救一个正在被深渊同化、被归墟召唤的‘渊嗣’?救一个随时可能彻底魔化、成为比那些腐涎魔影爪魔恐怖千百倍的魔源灾祸?”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穿透力,狠狠刺入雷昊的耳膜:“你告诉我,救出来之后,如何安置?如何压制?如何确保他不再失控?如何确保他不会将灾祸带给他身边仅存的人?比如…她?”他的目光,冰冷地扫向靠在门坎石旁、依旧昏迷的月清影。
“还是说,救他出来,只是为了让你亲眼看着他彻底魔化,然后由你亲手…再杀他一次?”
“就像我刚才在崖顶,准备做的那样。”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雷昊的灵魂上!他浑身剧震,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岳镇海的话,冷酷、残忍,却又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将他最后一丝侥幸撕得粉碎!
亲手…再杀他一次?
雷昊脑海中瞬间闪过崖顶上,魔化的墨玄那双冰冷的、毫无人类情感的暗金魔瞳…闪过他撕碎魔物时的无情与高效…闪过他看向自己时那充满排斥与毁灭欲望的眼神…
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猛地捂住剧痛的胸口,那里仿佛被岳镇海的话语生生剜走了一块!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下。
冰窟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雷昊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粗重喘息和哽咽声,在幽蓝的光线下回荡。
岳镇海不再看雷昊。他缓缓转过身,重新面向那块散发着暗红微光的门坎石。玄青色的背影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孤高、冷硬,如同这万载寒冰雕琢的山峰本身。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像是在对雷昊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沉重:
“守山人…守的从来不是这座雪峰。”
他微微停顿,那背负着巨戟的宽厚肩膀,似乎承载着难以想象的重量。
“守的,是门坎之内,尚存的人间。”
“守的,是门坎之外,那无尽深渊…与归墟的界限。”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门坎石,投向了那不可见的、翻滚着无尽黑暗与恐怖呼唤的深渊深处,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
“掉下去,便…过界了。”
“过界者…”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话语,那冰冷的沉默,比任何判决都更加沉重,更加绝望。
雷昊颓然地靠在了冰冷的冰壁上,焚穹戟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哐当一声砸在冰面上。他顺着冰壁缓缓滑坐在地,巨大的头颅深深埋入染血的臂弯之中。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声,在死寂的冰窟中低低地回荡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