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浩然。”
林天在无声的键盘上敲下这三个字,一个文件夹被瞬间创建。
他没有对刘珊的答案做出任何评价,既不赞许,也不惊讶。这种极致的冷静,反而让刘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把那部全新的加密手机推到刘珊面前。
“里面的SIM卡是匿名的,通话和信息都会经过三次跳转加密。你只有一个联系人,就是我。”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点,像是在敲击无形的琴键。
“你和我的所有联系,只能通过这部手机。记住,每次联系结束,删除所有记录。通话时,不要在家里,不要在车里,找一个开放且人流复杂的公共场所,比如商场或者公园。”
林天站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到某一页,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金属片。
“这是物理销毁装置,紧急情况下,贴在手机背面,按下去,三秒内,它会产生热热,彻底熔毁芯片。”
他把金属片递给刘珊。
那冰冷的触感让刘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她接过来,紧紧攥在手心,像握住了一个沉甸甸的承诺。
“我明白了。”
“不,你还不明白。”林天转过身,重新坐下。“从现在起,你要忘记你是一个‘外甥女’,你是一个观察者,一个记录员。你的记忆,就是我们的武器库。”
他身体微微前倾,构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我要你回忆,从你能记事起,在侯亮平家里听到的、看到的每一件小事。他酒后的抱怨,他对同僚的评价,他对下属的态度。钟小艾的每一次炫耀,她的人际圈子,她那些‘朋友’送的礼物,无论是一条丝巾还是一张购物卡,价值多少,谁送的,在什么场合送的。”
“这些……有用吗?”刘珊有些迟疑,这些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家庭琐事。
“腐烂,都是从最微小的菌斑开始的。”林天打断了她,“任何细节,任何你当时觉得无所谓、听过就忘的闲聊,都可能是一条线索。把它们都写下来,用这部手机的记事本,加密,然后发给我。”
他看着刘珊,结束了这次谈话。
“去吧。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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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林天为她准备的安全屋,刘珊关上门,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公寓不大,但一应俱全,所有东西都是全新的,甚至带着未拆的标签。
她坐在沙发上,将那部加密手机和那片小小的金属片放在茶几上。
它们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两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信物,将她的过去和未来彻底分割。
“腐烂,都是从最微小的菌斑开始的……”
林天的话在她脑中回响。
她闭上眼睛,努力在记忆的海洋里打捞。
过去二十多年,在侯家的生活片段像潮水般涌来。姑父侯亮平总是那么正义凛然,姑姑钟小艾总是那么优雅高贵。他们是她曾经仰望的榜样。
可当她撕开那层名为“亲情”的滤镜后,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开始变得扎眼。
一个画面浮现出来。
那是去年过年,家宴上,几个亲戚都在。侯亮平多喝了几杯,脸颊泛红。一个远房亲戚夸他年轻有为,是汉东政法界的标杆。
他摆了摆手,带着几分酒意抱怨起来。
“标杆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听那些外行领导瞎指挥!一个搞经济出身的,对案子指手画脚,以为GDP能解决一切问题。可笑!”
当时大家只当是酒话,一笑而过。
但现在,刘珊清晰地记起,侯亮平说这话时,钟小艾在桌子底下,用脚尖碰了他一下,他才悻悻地住了口。
那个“搞经济出身的”领导是谁?
刘珊拿出手机,在加密记事本里敲下第一行字:【侯亮平曾酒后抱怨,不满一位搞经济出身的领导干预工作。】
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当时钟小艾制止了他。】
第二个画面接踵而至。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钟小艾的几个“闺蜜”来家里打牌。那几个女人,都是汉东有头有脸的人物家眷。
中场休息时,钟小艾状似无意地整理着脖子上的丝巾。
一个太太夸赞道:“小艾姐,你这条‘爱马仕’的星空系列可是限量版,我上次在香港都没买到。”
钟小艾抚摸着丝巾,动作优雅。
“哦?是吗?我也不懂这些。老周非要送的,说是从法国特意给我带的礼物,推都推不掉。”
她口中的“老周”,是汉东著名房地产商,周正。
当时刘珊只觉得姑姑的朋友真大方,现在想来,一条价值数万的限量版丝巾,真的是“推都推不掉”的普通礼物吗?
她立刻记录下来:【钟小艾曾收受地产商周正赠送的限量版爱马仕丝巾,并向他人炫耀。】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便一发不可收拾。
侯亮平每周六的固定行程,是去郊区的“云山高尔夫俱乐部”。那个俱乐部从不对外开放,实行会员制,据说会员卡最低都要七位数。以姑父的工资,他消费得起吗?他的会员卡,是谁办的?
他书房里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里面到底是什么?
他有两部手机,一部工作用,一部私人用。那部私人手机,他从不离身,连洗澡都要带进浴室。
……
一条又一条,一桩又一桩。
那些曾经被亲情和崇拜掩盖的细节,此刻都露出了它们原本可憎的面目。
刘珊看着记事本上越来越多的文字,手脚冰凉。
她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光鲜亮丽的家庭里,却原来,那只是一个用谎言和特权堆砌起来的华丽囚笼。
她不能再等了。
她需要更多、更新鲜的“料”。
刘珊深呼吸,拿起那部加密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过,最终停在了通讯录里唯一一个号码上。
不,她要打的不是这个。
她拿出自己的常用手机,翻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她要主动出击。
电话拨通了。
“喂?”电话那头传来钟小艾一贯清冷又带着戒备的声音。
“姑姑……是我。”刘珊让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和怯懦。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你还知道打电话回来?我还以为你跟着那个野男人,连家都不要了!”钟小艾的语气刻薄又尖锐。
“姑姑,我错了……我那天是昏了头了。”刘珊按照预演好的剧本,开始了自己的表演,“林天他……他不要我了。他说我们两家差距太大了,他配不上我。”
她恰到好处地哽咽了一下。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我们侯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钟小艾冷哼一声,但语气里的火药味似乎少了一些。
“姑姑,你让我回去吧,我跟你们道歉,我跟姑父道歉……”
“回来?你还有脸回来?”钟小艾打断了她,“你姑父现在正烦着呢!省里那盘棋乱糟糟的,李达康那边的人总想搞事,你姑父忙着替他们收拾烂摊子,哪有功夫管你这点破事!”
李达康!
刘珊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抓住了这个名字!
“姑姑,你别生气,我就是……我就是想家了。”刘珊继续用示弱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试探。
“行了!”钟小艾不耐烦地结束了对话,“最近别给我打电话,也别回家!等风头过了再说!”
电话被“啪”地一声挂断。
刘珊握着手机,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成功了。
钟小艾的傲慢和愤怒,让她在不经意间,吐出了最关键的信息。
她立刻换上加密手机,打开与林天的单线联系,编辑了一条信息。
信息很短,只有几个字。
【突破口:李达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