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部红色的电话，在侯亮平的掌心仿佛有千斤之重。
他颤抖着，终究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侯亮平同志，我是省纪委监察室的田国富。”
电话那头的声音，没有温度，像一块冰。
“田主任。”侯亮平的喉咙干涩，挤出两个字。
“下午三点，到省纪委302会议室，就网络舆情反映的问题，向组织做出说明。”
这不是询问，是通知。
“……好。”
电话挂断，嘟嘟的忙音像是丧钟。
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办公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局长……”陆亦可上前一步，脸上满是担忧。
“滚出去！”侯亮平猛地抬头，双目赤红，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都给我滚出去！安防！安防！你们反贪局的内部网络，就是个筛子！”
他将桌上所有的文件，一股脑地扫落在地。
纸张纷飞，如同葬礼上的纸钱。
陆亦可被他狰狞的样子吓得后退一步，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侯亮平。
那个永远笔挺、永远自信、永远掌控一切的侯亮平，碎了。
她默默地带上门，将那困兽的咆哮，隔绝在办公室内。
侯亮平瘫坐在椅子上，死死盯着自己那双颤抖的手。
不是内鬼。
他比谁都清楚。
是那个魔鬼，那个代号“审判者”的黑客！
他不仅攻破了天盾安防，羞辱了他从京城请来的外援，他甚至早已潜入了自己的地盘，像个幽灵，翻看着自己的一切。
自己以为是在城墙上与敌人对峙，殊不知，敌人早已在他的卧室里，装满了摄像头。
无边的恐惧和屈辱，将他彻底淹没。
他抓起桌上的另一部手机，拨通了妻子的电话。
“小艾……”
与此同时，一间雅致的公寓内。
刘珊正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面铺天盖地都是关于她姨夫侯亮平的新闻。
那两段批注，被做成最醒目的红框黑字对比图，像两道血淋淋的伤疤，烙印在互联网的每一个角落。
她放在桌边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妈妈。
“珊珊啊，你看到新闻没有？你快给你小姨打个电话，安慰安慰她。这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要陷害你姨夫！”
母亲的声音焦急万分，依旧沉浸在侯家权势带来的虚幻安全感里。
安慰？
刘珊胃里一阵翻涌。
她想起林天被逼到绝路时的无助，想起姨夫钟小艾夫妇在饭桌上那种不加掩饰的轻蔑。
现在，他们需要安慰了？
凭什么？
一个被压抑许久的念头，在此刻，疯狂地破土而出。
她的脑海中，闪过一年前姨妈钟小艾生日宴会后的一个场景。
在家庭小聚上，钟小艾从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里，拿出一条璀璨夺目的钻石项链，状似不经意地戴在自己天鹅般的脖颈上。
“看，闺蜜李丽送的生日礼物，非要送，拦都拦不住。”
她对着镜子，语气里是那种惯有的、居高临下的炫耀。
“她老公那个金湾地产的项目，最近不是挺火的嘛……呵呵，人情世故，懂的都懂。”
当时，在场的所有亲戚都发出了艳羡的赞叹。
只有刘珊，觉得那笑容格外刺眼。她下意识地用手机，偷偷拍下了一张照片，还鬼使神差地按下了录音键。
她本意只是想记录下这个圈子里的荒诞一幕，却没想到……
刘珊的心跳开始加速。
金湾地产！
不就是姨夫批示里，那个要“避免扩大化”的金湾地产吗！
一个巧合？
不，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
刘珊猛地站起身，冲到书房，从抽屉最深处翻出一个许久不用的旧移动硬盘。
连接电脑，文件夹一个一个地打开。
她的指尖，因为紧张而有些冰凉。
找到了！
一个名为“家庭记录”的文件夹里，一张高清照片静静地躺着。
照片上，正是那条在灯光下闪耀着冰冷光芒的项链，品牌logo在角落里清晰可见——Cartier。
旁边，还有一个音频文件。
她插上耳机，点开播放。
钟小艾那带着三分炫耀七分轻慢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看，XX送的，她老公那个项目…嗯，懂的都懂。”
就是这个！
刘珊的呼吸变得急促。
她打开加密的聊天软件，找到了那个熟悉的、沉默的头像。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许久，内心在天人交战。
一边是血脉相连的亲情，一边是她心中那杆摇摇欲坠的天平。
她想起了林天。
想起了那个在雨夜里，浑身湿透，眼神却像狼一样倔强的男人。
天平，轰然倒向一边。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飞快地打字。
“我这里有样东西，可能对你有用。”
“钟小艾，一年前生日，收到一条卡地亚‘猎豹’系列项链。赠送人叫李丽，是金湾地产老板陈东的妻子。”
“我这里有项链的照片，和她当时炫耀时的录音。”
“她说，‘人情世故，懂的都懂’。”
信息，连同两个附件，发送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刘珊靠在椅子上，浑身脱力。
她知道，从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无法回头了。
城市的另一端，一间灯光昏暗的房间内。
林天看着屏幕上弹出的消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刘珊，她终究是做出了选择。
他点开附件。
照片，录音。
证据链，自己送上门来了。
【检测到关键线索：钟小艾、金湾地产、贵重礼品……】
【触发蓝色黑料任务：天价“闺蜜情”】
【是否启用‘天眼级调查（初级）’，补全证据链？】
“启用。”林天心中默念。
【正在检索……目标：陈东、李丽、卡地亚全球销售记录、香港出入境记录、相关项目审批流程……】
无数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在林天眼前划过。
一张购买凭证的扫描件被精准定位：香港，半岛酒店卡地亚专卖店，购买人：李丽。
一份保险单的电子备份被截获：投保人李丽，受益人……钟小艾。日期，恰好是钟小艾生日后一周。
一份金湾地产项目的审批文件扫描件被调出：审批通过日期，是钟小艾收到“礼物”后的第三十二天。审批人那一栏的签字，龙飞凤舞，正是汉东市反贪局局长，侯亮平。
完美。
林天将照片、录音、购买记录、保险单截图、项目审批时间线， deftly地拼接在一起。
一个新的帖子，在他的指尖下迅速成型。
这一次，矛头不再是侯亮平，而是他那位自视甚高的夫人。
侯家别墅。
气氛压抑得如同风暴前夜。
侯亮平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脸色铁青。
钟小艾则在客厅里焦躁地踱步，她刚刚动用自己所有的关系打了一圈电话，得到的回应却都是含糊其辞的敷衍。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她将手机狠狠摔在沙发上，“平时一个个称兄道弟，现在出事了，电话都不敢接！”
“够了！”侯亮平低吼一声，“你除了会给我添乱，还会干什么！”
“我给你添乱？”钟小艾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侯亮平，你搞清楚！是你自己办事不干净，被人抓住了把柄！现在怪到我头上来了？”
“要不是你那个好外甥女找了个不三不四的男朋友，会惹出这么多事？”
“你还有脸提他？当初是谁眼高于顶，非要把人往死里逼的？”
夫妻俩的争吵，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
是钟小艾的手机。
她看了一眼屏幕，是她单位办公室主任打来的。
她立刻换上一副镇定的表情，清了清嗓子。
“喂，王主任。”
“小艾啊，你现在方便吗？网上……网上又出事了，这次是关于你的。”
钟小艾心里咯噔一下。
“关于我的？什么事？”
她一边问，一边用另一部手机点开了微博。
一个刺眼的热搜词条，瞬间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
#反贪局长夫人的天价珠宝#
她点了进去。
第一张，是她戴着那条猎豹项链的照片，角度刁钻，正是她在娘家炫耀时的样子。
第二张，是项链的购买记录，价格那一栏的零，让她一阵眩晕。
第三段，是一段音频。
她颤抖着点开。
“她老公那个金湾地产的项目……呵呵，人情世故，懂的都懂。”
是她自己的声音！
“轰”的一声，钟小艾大脑一片空白。
手机从她手中滑落，摔在地毯上。
侯亮平看着她煞白的脸，一把抢过她的手机。
当他看清屏幕上的内容，听完那段录音后，刚刚还在燃烧的怒火，瞬间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完了。
这一次，是彻底完了。
家里的座机，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尖叫起来。
钟小艾机械地转过头，看着来电显示上的名字——那是她父母家的号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