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夏看着母亲那副强取豪夺还理直气壮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
姜淑怡才37岁,饥荒过后日子好了,她是厂里的骨干,一个月拿48块的高工资,保养得宜,身段窈窕,只比刚生完孩子的姐姐略丰润一点,母女仨的衣服尺码还真是差不多。
“长生!快来看看咱闺女给我做的新衣裳!板正不?”
姜淑怡扭着腰就朝正在修自行车的林长生走去。
林长生闻声抬头,眼睛瞬间粘在了妻子身上,手里的扳手都忘了放下,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哟喂!我媳妇儿穿上这身儿,啧啧,贼带劲儿!老闺女这手艺,一看就是随了我!”
他夸得格外卖力,眼神在妻子纤细的腰身上来回打转,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林初夏被父母这旁若无人的“秀恩爱”臊得脸颊微热,赶紧溜回自己房间。
她从炕琴抽屉里拿出收集的旧报纸,开始打版。
这次,她要给老爸做一件真正显气质的战袍!
一件立体剪裁、大V驳领的呢子大衣!
她实在受不了这年代流行的直筒双排扣、方方正正像干部服的款式。
像老爸这样38岁身材挺拔的帅大叔,就该穿高领毛衣配修身风衣,走成熟精英路线!
做衣服是林初夏除了学习外最大的乐趣。
十二岁那年,她就用攒下的布头,一针一线给哥哥手缝了一件当时最时髦的列宁装,从此奠定了她“林家第一裁缝”的江湖地位。
后来老爸特意托人弄了张票,给她买了这台宝贝蝴蝶牌缝纫机。
虽然这玩意需要不停地用脚踩踏板,远不如后世的电动缝纫机省力,但“哒哒哒”的节奏声,对她而言就是最安心的乐章。
偶尔,她还能接点邻居或父母同事的私活,赚点手工费补贴家用,小有成就感。
高中毕业的日子像指缝里的沙,溜得飞快。母亲姜淑怡心心念念的罐头厂招工消息石沉大海。
倒是街道知青办的马主任,一趟趟跑得比谁都勤快,话里话外都是“政策规定”、“光荣使命”,家里三个孩子,必须有一个响应号召,下乡插队去。
大姐林春棠有工作又成了家,自然排除在外,压力全落在了林初夏和林朝晖身上。
为了这事,林长生和姜淑怡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下班后,两人不是分头去托关系打听工作指标,就是坐在灯下唉声叹气,盘算着家里那点积蓄够不够买两个岗位。
可这年头,一个正式工的名额就是金疙瘩,大姐那份工作能买到,已经是撞了大运。
这天晚饭,饭桌上的气氛格外沉闷。
昏黄的灯泡下,一家四口围着方桌,桌上是一盆炖得软烂的白菜猪肉粉条,一盘咸菜疙瘩炒肉,一碗鸡蛋柿子汤,还有几个掺了玉米面的二合面馒头。
林长生扒拉了两口饭,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放下筷子,声音干涩地开口:“淑怡…实在不行…要不,我俩…把工作让出来给俩孩子?”
姜淑怡夹菜的手顿在半空,默默地把筷子放下,长长叹了口气,眼圈有点红:“哎…前两天,我们厂的老胡…就把他那开机床的活儿让给他家小子了…还不到四十的人呐,这就只能在家干等着孩子养活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无奈。她才37岁,正是干事业的黄金年龄,眼瞅着前任副厂长因为作风问题被撸了,刚看到晋升副厂长的希望就要提前退休了?
一直闷头吃饭的林朝晖猛地抬起头,眉头拧成了疙瘩:“爸!你开什么玩笑!你现在是七级大工!一个月85块!厂里的宝贝疙瘩!你把工作让给我?我进去就是个学徒工,撑死了25块!咱家喝西北风啊?不行!”
他梗着脖子,语气坚决,“我去下乡!你们想法子,给老妹儿弄份工作留下!”
林初夏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汤,没吭声。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母亲盯着副厂长的位置,但家里有适龄青年没下乡,这在背调上就是个硬伤。
如果真把工作让给自己,让年富力强的母亲提前退休,她于心何忍?
哥哥的梦想是参军报国,她自己的梦想不过是拥有一个温暖的家,被家人宠爱着,安稳度日。
如今家有了,爱也满满当当,可哥哥的梦想还没着落。
尽管她知道这哥哥芯子里是那个被迫喝奶失忆的守镜人,但十六年朝夕相处,打打闹闹,那份血脉相连的亲情早已刻进骨子里。
更重要的是,熟知未来的林初夏,对下乡并没有太大的恐惧。
苦是肯定的,但撑死也就苦到1977年恢复高考。
她不想进工厂当工人,上一世她就受够了服装厂踩缝纫机的机械劳动。
那种枯燥乏味看不到头的日子,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与其在城里耗着等机会,不如主动去乡下,找个相熟的大队插队,熬过这几年,等高考的东风一起,她就能光明正大地回城,继续当她的小米虫。
一顿饭在沉重的静默中吃完。
下午,父母带着满腹心事去上班,哥哥也蔫头耷脑地被他那群兄弟叫走了。
林初夏坐在自己小屋的缝纫机前,看着窗外灰扑扑的家属院,思绪翻腾了许久。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她起身,熟门熟路地走进父母的卧室。
掀开炕席一角,手指在炕沿下方摸索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凹槽,轻轻一按,“咔哒”一声轻响,一块活动的木板被推开,露出里面藏着户口本和家里应急钱的小暗格。
家里人都知道这个小金库,但家风和睦,从未有人动过歪心思。
拿出那本深红色封皮的户口本,林初夏直奔街道知青办。
填表、盖章、按手印…手续办得出乎意料地顺利。
走出知青办大门,林初夏捏着那张薄薄的光荣证,心里有点好笑。
她看过不少年代文,女主都是想方设法把家里的极品兄弟姐妹送去下乡。
轮到自己,倒成了心甘情愿报名的那一个。
真是…世事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