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可使不得!”李疯子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转头对张屠夫说道:“孩子还小,我不能因为他犯了一次错误就把他的一生都给毁了。”

说完,李疯子又把目光转向我。“小师傅,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

“你管个小屁孩叫什么师傅,叫他狗剩子就行。”

“那可不行,小师傅你大名叫什么?”

我再次把头给垂了下去。

“一个杀猪的哪有什么大名。”

“这可不好,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人行走在天地间必须得有个名字。”

李疯子表情非常严肃,似乎在他心中这绝对是件大事。

张屠夫看了一眼我像是开玩笑似地对李疯子说道:“要不你给他起个名字吧?”

“这怎么行?起名可是件大事,随便给人家起名,那是对人家父母的不尊重!”李疯子慌忙摆着手。

张屠夫冷哼一声:“他父母要是地下有知的话会感激你的。”

原来张屠夫一直当我的亲生父母死了。

其实在我心里,也当他们死了。

李疯子把目光看向我,在犹豫了半晌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道:“这是大事,得容我好好想想,等我想好了,我就去你那儿和你说一声。”

听到李疯子的话我猛地抬起头,满眼炽热地看着李疯子。

远处传来一声声羊叫。

“我们家老大回来了!”李疯子把目光转向村口的羊群。

待羊群走近后,我看清赶羊的是个年纪比我稍大的少年。

我们几人让出门口让少年把羊赶进院里。

“行了,李疯子,我们得走了!”

我把土篮子放到地上。

李疯子还要推辞,就听张屠夫说道:“咋地,不想交我这个朋友?”

“我不是那意思,我......”

没待李疯子说完,张屠夫已经转身离开。

时间虽然接近了晌午,可天气还是干巴地冷。

小半天水米不打牙的我冻得浑身直打哆嗦。

张屠夫从兜里掏出瓶酒,拧开盖在鼻子前使劲闻了闻。

“周一口,暖和暖和。”张屠夫把酒瓶子递给我。

从不喝酒的我摇了摇头没有去接。

张屠夫一扬脖“咕咚”灌进一大口,心情不错地在嘴里哼起了二人转。

“那个李疯子是干啥的?”我和张屠夫说话从来都不带称呼。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从来没告诉过我。

张屠夫也不在意我说话的语气,又拿出一喝酒就特有的一副莫测高深的神态说道:“这个李疯子可了不起,那可是个有文化的城里人,这十里八村没有不知道他的。”

说完,赶忙又端起酒瓶子灌上一口,像是对自己见多识广的一种奖励。

张屠夫这个人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但只要一沾上酒,那就是天文地理、古今中外没有他不知道的。

在张屠夫语无伦次的描述中,我对李疯子一家有了大概了解。

原来李疯子不是本地人,是从大城市下放到农村的一名教师,是到农村接受劳动改造的“臭老九”。

李疯子刚下放那会并不疯,大家伙只知道他媳妇有精神病。

据说,他媳妇原来在城里的杂技团工作,在一次排练时不小心从空中掉了下来,虽然外伤不算严重,可是一下子把脑袋给吓出病来。

打那以后,不管人前人后每天就是唱歌。

刚得病那会还认人,丈夫、孩子都认识。

可随着时间推移,治疗没跟上,到后来是谁也不认识。不过倒也不惹事,每天除了唱歌就是睡觉。

刚下放那会李疯子还积极配合红卫兵工作,站在批斗台上让说什么就说什么。

可后来他发现不论他怎么积极表现,就是没有要回城的迹象,于是,这无休止地批斗慢慢地把他折磨得精神有些不正常了。

村民们逐渐发现李疯子总是在没人的时候自言自语,有好信的村民还特意凑上前听他在说些什么,可是听不懂。

据村民们讲李疯子说的都是“天书”,据此村民们判断李疯子疯了。

不过李疯子疯得不严重,在外人面前或者干工作时没有表现出精神不正常来。

因此红卫兵认定李疯子是故意装疯卖傻,对他的思想改造是一刻也没放松过。

被分到生产队的李疯子,因为之前没有干过体力活,是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蓝,还拖家带口有个疯媳妇和三个未成年的孩子。

村上的老支书是名老党员,据说参加过抗美援朝,在村里威望高,是个老好人。

在看到李疯子家里的状况后,实在是狠不下心来让他去从事重体力劳动,于是就把生产队里的羊包给他放。

承诺如果一年下来羊放得好的话,就折合成五亩地工分给他,还额外奖励他家一只羊。

李疯子也是争气,得益于他上师范学校那会读过类似这方面的养殖技术。

村里的羊在没有包给他之前都是长得又瘦又小,但自从李疯子接手后,这羊长的是又肥又壮。

队上每年给他的五亩地工分谁也说不出啥来,一家人凭着这五亩地工分省吃俭用可也够生活。

本来,走在前面的我正聚精会神听着张屠夫向他唠叨着李疯子的状况,可突然张屠夫就没了动静。

感到奇怪的张啸天回头寻了一眼张屠夫,就见张屠夫正把那空酒瓶高高举过头顶,瓶口朝下,他则张着大嘴等着瓶中最后一滴酒滴落下来。

过了好半晌那仅存的一滴酒才飘落到张屠夫嘴里,他则是回味无穷地吧嗒着那张大嘴。

临近太阳落山,我终于回到那个所谓的家。

家徒四壁,满屋子充斥着一股霉味和屠夫家里特有的尸体腐臭味。

不过我也习惯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

张屠夫一进屋就一头杵在那冰冷的炕上睡着了。

我帮他把鞋脱掉,他没睡在外面,我已经是烧高香了。

安顿好张屠夫,累得跟个死狗似的我也倒在炕上呼呼睡去。

农村人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头一天再累第二天也要早起。

就在我准备点火做饭时,头发眉毛挂着白霜的李疯子挎着土篮子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