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他手臂一横,竟硬生生格开了对方的手,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质问的锐利:“好一个执行公务!”

“眼前就有犯罪行为发生,你们为何视若无睹?你们的职责何在?”

“谁?”那领头人的语调终于出现了一点起伏,尾音微微扬起,混杂着一丝谨慎的警惕和几分被冒犯后的愠怒。

江昭宁猛然抬手一指,他的手臂绷得如弓弦般笔直。

指尖所指处,正是停靠着几辆褪色中巴车的街角方向。

恰在此刻,刚才那尖利的叫喊声再次响起,甚至比先前更响亮、更肆无忌惮,像是在挑战所有人的神经:“吸毒!去吸毒不?!......”

喊声如同钢针反复刺入耳鼓。

那领头的警察,脸上的阴鸷骤然被一层愕然覆盖。

随即,一种古怪的、近乎荒诞的笑意竟在他嘴角漾开,最后竟化作一阵毫不掩饰的大笑。

他那双锐利得几乎要剥开人皮的眼睛将江昭宁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又“嘿”地笑了一声,声音玩味地问道:“兄弟,外地人吧?”

“是的。”

“哦?”领头的人笑意更浓了,他饶有兴趣地问道,“来出差?旅游?还是......来打工的?”

他拖长了调子,语气轻飘飘的,那兴趣盎然的样子仿佛猫科动物找到了新奇的玩具,“看你说话,气势挺足啊。”

“你甭管我是来做什么的!”江昭宁的声音陡然升高。

他的声音如同被激怒的号角,压过了周遭的嘈杂,引得几个卖水果的小贩也停下手里的活计,伸长脖子朝这边张望。

“我只问你一句,为什么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做犯罪之事,你们熟视无睹?难道是司空见惯?”

“你们本身是不是也在犯罪?”他越说越激愤,话语如同滚烫的石头砸出,“就不怕坐牢吗?”

那一连串厉声责问,尤其是“就不怕坐牢吗?”几个字,恍如投石击中了寒潭深处,领头警察面上的笑容刹那间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层暴风雨欲来的凝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好家伙,”他眯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冷得能凝出冰霜,“你倒是象一个不小的领导,一来就给人扣高帽。”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指着那个仍在奋力吆喝的身影,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你听清了,他是在中巴车附近揽客!”

他特意加重了“揽客”二字。

江昭宁正处在愤怒的巅峰,未及反应,下意识地脱口驳斥:“没错,是揽客。我听得真真切切!”

“这难道不是更严重?”江昭宁毫不退缩,只觉得对方在强词狡辩,怒意更盛,“利用中巴客车揽客吸毒,瞬息千里,连作案工具都准备好了!这简直是无法无天!”

“毒贩猖獗到这般地步,公然煽动吸毒,证据还不够充分确凿吗?!你们的责任呢?”

对方重重地、几乎是无奈地摇了一下头,仿佛面对的是一个不可理喻的顽石。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盯着江昭宁,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得如同冰粒砸在铁皮上:“听——清——楚——了?”

“听得清清楚楚!”江昭宁斩钉截铁,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他一直在喊‘吸毒!去吸毒不?’”

“喊了不止一遍!难道我耳朵聋了不成?”

领头警察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古怪的弧度,那表情混杂着哭笑不得的荒谬,“他说的是‘去溪都’!不是‘吸毒’!”

他几乎是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用力强调,“溪——都!去溪都不?”

“溪都是咱们这西南边上的一个镇子!”

“这些中巴是跑溪都的短途车!他是在——揽客!让人家去溪——渡——!”

“不是他妈的在喊人去吸毒!”

“人家规规矩矩挣口饭吃,犯哪门子罪?你让我抓什么?”

他猛地指向那个戴着手铐、自始至终蔫头耷脑、如同晒蔫了的菜叶般的年轻人。

他手一伸,重重扬起了这个年轻人的下巴。

这是一张年轻却过早被毒瘾和戾气侵蚀的脸,颧骨高耸,眼窝深陷。

领头警察的语气陡然变得凌厉如刀,“看见没?这家伙!身上藏了货的,才是我们刚摁住的毒虫!这才叫犯罪!”

“还有问题吗?”

江昭宁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尴尬不已。

领头警察鼻子里重重哼出最后一道冷气,带着他的部下与人犯,在车水马龙的街角一闪,倏然不见。

只剩下江昭宁独自僵在原地,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滑稽注脚。

世界重又喧嚣起来。

县城的生命力在周围汩汩流淌——水果摊贩的叫卖、自行车铃铛的叮当、主妇讨价还价的洪亮嗓门......

所有的声音都蒙上了一层隔膜,嗡嗡地搅动着空气。

唯独那个尖锐的声音再度穿透而来:“溪都——走不走咯?”

他终于听清了,那确实是“溪都”,带着浓重乡音的“溪都”。

先前那自以为是的“吸毒”,此刻显得如此荒谬可笑,像一个巨大而拙劣的幻觉。

一个卖桔子的老汉蹲在不远处,布满皱纹的脸上努力绷紧着,然而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咧开,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几声极力压抑却仍漏了气的“吭哧”声。

那压抑的笑声,像细小的针,一下下扎在江昭宁紧绷的神经上。

就在这时,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忽然按在了江昭宁僵硬的肩膀上。

他猛地一惊,抬起头,正对上那领头警察去而复返的脸。

那张脸依旧阴沉,但眼神深处却似乎沉淀着一些别的东西。

“兄弟,”警察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近乎疲惫的沙哑,“这地方,水深。”

“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有时候,”他收回目光,那只搭在江昭宁肩上的手加重了一点力道,仿佛要传递某种沉重的告诫,“未必就是你以为的那样。”

他深深地看了江昭宁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浑浊的深潭,包含着太多难以言说的东西。

然后,他松开手,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背影很快也融入了县城午后那令人目眩的、混杂着尘土与喧嚣的光晕里,留下一个沉甸甸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