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大壮的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啵啵的手指冰凉,却攥得很紧。他看着大壮被水汽打湿的睫毛,突然想起在深山里的那个雪夜,男人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用体温焐热他冰凉的指尖。

“你瘦了。”啵啵的声音还带着病后的沙哑,指腹轻轻摩挲着大壮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这双手几天前还在搬砖扛水泥,此刻却温柔得不像话。

大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你也瘦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明天就去给你买红薯。”他记得啵啵说过,城里的红薯没有山里的甜,可他会找遍整个菜市场,总能找到最接近的味道。

啵啵忍不住笑了,眼角的泪珠还没干,笑意却从眼底漫出来,像初春融化的溪水。“傻子,我就是随口说说。”他抽回手,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水杯,“我有点渴。”

大壮立刻应声,拿起水杯想去接热水,又想起医生说过病人要喝温水,赶紧拿起旁边的凉水杯兑了兑,用嘴唇试了试温度才递过去。“慢点喝。”

啵啵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杯壁的温度,不烫不凉,刚好合适。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看着大壮站在床边手足无措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个高大的男人其实很笨拙,笨拙得让人心疼。

“陈屿……为什么会帮你?”啵啵放下水杯,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他了解陈屿,骄傲又执拗,绝不会轻易原谅抢走自己爱人的人。

大壮的耳朵微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说……说只要我能好好照顾你,就……就让我留在这。”他没说陈屿还给他结了工地的工钱,没说那个骄傲的城里人蹲在工地上跟他说“啵啵不能没有你”,那些话太烫,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啵啵的沉默像羽毛落在大壮心上,轻飘飘的,却让他莫名紧张。“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在这?”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要是你不乐意,我……我可以在外面等着,等你好了再……”

“不是。”啵啵打断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我没有不乐意。”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和解,不知道该怎么平衡心里对两个人的愧疚。

大壮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火把。“那我就在这陪你。”他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我找了护工的活,就在这层楼,既能挣钱,又能随时看着你。”

啵啵看着他孩子气的样子,心里那点别扭突然就烟消云散了。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大壮新包扎的纱布:“你的伤还没好,别太累了。”

“不累。”大壮立刻摇头,像是怕他担心,“比起在山里扛木头,这活轻松多了。”

病房里的“滴滴”声似乎变得柔和起来,与两人的呼吸交织成温暖的旋律。啵啵靠在床头,看着大壮在病房里来回忙碌,一会儿帮他掖好被角,一会儿整理散落的数据线,笨拙的动作里透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你也累了,坐下歇歇吧。”啵啵拍了拍床边的椅子。

大壮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却只坐了个椅子边,身体绷得笔直,像随时准备站起来干活的士兵。

啵啵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大壮,”他轻声唤道。

“哎。”大壮立刻应声,身体往前倾了倾,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还记得我们说要去看瀑布吗?”啵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在山里的时候,你说等过了梅雨季节就带我去。”

大壮的眼睛暗了暗,声音里带着愧疚:“对不起,没能带你去。”

“没关系。”啵啵笑了笑,眼神里带着对未来的期盼,“等我好了,我们去城里的游乐园好不好?那里有比瀑布更有趣的东西,还有旋转木马,会一直转一直转,像永远不会停一样。”

“好。”大壮重重地点头,眼睛里闪烁着憧憬的光,“你想去哪,我都带你去。”

他看着啵啵苍白却带着笑意的脸,突然觉得之前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在工地搬砖时的疲惫,被陈屿质问时的难堪,面对城市时的茫然,在看到这抹笑容的瞬间,都烟消云散了。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啵啵的呼吸渐渐平稳,眼皮越来越沉,在大壮温暖的目光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大壮没有动,就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少年的睫毛很长,在月光下像蝶翼般轻轻颤动,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显然是做了个好梦。

他伸出手,想再碰碰啵啵的头发,又怕惊扰了他的睡眠,最终只是将搭在床尾的薄毯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啵啵露在外面的脚踝。

病房外传来陈屿和护士交谈的声音,很轻,没有打扰到里面的安宁。大壮知道,陈屿就在外面,像个沉默的守护者。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陈屿的退让能持续多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个城市真正立足。但他知道,只要能像现在这样守在啵啵身边,看着他安稳地睡着,就已经是奢望中的奢望。

大壮低下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掌,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啵啵指尖的温度。他在心里默默重复着那个在深山里许下的承诺——会好好照顾他,会永远陪着他。

这个承诺,他会用一辈子去兑现。

月光在病房里流淌,像一首温柔的歌谣,陪伴着相拥而眠的灵魂,也守护着这份跨越了深山与城市、偏见与伤害的,来之不易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