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题记:有些真相像埋在雪下的骨,要等足够多的体温去焐,足够烈的风去吹,才能在某个融雪的清晨,露出带血的轮廓。

【第一节·信使藏锋】

北溟信使的皮靴踩在剑冢的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响。

沈无咎攥着断剑的手心沁出冷汗。那男人腰间的风铃骨串还在晃,每片骨头都泛着死气沉沉的灰白,与铃烬怀里的青白玉骨截然不同——《九州异兽录》里说,只有杀死御风者取来的风铃骨,才会带着这种被诅咒的灰白。

“阁下要找的故人,可是北溟风部的人?”沈无咎刻意压低声音,眼角的余光瞥见铃烬的指尖在木匣上抠出深深的印子。她的喉结在动,似乎想发出声音,最终却只挤出阵细碎的风鸣,像被堵住的骨哨。

信使的皮袍下摆扫过篝火的灰烬,火星子溅在他靴面上,竟没留下半点焦痕。“风部?”他挑了挑眉,高挺的鼻梁在晨光里投下道阴影,“小姑娘倒是机灵。不错,正是风部的风吟长老——十年前她带着族中至宝‘风渊骨’南下,此后便杳无音信,王室命我务必寻回。”

风渊骨?

沈无咎的心脏猛地一缩。爹的剑冢里藏着本《北溟秘闻》,书页边缘都被虫蛀烂了,唯独记载“风渊骨”的那页异常完好:传说那是风渊地心长了千年的玉骨,能引动天裂,亦能缝合天裂,是御风者的命脉。可书上明明说风渊骨通体漆黑,怎么会是铃烬怀里那青白色的模样?

“阁下怕是认错了。”他不动声色地往铃烬身前挡了挡,断剑的剑柄抵着掌心的旧伤,“我表妹的木匣里,不过是些寻常骨殖,哪是什么风渊骨。”

信使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北溟特有的寒气:“沈公子可知,风渊骨有个特性?遇血亲则泛青,遇仇人则生霜。”他的目光突然转向铃烬,皮袍下的手不知何时握住了腰间的骨串,“小姑娘,敢不敢让我碰一下你的木匣?”

铃烬的肩膀猛地绷紧,银灰短发下的耳根泛起红。她突然抓住沈无咎的手腕,红绳交缠的地方传来一阵灼热——这是他们共生后的信号,意味着她正处于极度的恐惧中。

沈无咎反手按住她的手,对着信使冷声道:“我表妹怕生,阁下若真心寻人,不妨留下画像,我们帮你留意便是。”

“画像就不必了。”信使突然向前一步,皮袍下的骨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风吟长老的女儿左眼角有颗朱砂痣,像滴没干的血——小姑娘,可否让我看看你的左眼?”

沈无咎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想起昨夜林子里,月光照在铃烬脸上时,她左眼角确实有颗极小的红点,当时以为是血珠,现在想来……

铃烬突然掀翻木匣。青白色的风渊骨滚落在地,骨孔里的红绳缠上信使的靴面,像条骤然活过来的蛇。她的左手死死按住左眼,右手抓起块带火的木炭,在冻土上飞快地划着:

【我不是她女儿】

【骨是捡的】

【你们认错了】

字迹歪歪扭扭,木炭的焦痕里渗着她的血珠,淡金色的,落在字上竟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在灼烧谎言。

信使盯着地上的字,突然弯腰捡起风渊骨。他的指尖刚触到玉骨,青白色的骨面瞬间蒙上层白霜,连带着他的指节都结了层冰碴。“果然是风渊骨。”他低笑一声,冰碴顺着指缝往下掉,“只有沾了风吟长老血的骨,才会对我生霜。”

沈无咎终于反应过来。这人不是来寻人的,是来抢骨的!他挥剑劈向信使的手腕,玄铁剑带着破空的锐响,却在离骨寸许的地方被股无形的风墙挡住——是御风者的真空裂缝!

“沈公子不必动怒。”信使轻巧地避开剑锋,风渊骨在他掌心泛着冷光,“这骨本就属于北溟,我不过是物归原主。倒是你……”他的目光扫过交缠的红绳,“与风部余孽纠缠在一起,就不怕沈家被株连吗?”

“你说谁是余孽!”沈无咎的左额角突然炸开一阵剧痛,去年天裂的旧伤像被撕开,血珠顺着眉骨往下淌,滴在断剑上。他眼前突然闪过片猩红——是十年前的风渊冰洞,个女人举着风渊骨挡在天裂前,背后的骨翼被无数骨爪刺穿,淡金色的血染红了整片冰原。

那是……风吟长老?

铃烬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不是风鸣,是带着风铃骨震颤的锐响。她抓起地上的木炭,在冻土上疯狂地划着,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

【他杀了我娘】

【骨上的霜是娘的血】

【别信他】

最后一笔划破了她的掌心,淡金色的血珠溅在字上,竟燃起幽蓝的火苗。信使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猛地将风渊骨往怀里塞,皮袍下的骨串突然炸开,化作十几道黑色的风刃,直逼铃烬面门。

“找死!”沈无咎想也没想就扑过去,用后背硬生生挡下所有风刃。玄铁剑的碎片扎进肉里,他却感觉不到疼,满脑子都是铃烬写的“他杀了我娘”——难怪风渊骨会对他生霜,原来这人手上沾着风吟长老的血!

“沈公子倒是痴情。”信使的声音带着嘲讽,风刃再次凝聚,“可惜啊,今日你们谁也走不了。”

铃烬突然抓住沈无咎的手腕,红绳交缠的地方爆发出青金色的光。风渊骨在信使怀里剧烈挣扎,骨孔里的红绳像条发怒的蛇,死死缠住他的手臂,青白色的骨面烫得他惨叫一声,竟生生将皮肉烙出个铃兰形状的印子。

“这是……骨契?”信使的脸色彻底白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风渊骨会认这小姑娘——红绳上的铃兰印,是风部最高级别的骨契,意味着持有者与骨血已经共生,除非一方死亡,否则永不分离。

沈无咎趁机抽出断剑,剑锋直指信使咽喉。他能感觉到风渊骨的力量顺着红绳往体内涌,左额角的伤疤不再疼了,反而有种奇异的通畅,像被堵塞的河流终于奔涌起来。

“把骨还她。”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冷冽,左瞳竟泛起丝极淡的金光,像有团火苗在眼底苏醒。

信使看着他眼底的金光,突然露出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沈家的血脉里,竟也有风部的骨!难怪风吟长老当年会把骨交给你爹保管……”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风渊骨突然挣脱他的怀抱,化作道青白色的流光,撞进铃烬的风孔里。她的锁骨处爆出刺眼的光,淡青色的鳞片瞬间长满整条手臂,像副正在成型的骨甲。

“快走!”铃烬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不再是嘶鸣,而是带着风吟的清越,像骨哨终于被吹响。她抓起沈无咎的手,转身就往倒悬山深处跑,青白色的光在身后炸开,形成道透明的屏障,暂时挡住了信使的追击。

沈无咎被她拽着往前冲,只觉得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响。他回头望去,只见信使的身影在屏障后扭曲,皮袍下伸出无数根黑色的骨爪,像只被激怒的兽。

“你能说话了?”他又惊又喜,却注意到铃烬的嘴唇毫无血色,显然强行催动骨契让她消耗极大。

铃烬没回头,只是握紧他的手,声音里带着喘息:“骨契……暂时的……”

风渊骨的力量还在涌。沈无咎能感觉到体内的血液在沸腾,左瞳的金光越来越亮,竟能隐约看到前方的雾气里藏着什么——有深不见底的裂缝,有盘根错节的骨爪,还有……片泛着青金色的湖泊,像块嵌在山里的玉。

“那是……风渊的余脉?”他想起《北溟秘闻》里的记载,风渊在天裂后并未完全消失,有部分支流藏在倒悬山深处,水是青金色的,能压制所有邪祟。

铃烬的脚步突然加快,显然也认出了那片湖。屏障外传来信使的怒吼,黑色的风刃已经开始腐蚀透明的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沈无咎反手将断剑插进背后的剑鞘,腾出双手紧紧握住铃烬的手。红绳交缠的地方越来越烫,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心跳,快得像擂鼓,却异常坚定,像在说“别怕,有我”。

他突然想起爹临终前的眼神,那种明明舍不得却还要推开的决绝。或许从一开始,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知道他会遇见铃烬,知道他会卷入风部的恩怨,知道他血脉里藏着的风部骨,终究要在这场宿命里苏醒。

“不管前面是什么,我都陪你。”沈无咎对着风声轻声说,左瞳的金光突然大盛,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里。

风渊余脉的水声越来越近,青金色的湖面在雾中闪着光,像个等待已久的怀抱。

【第二节·骨湖秘影】

青金色的湖水是温的。

沈无咎被铃烬拽进湖里时,还以为会像冰窖一样刺骨,没想到湖水竟带着种恰到好处的暖意,像泡在娘生前熬的药汤里。风刃腐蚀屏障的刺耳声被隔绝在外,湖面上浮着层薄薄的光膜,将所有邪祟都挡在外面。

“这是……洗骨泉?”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看着周围泛着金光的气泡。《北溟秘闻》里说,风渊深处有处洗骨泉,能洗去骨上的戾气,还能唤醒沉睡的血脉——难怪他觉得左瞳越来越暖,像有团火在慢慢苏醒。

铃烬的半个身子都浸在水里,锁骨处的鳞片正在慢慢隐去,露出片光滑的皮肤,上面有个淡淡的铃兰印,与红绳上的印记一模一样。她的风孔里还在往外冒青金色的光,风渊骨的力量显然还没完全消化,左眼的琉璃色里带着点迷茫。

“你刚才……能说话了。”沈无咎的声音有点发颤。他不是没听过北溟人的语言,却从未觉得有哪种声音,能像铃烬刚才那句“快走”一样,清越得像山涧的泉,又坚定得像出鞘的剑。

铃烬的耳根泛起红,往水下缩了缩,只露出双眼睛。她抓起沈无咎的手,在他掌心轻轻划着:

【只有在洗骨泉里才能说三句话】

【是风渊骨的力量】

【出了湖就又哑了】

指尖的触感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沈无咎突然有点心疼——她到底经历了多少事,才会把“能说三句话”当成奢侈?他想起她手腕上的牙印,想起她总往角落里缩的习惯,想起她面对信使时明明怕得发抖,却还是挡在他身前的样子。

“三句话……”他握紧她的手,“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点别的?比如疼不疼,或者……”

或者说句“害怕”。

铃烬却摇了摇头,在他掌心继续划:

【说那些没用】

【能让你活着最重要】

沈无咎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得他眼眶发热。他别过头看向湖面,突然发现光膜外的信使不知何时不见了,只有些黑色的风刃还在徒劳地撞击着屏障,像群没头的苍蝇。

“他走了?”他皱起眉,总觉得不对劲。以那信使的狠劲,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

铃烬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她突然指向湖底,那里的沙地上,沉着块半露的石碑,上面刻着北溟的风纹,像只展翅的鸟。沈无咎这才注意到,湖底的沙子不是普通的黄砂,而是银白色的,踩上去像踩在碎骨上,发出细碎的响。

“那是……风部的祭坛?”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石碑上的风纹里,嵌着无数细小的风铃骨,组成个复杂的阵图——是《北溟秘闻》里记载的“封骨阵”,能将骨的力量封存在特定范围内,一旦启动,连洗骨泉的光膜都能穿透。

铃烬突然拽着他往湖中心游。她的速度快得惊人,青金色的湖水在她身后划出两道浪痕,像对临时化出的骨翼。沈无咎能感觉到红绳在发烫,风渊骨的力量顺着水流往湖底涌,显然是想阻止封骨阵启动。

可还是晚了。

就在他们离石碑还有丈许远时,银白色的沙子突然开始旋转,组成个巨大的漩涡。石碑上的风铃骨同时发出刺耳的鸣响,黑色的风刃像找到缺口的蛇,顺着漩涡的中心往里钻,瞬间撕裂了湖面上的光膜。

“抓住我!”沈无咎想也没想就抱住铃烬,用后背护住她的头。黑色的风刃割破他的衣服,血珠滴在湖水里,竟泛起诡异的黑色——是信使骨串上的毒!

铃烬的风孔里突然爆发出强光。风渊骨的力量在她体内彻底爆发,青白色的骨甲覆盖了她的整条手臂,她抓起沈无咎的手,将两人的掌心按在石碑的风纹上。

“以骨为契,以血为引——起!”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清越的声线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红绳突然绷直,将两人的血珠同时拽向风纹中心。沈无咎左瞳的金光与铃烬风孔的青光交织在一起,在石碑上凝成个巨大的铃兰印,所有黑色的风刃碰到印子,都像冰雪遇火般消融,连点烟都没留下。

漩涡的旋转渐渐变慢,银白色的沙子重新沉淀,封骨阵被强行逆转了。

沈无咎瘫在铃烬怀里,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毒血顺着伤口往心脏爬,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却死死盯着铃烬的脸——她的嘴角在流血,淡金色的,显然强行逆转阵法对她消耗极大,可她的左眼却亮得惊人,像藏着整片星空。

“傻丫头……”他想抬手擦去她的血,指尖却重得抬不起来。

铃烬突然低下头,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青金色的湖水顺着两人的发梢往下滴,红绳交缠的手腕紧紧贴在一起,他能感觉到她的力量顺着血脉往自己体内涌,一点点逼退那些黑色的毒血。

“别……救我……”沈无咎的声音很轻,他知道御风者的力量是有限的,她这么做,无异于剜自己的骨救他。

铃烬却摇了摇头,左眼的琉璃色里带着种近乎固执的温柔。她抓起块锋利的石片,在自己的掌心划了道口子,然后将流血的掌心按在他的伤口上,淡金色的血与他的血融在一起,在湖水里开出朵双色的花。

“我们……是骨契。”她的声音带着喘息,却异常清晰,“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沈无咎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终于明白骨契的真正含义——不是简单的共生,是生死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爹当年一定知道这点,所以才千叮万嘱让他躲着北溟来的人,怕的就是他像现在这样,被卷入无法回头的羁绊里。

可他看着铃烬坚定的眼神,感受着她顺着血脉传来的力量,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在这乱世里,有个人能与他生死相依,有块骨能替他们记住所有相遇,哪怕明天就会迎来刀山火海,也值了。

黑色的毒血终于被全部逼出体外,滴在湖水里,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慢慢消散。沈无咎的力气渐渐恢复,他反手握紧铃烬的手,发现她的掌心已经开始泛白,风渊骨的力量显然透支过度,青白色的骨甲正在慢慢隐去。

“我们……赢了吗?”他轻声问。

铃烬抬头望向湖面,光膜外的黑色风刃已经消失,信使的气息也彻底不见了,只有青金色的湖水还在轻轻荡漾,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她点了点头,嘴角终于扬起个极浅的笑,像朵在洗骨泉里悄然绽放的铃兰。

沈无咎抱着她往岸边游。红绳交缠的手腕不再发烫,却多了种温暖的默契,像有根无形的线,将两人的心跳系在一起,同频共振。他知道,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