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冰冷的金属地面透过薄薄的工装裤传来刺骨的寒意。莉亚蜷缩在管道下方的阴影里,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烟和时砂粒子特有的干燥铁锈味。小臂上的旧疤痕灼烧般疼痛,比之前任何一次“时间感知”都要强烈、持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皮肤下游走,指向四面八方——整个空间都在哀鸣。

前方不足十米处,就是那个冰火交织的时空异常点。扭曲的光线让视线模糊,一半通道是炼狱般的熔融景象,滴落的金属液在地面嘶嘶作响,蒸腾起灼热的气浪;另一半则是死寂的冰窟,厚厚的冰霜覆盖一切,结晶植物闪烁着诡异的幽光,缓慢地“生长”,发出细微的、如同玻璃碎裂的噼啪声。那些半透明的影子在扭曲的空气中漂浮、变形,无声的尖啸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恶心。

军方信号中提到的坐标…莉亚强迫自己冷静,调出终端。屏幕裂了几道纹,但还能工作。信号微弱得可怜,断断续续。她艰难地解析着那条加密信息中的关键数据:【临时着陆区…坐标:Theta-7…地表废弃矿石处理厂…旧主控塔…】

Theta-7区。莉亚脑中迅速调出新希望星地下维护网络的概略图。她目前所在的深层维护层,属于“方舟”锚点的附属结构,代号“根系”。Theta-7区在更西边,靠近星球表面的地质断层带,那里确实有一个早已废弃的早期工业区。好消息是,从“根系”层有数条老旧的工程升降井和通风管道可以直通Theta-7的地下部分。坏消息是,这些通道年久失修,在刚才的灾难性冲击和持续的时空扭曲下,哪条还能通行完全是未知数,而且…她必须绕过或穿越眼前这个致命的异常点。

项链!脖子上那枚父亲留下的、刻着复杂回旋纹路的金属吊坠,紧贴着皮肤,传来的温热感越来越清晰,甚至带着一种轻微的、稳定的脉动。这感觉很奇怪,似乎能稍稍抵消一点体内因时空紊乱带来的幻痛。莉亚下意识地握紧了吊坠。父亲…这是他留给她的唯一遗物,据说来自一次深入“坟场”边缘的勘探。它除了是个纪念品,难道还有别的意义?

没有时间深究了。她观察着异常点。那些漂浮的幽影似乎对实体物质兴趣不大,更像是一种时空创伤的“回响”。真正的威胁是环境本身——踏入熔岩区瞬间汽化,或者进入极寒区被瞬间冻毙。而通道本身的结构,在冰火两重天的极端力量撕扯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随时可能彻底崩塌。

唯一的“安全”路径,似乎是异常点边缘一条极其狭窄的缝隙,紧贴着尚未被完全侵蚀的、布满粗大冷凝管道的墙壁。那里扭曲的光线稍弱,冰火现象也相对边缘化。但缝隙太窄,仅容一人侧身挤过,而且冷凝管道上覆盖着厚厚的冰霜,异常湿滑。

赌一把!莉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和身体的剧痛。她活动了一下摔得生疼的腿脚,确认没有骨折。然后,她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冰冷的、布满冷凝水的金属墙壁,小心翼翼地挪向那条缝隙。

刚一靠近,一股难以言喻的混乱感就包裹了她。左半边身体瞬间感受到熔炉般的烘烤,右半边却如坠冰窖。时间感也变得错乱,仿佛思绪被拉长又压缩。她咬紧牙关,集中全部精神,不去理会那些在耳边(或许是脑中)低语的幽影,将注意力完全放在脚下和前方的路径上。

一步,两步…她侧着身,后背紧贴着冰冷刺骨的冷凝管道,胸前则能感受到熔岩区辐射出的滚滚热浪。汗水刚渗出皮肤,一半被烤干,一半瞬间冻结成细小的冰晶。项链的温热感成了她唯一的锚点,帮助她在混乱的感官风暴中保持一丝清明。

突然,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冰坨!莉亚身体猛地一晃,失去平衡,整个人向熔岩区倾斜过去!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皮肤瞬间感到针扎般的刺痛!

“不!”她心中警铃大作,求生本能爆发!左手猛地死死抠住一根冷凝管道的固定支架,指甲瞬间崩裂,鲜血渗出,在冰霜上留下几道刺目的红痕。右腿拼命蹬住墙壁,硬生生将身体扳了回来。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她喘息着,稳住身形,不敢有丝毫停留,继续向前挤。短短的几米距离,感觉像穿越了半个地狱。当她终于从缝隙的另一端踉跄着钻出来,重新踏上相对“正常”的通道时,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她靠在相对完好的墙壁上,大口呼吸,肺部火辣辣地疼。左臂的工装袖子被高温灼焦了一片,右腿裤管则结了一层薄冰。项链的温热感缓缓平复,仿佛刚才的爆发消耗了它的能量。

来不及检查伤势,莉亚立刻查看终端。Theta-7的方向…她辨认了一下方位,朝着记忆中一条老旧的物资运输通道跑去。这条通道相对宽阔,但照明完全失效,只有应急指示牌发出的微弱绿光,像鬼火般点缀在无尽的黑暗中。空气里的时砂粒子浓度明显升高,细小的光点在黑暗中悬浮、飘荡,如同有生命的尘埃。

“时间畸变体…” 莉亚想起军方信号里的警告。这些悬浮的粒子本身似乎无害,但它们就是构成那种恐怖实体的基础。她加快脚步,尽量不发出太大声音。

通道并非畅通无阻。巨大的金属货箱被冲击波掀翻、扭曲,堵塞了道路。一段天花板完全坍塌,钢筋和混凝土像巨兽的獠牙般交错。莉亚凭借着对地下结构的熟悉和工程师的直觉,在废墟中艰难地攀爬、钻行。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摔伤的部位,痛得她直抽冷气。更糟糕的是,时空的扭曲并未停止。通道的某些区域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变得异常寒冷,地面上凝结出诡异的冰花;而另一些区域则温度骤升,空气扭曲,金属墙壁摸上去烫手。她不得不频繁改变路线,迂回前进。

在一次绕过一堆扭曲的金属支架时,莉亚猛地停住了脚步,心脏骤停!

前方不远处的通道地面上,散落着几件东西:一个摔裂的工程头盔,上面有“方舟”锚点的标志;一支损坏的数据笔;还有…一小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的血迹!

艾略特!

血迹断断续续,指向旁边一条更狭窄的、通往深层冷却系统的岔道。那条岔道的光线更加昏暗,空气中悬浮的时砂粒子似乎更加密集,形成了一片朦胧的光雾。

莉亚的心揪紧了。艾略特还活着?他受伤了?他怎么会跑到冷却系统那边去?是慌不择路,还是…被什么东西追进去了?

理智告诉她,现在最明智的选择是继续向Theta-7前进,寻找军方救援。艾略特生死未卜,那条岔道看起来极度危险。但另一个声音在她脑中响起——那个刚毕业、总是带着一丝紧张却努力想做好一切的年轻助手…是她把他留在节点#7的!

“该死!”莉亚低声咒骂了一句,是对自己优柔寡断的愤怒。她几乎没有犹豫,拔腿就朝着那条血迹指向的岔道冲了过去。

冷却系统区域温度骤降,寒气刺骨。巨大的冷却塔和盘绕的管道在黑暗中投下狰狞的阴影。应急灯光在这里几乎完全消失,只有一些设备自身发出的微弱运行指示灯和空气中悬浮的、密度更高的时砂粒子提供着惨淡的光源,让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幽蓝的、不断流动的迷雾之中。血迹在冰冷的地面上变得不明显,但莉亚凭借“时间感知”对生命痕迹的微弱感应(或者说对血腥气残留的时空扰动?),勉强追踪着方向。

“艾略特?”她压低声音呼唤,声音在空旷冰冷的管道间回荡,显得格外微弱。

没有回应。只有冷却液在管道内低沉的流动声,以及…一种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微声响。像是无数细小的沙粒在金属表面滚动、摩擦。

莉亚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她猛地转身,将背靠在一根粗大的冷却管道上。

在她刚刚经过的一个岔路口,那片原本只是悬浮飘荡的幽蓝粒子雾,此刻正在发生诡异的变化!粒子像受到某种无形的引力吸引,开始疯狂地旋转、汇聚!它们彼此碰撞、吸附,发出越来越响的“沙沙”声,如同亿万只蚂蚁在啃噬金属!幽蓝的光雾迅速凝聚、压缩,中心区域的光芒变得刺眼!

短短几秒钟,一个模糊的、不断扭曲变幻的轮廓在光雾中心显现出来!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一团由流动沙粒组成的、不定型的史莱姆,但边缘闪烁着危险的蓝白色电弧,核心则是一个深邃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暗漩涡。它所过之处,金属地面发出滋滋的声响,留下焦黑和冰霜交织的腐蚀痕迹!

时间畸变体!而且正在实体化!

莉亚的“时间感知”瞬间爆发出剧烈的警报!那畸变体散发出的时空紊乱波动,如同实质的尖针,狠狠刺入她的脑海!幻痛升级为剧烈的头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那畸变体似乎感应到了她的存在(或者是她剧烈波动的生命能量?),那团不定型的、流沙般的躯体猛地转向她所在的方向!核心的黑暗漩涡仿佛一只无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她!

“沙沙沙——!” 摩擦声陡然变得尖锐刺耳!畸变体没有移动,但它身体的一部分——一道由高速旋转的时砂粒子构成的、如同鞭子般的触须——猛地从主体分离,撕裂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灼热的电芒,朝着莉亚藏身的管道狠狠抽来!

速度太快了!莉亚瞳孔骤缩,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大脑!她猛地向侧面扑倒!

“轰!!!”

时砂触须狠狠抽打在粗大的冷却管道上!坚固的超合金管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瞬间被抽中的地方,一半变得赤红灼热,滋滋冒烟;另一半则覆盖上厚厚的、急速蔓延的冰霜!恐怖的低温与高温在金属上交汇,引发剧烈的应力反应!

“咔嚓!” 一道巨大的裂痕瞬间贯穿了管道!

刺骨的、散发着淡蓝色荧光的冷却液如同高压水枪般从裂缝中狂喷而出!冰冷的液体劈头盖脸浇了莉亚一身,冻得她浑身一僵,几乎窒息!

而那道时砂触须,在完成这恐怖一击后,迅速缩回主体,那团流沙般的畸变体发出更响亮的“沙沙”声,仿佛在嘲笑猎物的狼狈。它开始缓缓地、带着毁灭性的压迫感,朝着被冷却液淋透、暂时无法动弹的莉亚移动过来!更多的粒子从周围的空气中被吸引、融入它的躯体,让它变得更加凝实、庞大!

冰冷刺骨的冷却液浸透了莉亚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仿佛要将她的血液都冻结。剧烈的头痛和刺骨的寒意双重夹击,让她牙齿打颤,几乎失去思考能力。那畸变体移动时发出的“沙沙”声,如同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它核心的黑暗漩涡仿佛一个微型黑洞,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的光线,也吸扯着莉亚仅存的意志。

要死了吗?像父亲一样,被混乱的时间撕碎、吞噬?

不!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近乎野蛮的求生欲猛地冲垮了寒冷和恐惧!父亲项链紧贴的胸口,那股温热感再次涌现,虽然微弱,却异常坚定,像黑暗中的一点烛火,稳住了她即将崩溃的心神。

跑!必须离开冷却液的范围!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气流刺得肺叶生疼,却让她清醒了一丝。她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向后爬去,试图远离那不断喷涌的冷却液和步步紧逼的畸变体。

“艾略特!如果你还活着!回答我!” 她嘶哑地喊叫,声音在管道间回荡,带着绝望和最后一丝希望。也许…也许那年轻人能制造点动静吸引畸变体的注意?虽然这想法很自私,也很渺茫。

“沙沙沙——!” 畸变体似乎被她的移动和喊叫激怒了,发出更尖锐的摩擦声。它流沙般的身躯一阵剧烈蠕动,前端猛地探出数条比刚才更粗壮、电弧更密集的时砂触须,如同数条致命的毒蛇,凌空悬浮,锁定了莉亚!

就在这时——

“哐当!哗啦——!”

一阵剧烈的金属撞击和破碎声,突然从莉亚侧后方、冷却区域更深处的某个地方传来!声音很大,在寂静的管道间格外突兀!

即将发动攻击的畸变体猛地顿住了!它核心的黑暗漩涡似乎“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流沙般的躯体也出现了一丝迟疑和混乱的波动。那些悬浮的时砂触须,也暂时停滞了攻击姿态。

有人!或者…有别的东西在那里!

莉亚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是艾略特?还是…另一个幸存者?亦或是…另一个畸变体?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顾不上声音的来源是敌是友,趁着畸变体注意力被分散的千钧一发之际,猛地从湿滑的地面上弹起!冰冷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她像受惊的兔子,朝着与声音来源相反的方向——也是她记忆中通往Theta-7区的一条老旧通风管道入口——发足狂奔!

身后,那畸变体发出一声仿佛无数砂轮摩擦的、愤怒的尖啸!“沙沙”声瞬间变得狂暴!它放弃了声音来源(暂时?),数条闪烁着致命电弧的时砂触须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朝着莉亚的后背疾射而来!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瞬间将她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