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没有露脸，镜头只是对着我的书本。
但我急促的呼吸声，和时不时发出的压抑的喘气声，清晰地通过麦克风传了出去。
直播间的观众，瞬间就急了。
“主播怎么了？声音听起来好虚弱！”
“快！快去医务室啊！中暑不是小事！”
“是不是昨天被他爸气的？他爸要来学校找他了！”
我强撑着，用虚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没事，我再坚持一下，等会儿我爸就来了，他会带我去医院的......”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所有观众的同情心和怒火。
“天啊！他还在等他那个爸！”
“快别等了！你爸要是真的关心你，就不会让你在四十度的宿舍里待半个月了！”
“谁有主播学校的电话？快打给辅导员啊！”
就在这时，直播画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伴随着张阳一声惊恐的尖叫。
“宋晨！宋晨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然后，我的手机掉在了地上，屏幕一黑，直播中断。
我晕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好戏，才刚刚开场。
6、
当我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在校医院的病床上。
鼻尖是淡淡的消毒水味，手背上扎着针，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流遍全身。
张阳守在床边，眼眶红红的。
看到我睁开眼，他立刻握住我的手。
“宋晨，你醒了！吓死我了！”
我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安心。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过来，看了看我的情况，对张阳说。
“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中暑加上低血糖，休息一下就好了。不过你的身体也太虚了，要多注意营养。”
张阳连连点头。
“谢谢医生，我们知道了。”
我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着。
因为宋大志快到了。
果不其然，不到二十分钟，病房的门就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
宋大志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心和担忧。
他满脸怒容，眼睛像要喷出火来。
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直接冲到张阳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就是你这个小畜牲，把我儿子带坏的是不是？！让他在网上胡说八道，败坏我的名声！”
张阳被他骂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
“叔叔！你怎么一上来就骂人！要不是你舍不得那50块的宿舍费，宋晨会中暑晕倒？你一来不关心他的身体，就只知道骂人吗？”
“中暑？”宋大志冷笑一声，终于把目光转向了我。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儿子，倒像是在看一个仇人。
“我看他是装的吧！”
“宋晨！我命令你，现在！立刻！给我起来！”
“跟我去给你那些网友道歉！说你之前都是骗人的！是你自己为了当网红，故意卖惨！”
他冲到我的病床前，伸手就要来拽我。
我虚弱地往后缩了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爸我真的好热啊。”
“热？我看你装死的时候最舒服！”
宋大志的声音尖利刺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周围已经有其他病人和家属，闻声围了过来，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这是他爸吗？怎么这样啊？”
“孩子都病的嘴唇发白了，还说是装的。”
“啧啧，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宋大志听着周围的议论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他觉得，是我的装病，让他在众人面前丢了脸。
“你还装！你信不信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他扬起手，就要朝我的脸上扇过来。
就在这时，我默默地，从被子里举起了我的手机。
手机屏幕，正对着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上面，是正在运行的直播界面。
直播间的人数，已经飙升到了五十万。
而屏幕上，正密密麻麻地滚动着铺天盖地的弹幕。
“卧槽！恶毒爸爸！”
“这男的疯了吧！他真的要打人！”
“我已经报警了！也给学校保卫处打电话了！”
“干得漂亮兄弟！把他的丑态全都录下来！”
宋大志扬在半空中的手，僵住了。
他看着我手机里的画面，看着那飞速滚动的弹幕，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掉进了我的陷阱。
我看着他，关闭直播间音频，小声地说。
“爸。”
“来打我啊！”
7、
宋大志彻底傻了。
他举着手，愣在原地。
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病房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是学校的辅导员和保卫处的老师赶到了。
“宋晨同学，你没事吧？”辅导员关切地问道。
随后，两名保卫处的老师，一左一右地夹住了宋大志。
“这位家长，请你冷静一点，跟我们到办公室去一趟。”
宋大志如梦初醒，开始疯狂地挣扎。
“我不去！是他！是这个小畜生害我！”
“他故意设局陷害我！你们都被他骗了！”
他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声音在走廊里回荡。
然而，此刻他的任何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因为他刚才那副丑恶的嘴脸，已经被几十万人，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
我关掉了直播。
最后一眼，我看到直播间的礼物和打赏，已经多到我数不清了。
辅导员走到我床边，语气温和又带着歉意。
“宋晨同学，让你受委屈了。学校已经了解了你的情况，关于你宿舍的问题，学校会马上为你解决，今天就让你搬到有空调的单人宿舍去，费用全免。”
“你的家庭情况，学校也会跟进，帮你申请最高的助学金和困难补助。”
我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
“谢谢老师。”
宋大志被带走了。
听说，他在办公室里大吵大闹，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我的身上。
但没有人相信他。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
他那段在医院里撒泼的视频，被网友剪辑出来。
配上恶臭父亲实录的标题，在各大平台疯狂传播。
点击量，一夜之间就突破了千万。
我爸，彻底火了。
他成了全网唾骂的PUA恶母的典型代表。
他的单位领导，也在同城刷到了这条视频。
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单位领导委婉地劝退了他。
理由是。
一个连自己儿子都能精神虐待和暴力威胁的人，不适合再从事教书育人的工作。
宋大志丢了工作，也丢了所有的脸面。
我们老家的亲戚，那些曾经在群里把他捧上天的人，现在都对他避之不及。
大伯在电话里指责他。
“宋大志啊宋大志，你怎么能这么对孩子！我们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爷爷更是直接把他踢出了家族群。
我爸终于坐不住了。
他给我打来了电话。
电话里，他的声音疲惫不堪。
“宋晨，算爸求你了，放过你爸吧。”
“他知道错了，他已经被单位辞退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就不能看在我是你爸的份上，高抬贵手吗？”
我听着他这番话，只觉得可笑。
“放过他？”
“爸，我在40度的宿舍喊热的的时候，你们有谁想过要放过我？”
“你们只关心自己的面子，自己的钱，什么时候关心过我的死活？”
“还有，别再自称是我爸了。”
“你们不再是我的父母了。”
说完，我拉黑了他的号码。
也拉黑了所有周家亲戚的联系方式。
我用直播赚到的第一笔钱，还申请了国家的助学奖学金。
然后，我搬进了学校给我安排的单人空调宿舍。
打开空调的那一刻，清凉的风吹在我的脸上。
我深吸一口气，感受这来自不易的自由的空气。
我的人生，终于重新开始了。
8、
摆脱了父母的阴影，我的大学生活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
我不再是那个畏畏缩缩，连多吃一口饭都觉得是罪过的宋晨。
我成了我自己。
我的0元挑战账号，因为那场惊天动地的直播，粉丝量突破了百万。
我没有趁热打铁，继续卖惨。
而是将账号卖给了一个工作室，换到了第一桶金。
后面，我重新起了一个社交账号。
开始在上面分享我的大学生活，分享我如何利用专业知识做兼职，如何规划自己的财务，如何一步步实现经济独立。
我的视频内容，从如何在逆境中生存，变成了如何在阳光下奔跑。
这种积极向上的转变，意外地吸引了更多的关注。
很多人在我的评论区留言，说从我身上看到了力量。
“关注你的时候，是心疼你。现在关注你，是佩服你。”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一个少年可以有多坚韧，多强大。”
我的兼职事业，也越做越好。
凭借着出色的文案功底和PPT制作能力，我很快就有了一批稳定的客户。
大三那年，我用自己赚的钱，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注册了一家小小的文化传媒工作室。
我们接策划，做推广，拍视频，开公司。
事业虽然刚刚起步，但一切都欣欣向荣。
张阳成了我的合伙人。
他常常感叹。
“宋晨，我总觉得你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笑着说。
“不是变了，是找回了自己。”
偶尔，我也会从一些远房亲戚的口中，听到关于宋大志和我爸的消息。
听说，宋大志被辞退后，精神状态一直不好。
他无法接受从一个被人吹捧的优秀员工，优秀爸爸，变成一个人人喊打的网络恶臭男。
他变得多疑，暴躁，整天和我妈吵架，埋怨她整天打麻将，不能替他分担家里的重担。
而我妈也终于无法忍受宋大志的控制欲和歇斯底里。
他们在我大四那年，离婚了。
离婚后，宋大志卖了房子，一个人搬到了一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小城市。
听说，他过得并不好。
而我妈，很快就再婚了。
对方是一个带着孩子的离异男人。
她不再打麻将，把所有的爱和金钱，都给了她的新家庭。
仿佛我这个儿子，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听到这些消息，我的内心毫无波澜。
他们的世界，早已与我无关。
我只是偶尔会在深夜里想起，上一世那个死在酷暑里的自己。
我会对他说。
“你看，我做到了。”
“我为你报了仇，也为你活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这一世，我们有空调，有朋友，有事业，有未来。”
“我们，自由了。”
9、
大学毕业那天，我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站上了演讲台。
台下，坐着我的老师，我的朋友，还有我的合作伙伴。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熟悉的笑脸，心中感慨万千。
我的演讲主题，是《自由》。
“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我们永远可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要成为的人。”
“当生活将你置于蒸笼，你可以选择忍受，也可以选择砸开蒸笼，走出来，吹一吹属于自己的，自由的风。”
演讲结束，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张阳在台下，对着我比了一个大大的心。
我笑了。
毕业后，我们的工作室步入正轨，业务越做越大。
我们从一个几平米的小房间，搬到了市中心窗明几净的写字楼。
我给自己买了一套小公寓，不大，但很温馨。
我终于有了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家。
一个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可以随心所欲，把空调开到十六度的家。
我以为，我和宋大志的纠葛，会就此画上句号。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又虚弱的声音。
“是宋晨吗？”
我愣了一下，这个声音，陌生又熟悉。
“我，爸爸啊。”
我的心猛地一沉，握着手机的手紧紧攥着。
“有事吗？”我不想对这个男人多说一个字。
电话那头的宋大志，哽咽了一下。
“宋晨。爸爸生病了。”
“医生说，是脑瘤，爸爸没钱治，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悔恨。
“宋晨，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一个好爸爸......”
“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不该为了那点可笑的虚荣心，害了你......”
“我知道我快要死了，我就是想在死之前，再见你一面，跟你说声对不起。”
“你可以来医院看看爸爸吗？就当完成我的遗愿”
他的声音，卑微到了尘埃里。
这和我记忆中那个高高在上，永远正确的宋大志，判若两人。
如果是在几年前，听到他得了癌症，我或许会有一丝快意。
但现在，我的心中，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宋大志以为我挂了电话，开始在那头焦急地呼喊我的名字。
我终于开口，缓缓说道。
“对不起这三个字我他听到了。”
“至于见面，就不必了。”
“我的人生，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
“就这样吧，祝你以后能学会如何做一个真正的母亲。”
说完，我挂了电话，拉黑了这个号码。
我没有去见他。
不是因为恨。
而是因为，真的，已经无所谓了。
原谅他，是上帝的事情。
可最后，我还是没忍心让他死去。
因为，我想到爸爸多年的养育之恩。
我花了大价钱，帮他找了最好的脑科医院。
宋大志也很幸运，脑瘤是良性，只要切除，就没事了。
此后，我们就没有再见面了。
10、
又是一个夏天。
窗外依旧是炎炎酷暑，蝉鸣聒噪。
我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享受着中央空调送来的习习凉风。
张阳推门进来，递给我一杯冰美式。
“大老板，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接过咖啡，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说不出的舒爽。
我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笑着说。
“我在想，今年的夏天，真凉快啊。”
是啊，真凉快。
我的新生活，就像这杯冰美式，带着一点点苦涩的过往，但回味起来，却是无尽的甘甜与清爽。
那个曾经在四十度高温下挣扎，乞求一丝凉风而不得的女孩，已经永远地留在了过去。
而现在的我，正迎接着每一个清凉又自由的黎明。
我的人生，再也没有蒸笼。
只有一望无际的，广阔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