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急诊室门口那盏惨白刺眼的灯,像只冰冷无情的独眼,悬在污迹斑斑的天花板上,把深夜的走廊照得一片死寂。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死死糊在鼻腔深处,混合着隐约的铁锈味、呕吐物的酸腐气,还有汗水和灰尘被闷久了的馊味,拧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流。长椅上零星蜷缩着几个形容枯槁的家属,眼神空洞麻木,像一尊尊蒙了灰的泥塑。

周屿背靠着冰凉的、刷了半截绿漆的墙壁,身体在无法控制的颤抖。胃里那块烙铁似乎暂时被更尖锐的恐惧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虚空感。他摊开自己沾着灰尘和暗红血点的手掌,掌心躺着那只被沈晞攥过、又从她染血卫衣口袋里滑落的糖纸千纸鹤。

纸鹤已经变了形。原本就歪扭的翅膀被暴力揉搓过,边缘撕裂,染着大片大片暗红色的、半凝固的血迹,像丑陋的伤疤。冰冷,黏腻,带着浓重的腥气。这是沈晞的血。

网吧后巷里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像用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刻在他的视网膜上——沈晞背靠着锈迹斑斑的铁皮垃圾桶,身体佝偻,一只手死死按着腹部,宽大的卫衣下摆迅速洇开深色的湿痕……她另一只手里紧握的刀锋滴着血……张彪捂着手腕在地上痛苦翻滚……还有她最后看过来那一眼,冰冷死寂深处,那一丝濒临崩溃的疯狂……

“操他妈的!”旁边传来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咒骂。是张强。他像只受惊的困兽,在狭窄的走廊里焦躁地来回踱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亮着“抢救中”红灯的厚重铁门。他身上的衣服也蹭着血和灰,头发凌乱,脸上还带着刚才拖拽周屿时沾上的污迹。“她……她会不会……”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咕噜声。

周屿没说话。他只是更紧地攥住了那只染血的纸鹤,粗糙撕裂的纸边硌着掌心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痛感让他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不能倒。现在还不能倒。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张强焦虑的背影,落在走廊尽头缴费窗口旁,那个同样佝偻着的身影上。

父亲。

他依旧穿着那身沾满灰白色水泥浆和暗红砖粉的工装,像刚从泥地里被挖出来的雕像。他背对着这边,低着头,沉默地站在缴费窗口前,手里紧紧捏着几张皱巴巴、沾满汗渍和污迹的纸币——那是他今天扛水泥的工钱,还有预支的几天血汗。他佝偻的背脊在惨白的灯光下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肩膀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和窗口里面那个面无表情的收费员低声说着什么。

周屿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想象到父亲在哀求,在解释,在试图用那几张微不足道的纸币,去填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深不见底的窟窿——沈晞的抢救费、手术费……还有他自己儿子那随时可能再次复发的胃溃疡。

一股巨大的酸楚混合着冰冷的愤怒,狠狠攫住了周屿的心脏。他害了沈晞。他更把本就负重前行的父亲,彻底拖进了这无边的泥沼。

“爸……”周屿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他挣扎着想站起来。

父亲的身体猛地一僵,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昏黄的灯光下,他脸上那层厚厚的灰土也掩盖不住极度的疲惫和一种……死灰般的麻木。他浑浊的眼睛看向周屿,那里面没有责备,没有愤怒,只有深不见底的、沉重的疲惫和一种被生活彻底碾碎后的认命。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缓慢地、沉重地摇了摇头。那眼神仿佛在说:别过来。别添乱了。

窗口里的收费员冷冰冰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押金至少五千!后续手术费、药费……没个两三万下不来!你这点钱……杯水车薪!赶紧想办法!别耽误病人抢救!”

父亲的头垂得更低了,捏着钱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那几张沾着血汗的纸币,在他粗糙黝黑的手掌里,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卑微。

周屿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无法呼吸。他猛地别开脸,不敢再看父亲那绝望的背影。目光重新落回掌心里那只染血的纸鹤上。冰冷的血迹,粗糙的棱角。沈晞最后塞给他的,就是这个。她是在传递什么?还是仅仅……一种无意识的举动?

就在这时,急诊室的门“哗啦”一声被猛地拉开!一个戴着蓝色手术帽、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的女医生快步走了出来,眼神锐利地扫过走廊。

“沈晞的家属在不在?!”她的声音带着急诊医生特有的急促和不容置疑。

周屿、张强、还有缴费窗口前的父亲,几乎是同时冲了过去!

“在!在!医生!她……她怎么样?”周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父亲也挤到了前面,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医生。

医生目光扫过三人,眉头紧锁:“病人腹部刀伤,失血性休克!情况很危急!需要立刻手术!但CT报告出来了,显示她……”医生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凝重,“她有严重的营养不良,贫血指标低得吓人!更麻烦的是,她腹腔有大量陈旧性淤血和粘连!说明这不是第一次腹部遭受重创!她的身体状态……非常差!手术风险极大!”

陈旧性淤血?粘连?不是第一次腹部重创?!

周屿如遭雷击!网吧后巷那一刀是新的!那之前的伤……是谁?林浩?!还是……她那个酗酒暴力的父亲?!

巨大的震惊和心疼像海啸般将他淹没!他想起沈晞在废弃教室蜷缩时苍白的脸,想起她在便利店后门握刀时微微颤抖却异常稳定的手……那不是一个普通高中女生该有的“稳定”!那是无数次伤痛后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反应!

“医生!求求你!救救她!多少钱我们都想办法!”张强急得语无伦次。

父亲也用力地点着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把那几张攥得死紧的、沾着汗渍和灰土的纸币往医生面前递,动作笨拙而绝望。

医生看着父亲手里那几张可怜的纸币,又看了看周屿惨白的脸和身上未干的泥污血迹,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但语气依旧冰冷专业:“现在不是钱的问题!是她的身体能不能扛住手术!她需要立刻输血!但她的血型是Rh阴性AB型!非常稀有!我们医院血库库存不足!正在紧急联系中心血站调血!但需要时间!她现在的情况……等不起!”

Rh阴性AB型?!熊猫血中的熊猫血!

这个信息像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周屿心上!他感觉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张强赶紧扶住他。

“熊猫血……怎么会……”张强也懵了。

“现在!立刻!通知所有直系亲属!看有没有同血型的!或者发动你们所有能发动的人!去血站!去任何地方!找血源!”医生的声音斩钉截铁,“这是她活下来唯一的机会!”说完,她不再看他们绝望的脸,转身快步走回抢救室,厚重的门再次关上,将那盏刺眼的红灯隔绝在内。

走廊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父亲手中那几张纸币被捏得变形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直系亲属?沈晞那个酗酒家暴的父亲?那个躺在医院里、等着天价医药费的植物人母亲?怎么可能?!

发动所有人?他们能发动谁?张强?他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周屿自己?他父母……父亲口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就是他们这个家此刻全部的“力量”。

巨大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三人。父亲佝偻的背脊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张强扶着墙,脸色惨白,眼神涣散。周屿死死攥着那只染血的纸鹤,冰冷的血迹黏腻地贴在掌心,那粗糙撕裂的棱角仿佛要刺穿他的心脏。

怎么办?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沈晞……死在这里?

不!

绝不!

一个冰冷而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劈开了周屿脑海中的绝望迷雾!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骇人的光芒!

他颤抖着手,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个落满灰尘的旧MP3!还有那个小小的USB读卡器!里面存着那份足以让林国栋万劫不复的证据!

“强子!”周屿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手机!快!上网!查!林国栋!林氏地产董事长!查他的公开资料!查他的血型!所有能找到的信息!快!”

张强被他眼中那疯狂的光芒吓了一跳,但立刻反应过来!“对!对!林浩他爸!那个老王八蛋!”他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掏出自己那部老旧的手机,手指哆嗦着在小小的屏幕上疯狂搜索起来!

父亲惊愕地看着两个少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不解。

“找到了!”张强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有!有一篇三年前的慈善报道!林国栋给市血站捐过血!上面提到……提到他是……Rh阴性AB型!就是熊猫血!报道还配了图!是他拿着献血证的照片!”

Rh阴性AB型!

林国栋!

沈晞的亲生父亲!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冰冷的、宿命般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周屿全身!沈晞身上流淌着的、那稀有的、救命的血液,竟然来自她最痛恨的、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的仇人?!

“是他……真的是他……”张强看着手机屏幕,喃喃自语,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生理性的厌恶。

周屿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再次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他低头看着掌心里那只染血的纸鹤,又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亮着死亡红灯的抢救室大门。沈晞在里面,生命垂危,需要她仇人的血才能活下去!

这算什么?命运的嘲弄?还是最残忍的讽刺?

“周屿……我们……我们难道要去求林浩他爸?”张强的声音带着恐惧和巨大的屈辱感,“那个老王八蛋……他怎么可能……”

“不是求。”周屿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后一点犹豫和挣扎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决绝。“是交易。”

他拿起那个连接着MP3的读卡器,紧紧攥在手里,那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他的掌心。里面装着林国栋挪用巨额资金、掏空公司的铁证。也装着沈晞用命换来的、唯一的生路。

“强子,”周屿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帮我看着这里。看好我爸。在我回来之前,一步也别离开!”他目光扫过依旧茫然无措、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父亲。

“周屿!你要干什么?!”张强惊恐地看着他。

周屿没有回答。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着生死的铁门。然后,他猛地转身,拖着依旧虚弱疼痛的身体,却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生命般的、不顾一切的气势,一步,一步,朝着医院外面那冰冷、未知、却又充满致命诱惑的黑夜,踉跄着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锋之上。

走廊惨白的灯光将他孤绝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道投向深渊的、沉默的宣战书。

父亲似乎终于从巨大的悲恸中惊醒,看着儿子决绝离去的背影,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惊惶和一种更深沉的恐惧,他张着嘴,想喊,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张强死死咬着牙,看着周屿消失在走廊拐角的黑暗中,又回头看看那盏刺眼的红灯,再看看旁边痛苦佝偻着的周父。他猛地抹了一把脸,眼神里也透出一股豁出去的狠劲,上前一步,用力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周父。

“叔……您别急……周屿他……他有办法……他一定有办法……”张强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周屿冲出急诊大楼,深夜冰冷的空气夹杂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和尘埃味,如同冰刀般灌入肺腑,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牵扯着腹部尚未痊愈的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绞痛。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病号服(外面只胡乱套了件外套),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他顾不上这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找到林国栋!用那份证据,逼他交出沈晞的救命血!

去哪里找?林氏地产总部?林家别墅?林国栋此刻会在哪里?

他站在医院门口昏黄的路灯下,像一头迷失在钢筋水泥丛林里的困兽,茫然四顾。深夜的街道空旷而冰冷,只有零星的车辆呼啸而过,卷起一阵阵带着寒意的风。巨大的无助感再次袭来。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引擎轰鸣声,从不远处医院侧面的阴影里传来。

周屿的心猛地一跳!警兆顿生!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医院外墙,屏住呼吸,锐利的目光死死盯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昏暗中,一辆没有熄火的黑色轿车静静地蛰伏在行道树的阴影里。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那流线型的车身和锃亮的烤漆,透着一股与这深夜医院格格不入的昂贵和……危险的气息。

是林浩的人?还是……林国栋?!

周屿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攥紧了口袋里那个冰冷的读卡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是陷阱?还是……机会?

他强压下转身逃跑的本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方既然在这里守株待兔,而不是直接冲进急诊室,说明他们也有所顾忌!他们也在等!等沈晞的消息?还是等……他周屿的出现?!

赌一把!

周屿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胃部的剧痛和翻涌的恐惧死死压下去。他挺直了因为疼痛而有些佝偻的脊背,脸上刻意摆出一副冰冷而决绝的表情,迈开步子,不再躲藏,直接朝着那辆蛰伏在黑暗中的轿车走去!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距离轿车还有几步远时,副驾驶的车窗无声地降下了一半。一张戴着墨镜、面无表情、下颌线条刚硬的男人脸孔露了出来,目光像冰冷的探针,透过墨镜镜片,直直地刺向周屿。

“周屿?”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是我。”周屿停下脚步,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同样冰冷平静,“我要见林国栋。”

墨镜男似乎并不意外。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耳麦低语了一句什么。几秒钟后,他微微侧头,对着后座方向示意了一下。

后座的车窗,缓缓地降了下来。

一张周屿在财经新闻和那份致命视频里见过无数次的脸,出现在车窗后。

林国栋。

他穿着质地考究的深色羊绒衫,靠在后排宽大的真皮座椅里,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的审视。他保养得宜的脸上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是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锐利得像鹰隼,透过降下的车窗,冷冷地打量着站在路灯惨淡光晕下的周屿。

那目光,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或者……一件需要被清除的垃圾。

“周屿同学?”林国栋开口了,声音平稳,甚至带着点公式化的温和,却像冰冷的蛇信子,舔舐着人的耳膜,“这么晚了,找我有事?”他的目光扫过周屿身上沾着血污和灰尘的衣服,还有他那张惨白、青肿未消的脸,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轻蔑。

周屿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个男人的气场太强大了,那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远比他那个只会嚣张跋扈的儿子林浩可怕百倍!但此刻,周屿已经没有退路。

他迎着林国栋冰冷审视的目光,没有废话,直接摊开了掌心。那只染血的、扭曲的糖纸千纸鹤,静静地躺在他汗湿的手里,暗红色的血迹在路灯下显得格外刺眼。

“沈晞的血。”周屿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穿透力,“她在里面抢救,快不行了。Rh阴性AB型血,医院没库存。林总,”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目光死死锁住林国栋的眼睛,“您是她生物学上的父亲。您的血,能救她的命。”

林国栋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周屿说的是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琐事。他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落在周屿掌心里那只染血的纸鹤上,停留了大约一秒。

“哦?”林国栋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惋惜,“沈晞那孩子……出事了?真是遗憾。Rh阴性AB型?确实很稀有。”他微微叹了口气,像是在表达一种虚伪的同情,“不过,周同学,你可能搞错了一件事。血缘关系,并不能成为道德绑架的理由。更何况,”他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清晰的威胁,“我凭什么要为一个……处心积虑想要毁掉我、毁掉林氏的人,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一滴血?”

他知道了!

他果然知道沈晞在查他!他甚至可能知道那份证据的存在!网吧后巷张彪的出现,绝非偶然!

周屿的心沉到了谷底。但他没有退缩,反而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要贴到冰冷的车窗上。他举起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个连接MP3的读卡器,在昏暗的光线下,那金属外壳反射着一点冰冷的光。

“就凭这个!”周屿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狠厉,“林总,您想要的东西,沈晞交给我了!城南三期!鑫达!宏图!维尔京群岛!L.G.D!还有您亲口说的那些话!都在里面!”他死死盯着林国栋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命换一命!您给她血,救她的命!我当着您的面,毁了它!从此两清!否则……”

周屿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威胁,像冰冷的匕首,悬在林国栋的头顶。

空气仿佛凝固了。深夜的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墨镜男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绷紧。林国栋脸上的沉稳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锐利的光芒瞬间被冰冷的杀意和一种被蝼蚁威胁的暴怒所取代!他死死地盯着周屿手中那个小小的读卡器,仿佛要用目光将它洞穿、碾碎!

“年轻人,”林国栋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寒意,“威胁我?你知道代价是什么吗?”

“代价?”周屿扯出一个冰冷的、近乎扭曲的笑容,他指了指急诊大楼的方向,又晃了晃手中染血的纸鹤,“里面躺着的那个,就是代价!她要是死了,我留着这东西还有什么用?不如让它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看看,风光无限的林董事长,背地里是什么货色!让您也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和决绝!

林国栋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死死地盯着周屿,目光像两把淬毒的匕首,仿佛要将他凌迟。车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墨镜男的手已经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某个位置。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几秒钟对峙。

林国栋眼中翻涌的杀意和暴怒,最终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算计所取代。他缓缓地靠回椅背,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弧度。

“呵……”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打破了死寂,“好。很好。有胆色。”他不再看周屿,而是对着前面的墨镜男淡淡吩咐道:“阿威,联系中心血站。告诉他们,我林国栋,Rh阴性AB型,自愿为……我的女儿,沈晞,紧急献血。让他们立刻派人过来采血,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医院。费用,我全权负责。”

“是,林董。”墨镜男阿威立刻对着耳麦传达指令。

周屿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这一刻,才敢稍稍松懈一丝。巨大的虚脱感瞬间袭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他死死咬着牙,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林国栋的目光再次落到周屿身上,那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个死人。

“现在,”林国栋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

周屿深吸一口气,强压住身体的颤抖和胃里的翻江倒海。他缓缓抬起握着读卡器的手,递向车窗。动作缓慢而坚定。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降下的车窗边缘时——

“等一下!”

一个气喘吁吁、带着哭腔和巨大惊惶的声音猛地从医院门口方向传来!

周屿和林国栋同时转头看去!

只见张强连滚带爬地从急诊大厅里冲了出来,脸色惨白如纸,脸上全是泪水和汗水混合的污迹,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手里死死攥着一张……白色的CT胶片?!

“周屿!周屿!不好了!!”张强几乎是嘶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沈晞……沈晞的CT片……医生……医生让我拿出来的……你看这里!!”他冲到周屿面前,因为跑得太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手里的CT胶片也差点脱手。

周屿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接住张强递过来的那张冰冷的、半透明的胶片,借着路灯昏黄的光线,急切地看向张强指着的那个位置!

胶片上,是沈晞腹腔的横断面影像。复杂的骨骼、脏器阴影交错。周屿不是医生,看不懂细节,但张强用颤抖的手指死死点着的那个位置,在灰白的影像背景上,靠近肝脏边缘的区域,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金属高密度影!像一颗嵌入血肉的、冰冷的钉子!

那形状……那位置……

周屿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不是普通的伤!

那分明是……一颗子弹的弹头残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