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引擎的低吼在隔音极好的车厢内被驯服成一种低沉的嗡鸣,像某种庞大而古老的生物在沉睡中均匀的呼吸。车窗外,城市的光污染被隔绝,只余下飞速倒退的、模糊的霓虹色块,如同流淌的星河,又似千年之前汴京上元夜那永不熄灭的灯火幻影。

温暖。

这是沈拓此刻唯一清晰的感知。暖气无声地吹拂着他冰冷的、沾满污垢的身体,像无数双温柔的手,试图捂热一块冻了千年的寒铁。这温暖如此陌生,如此奢侈,几乎带着一种侵略性,让他残破的身体本能地想要蜷缩、抗拒。他僵硬地靠在质感极佳的真皮座椅上,每一寸皮肤都在贪婪地汲取热量,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舒适而发出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颤抖。

痛楚并未远去,反而在这安静温暖的环境里更加清晰地浮现出来。骨骼深处传来的酸胀,肌肉撕裂般的牵扯,还有胃袋里那火烧火燎的空虚感,都在无声地提醒他这具躯壳的脆弱。他微微偏过头,看向驾驶座。

苏砚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的线条在仪表盘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而冷静,下颌线绷紧,鼻梁挺直,深琥珀色的眼眸凝视着前方的道路,镜片偶尔反射过一道冷冽的光。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清冽气息——混合着纸张、墨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类似古旧金属的味道——在密闭的车厢内弥漫开来,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她与这尘世隔绝。

“沈括……之子?”沈拓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牵扯着喉咙的疼痛,又带着一种穿越千年的、无法置信的荒谬感。他死死盯着她的侧影,“千年……后世?你……如何得知?”

苏砚的目光依旧落在前方的车流上,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修长而稳定。她的回答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早已被反复验证的定理:“汴梁大旱,延福宫夜宴。你父亲沈括,以‘格物引雷术’聚云布雨,引下雷霆,惊破宫阙琉璃瓦。是夜,官家震怒,次日,御史台弹劾沈括‘以妖星乱国,蛊惑圣心’的奏章便堆满了御案。”她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史书只言片语,一笔带过。但那份弹劾奏章的副本,连同当夜在宫门外值宿禁军目睹惊雷劈碎琉璃瓦的证词,三年前,在一座宋代古墓的陪葬漆盒夹层中被发现。墨色如新。”

沈拓的身体猛地一震!那被血与火深深烙在灵魂深处的噩梦瞬间翻涌上来!

——延福宫冲天的火光,父亲苍白而决绝的脸,被雷霆撕裂的夜空,破碎琉璃如雨般坠落的脆响!还有那些禁军惊恐的呼喊,以及随后如附骨之蛆般紧随而来的、铺天盖地的污蔑与构陷!

“是诬陷!”沈拓嘶吼出声,声音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撕裂,双眼瞬间布满了血丝,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身下柔软的真皮座椅,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留下污浊的指印。“父亲观天象,推演旱情,以火药硝石混以特制药引,借地气上升之机引动高空积雨云层摩擦生电……是格物!是救民于水火!何来妖术?!是蔡京那老贼!是他嫉恨父亲深得官家信任,是他——”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积压千年的悲愤控诉。他弓起身体,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全身的旧伤新痛,冷汗瞬间浸透了破旧的棉袄内衬。

苏砚依旧没有看他。她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的角度,镜片后的深眸精准地捕捉到了沈拓此刻痛苦、狂怒、脆弱交织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她的声音依然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场构陷的每一个环节。蔡京授意,其党羽操刀,禁军统领王焕做伪证,大理寺少卿李沆罗织罪名。目的,就是彻底铲除沈括这个在‘新法’与‘旧党’之争中始终保持独立、且掌握着足以改变某些力量格局的‘格物’之学的异类。”

每一个名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沈拓的心脏!那些在阴暗牢狱中日夜啃噬他灵魂的仇敌面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王焕狞笑着用沾了盐水的皮鞭抽打他的脊背,李沆假惺惺地劝他“识时务”在认罪书上画押……千年血恨,从未冷却!

“王焕……李沆……”沈拓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刻骨的寒意和杀意,浑浊的眼底,那抹属于千年冤魂的戾气再次翻涌,冰冷刺骨。

“他们都死了。”苏砚淡淡地陈述,像是在念一份冰冷的死亡报告,“在历史的长河里,化为尘埃。连同他们显赫一时的家族。”

沈拓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后视镜中苏砚那冷静到近乎残酷的侧脸。死了?仇敌灰飞烟灭?那自己这穿越千年的痛苦与仇恨,又该向何处倾泄?!一种巨大的、无处着力的空虚感和更深的暴怒攫住了他。

“但他们的血,还在流淌。”苏砚的下一句话,如同冰冷的钢针,精准地刺破了那层空虚。她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带着一种掌控节奏的韵律感。“他们的姓氏,他们的野心,他们攫取财富与权力的方式……如同某种顽固的基因密码,在一代代后裔的血管里传承、变异、膨胀。千年时光,足以让一条贪婪的支流,汇聚成足以撼动山河的资本巨鳄。”

她的目光终于从后视镜转向沈拓,深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中仿佛燃烧着幽冷的火焰。“宏远集团。它的创始人,姓王,名振宏。往上追溯七代,其祖上,名王焯。王焯,是王焕的族侄。而今天在垃圾场,被你用大宋禁军角抵技‘绞颈缠打’放倒的那个光头,脖子上纹着蝎子的家伙,他叫王强,是王振宏的远房表亲,宏远集团拆迁部豢养的打手头目之一。”

轰!

苏砚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沈拓混乱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宏远!王振宏!王焯!王焕!

一条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跨越千年的血线,瞬间在沈拓眼前连接起来!垃圾场那刺眼的猩红色“宏远拆迁”字样,光头打手嚣张的嘴脸,父亲在狱中含恨而终的悲愤眼神……所有的碎片,被这残酷的血脉传承,强行拼凑成一幅令人窒息的血色图景!

仇敌未绝!血债未偿!他们不仅活着,还在这千年后的世界,披着现代资本的外衣,继续着掠夺与碾压!甚至,连他这流落垃圾场的残躯,也依旧在他们的阴影之下,被其爪牙肆意欺凌!

千年积压的冤屈、愤怒、不甘,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熔岩,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头!

“噗——!”

沈拓身体剧烈地一颤,一大口暗红色的淤血毫无征兆地喷溅出来,星星点点,染红了脚下昂贵的羊绒脚垫,也溅上了他破旧肮脏的裤腿。浓烈的铁锈味瞬间在温暖的车厢内弥漫开来。

剧烈的咳嗽再次将他淹没,他佝偻着身体,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碎裂的枯叶,每一次抽搐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眼前彻底被黑暗和金星占据,意识在剧痛和滔天的恨意中沉浮。

苏砚猛地一脚刹车!

性能卓越的越野车稳稳停在路边。她飞快地解开安全带,动作迅捷而不失优雅地探身到后座。没有惊呼,没有嫌弃,她的脸上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她一手稳稳地扶住沈拓剧烈颤抖的肩膀,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块干净柔软的白色方巾,精准地按压在他还在溢出鲜血的嘴角。

她的手指隔着薄薄的方巾,触感微凉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无法抗拒的掌控力。

“别动。”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深呼吸。控制你的情绪。这具身体太虚弱,承载不了你灵魂里积压千年的风暴。你想现在就死在这里,让王焕、李沆、王振宏这些名字,连同他们对你父子的构陷和掠夺,永远成为无法清算的历史尘埃吗?”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沈拓涣散的瞳孔深处。

“活下去。沈拓。”她的声音压低,如同古老的咒语,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用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活下去。然后,一点一点,拿回属于你们的一切。让那些流淌着千年污血的名字,付出他们该付的代价。”

沈拓的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漩涡中挣扎。苏砚的话,像黑暗中唯一的光,冰冷,却无比清晰。活下去?拿回?父亲留下的东西?

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落在苏砚近在咫尺的脸上,落在她深琥珀色、仿佛蕴藏着无尽秘密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对真相和力量的执着探寻。

父亲……留下的东西?除了刻骨的仇恨和冤屈,还有什么?

“你……到底……”沈拓的喘息粗重如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想要……什么?”

苏砚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锋利,如同寒潭中一闪而逝的刀光。她收回了按压在沈拓嘴角的方巾,洁白的布料上,那团暗红的血迹如同一个不祥的烙印。

“我想要……”她重新坐回驾驶座,系上安全带,发动引擎,越野车再次平稳地汇入车流。她的声音透过前方冰冷的挡风玻璃传来,融入了都市迷离的夜色中,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回响:

“亲眼见证,‘格物’的终极奥秘,如何在千年沉冤的烈火中……浴血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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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流无声,城市的钢铁森林在窗外飞速倒退,最终被一片幽静的绿意取代。越野车驶入一道森严的黑色雕花铁门,穿过修剪整齐的林荫道,停在一座通体由深灰色金属和大幅高强度玻璃构成的现代建筑前。建筑线条冷硬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标识,只有入口处上方,一个由几何线条构成的、抽象如星图般的银色徽记,在夜色中泛着微光。

苏砚下车,替沈拓拉开车门。冷冽的空气涌入,带着草木和金属混合的奇特气息。

“欢迎来到‘星枢’。”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里显得有些清冷。

沈拓强撑着剧痛和虚弱的身体,踉跄着下车。眼前的建筑冰冷、庞大、充满未来感,与记忆中汴梁城的亭台楼阁形成刺目的对比。他抬头,看到建筑顶层某个巨大的落地窗后,似乎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苏砚似乎并未在意,径直走向入口。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灯火通明、纤尘不染的大厅。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精密仪器特有的、微弱的臭氧味道。

进入大厅,沈拓才真正感受到这里的“非人”气息。地面是光滑得能映出人影的银灰色材质,墙壁是巨大的显示屏,流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和星云般的全息投影。偶有穿着白色或深蓝色制服的研究员匆匆走过,步伐迅捷,眼神专注,几乎没有人抬头看他们一眼,仿佛他们只是空气。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只有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送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仪器嗡鸣。

这里没有温度,只有效率。像一个巨大的、精密运转的金属大脑。

苏砚带着沈拓穿过几条同样冰冷肃杀的走廊,乘坐一部需要瞳孔识别的电梯,来到地下深处。电梯门打开,眼前是一个更为广阔的空间——一个被分隔成若干区域的巨大实验室。透明的玻璃墙内,各种沈拓无法理解的复杂仪器闪烁着指示灯,机械臂无声地移动,巨大的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着符号和图像。

苏砚推开一扇厚重的玻璃门,里面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实验隔间。这里更像一个高度现代化的书房与实验室的结合体。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厚重的典籍、线装古籍的影印本、以及大量外文资料。另一面则是各种精密的检测设备和几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终端。房间中央,一张宽大的金属实验台上,摊开着几份泛黄的古籍影印图册,上面画满了复杂的机械结构图和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批注。

沈拓的目光瞬间被实验台一角的一样东西牢牢吸引,再也无法移开!

那是一个打开的黑檀木盒,盒内铺着深蓝色的天鹅绒。天鹅绒上,静静地躺着一页残破不堪的纸张。

纸张呈现出一种历经漫长岁月的焦黄,边缘如同被火焰舔舐过,呈现出不规则的、炭化的卷曲。纸面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纹和难以清除的污渍。然而,就在这残破不堪的纸面上,却清晰地书写着一列列刚劲有力、铁画银钩的小楷!

那字体!那笔锋!

沈拓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那是……父亲的笔迹!他绝不会认错!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恸和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前瞬间模糊。他踉跄着向前一步,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几乎要不顾一切地伸向那页残纸。

“别碰!”苏砚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水浇下,瞬间冻结了沈拓的动作。

她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一副薄如蝉翼的特制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黑檀木盒,走到实验台另一端一个更加精密的、被透明罩子笼罩的仪器前。仪器内部投射出柔和的白光,旁边连接着高分辨率的显示器。

“这是实验室唯一的一片《格物秘卷》残页。”苏砚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肃穆,她将木盒放入仪器平台,启动了扫描。高精度的扫描光束无声地拂过残破的纸面,旁边的显示器上,立刻呈现出无比清晰、纤毫毕现的影像。

“《武经总要·火攻篇》的残损注疏,”苏砚指着屏幕,手指划过那些铁画银钩的文字,“关于‘猛火油’(石油)与硝石、硫磺混合比例及‘升华凝华’提纯法的改良论述,远超同时代,甚至部分原理接近现代化学分馏。还有这里,”她的指尖移动到一段被污渍覆盖、但在高精扫描下依旧能辨认的图文,“一种利用齿轮组和偏心轮联动,实现‘其疾如风,其徐如林’节奏变化的守城连弩激发装置设计图,其机械效率计算之精妙,令人叹为观止。”

沈拓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那熟悉的字迹和图样,父亲在油灯下伏案疾书、眉头紧锁推演格物之理的侧影,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每一个字,都带着父亲的气息,带着那个被构陷、被摧毁的智慧之光!

“但这只是沧海一粟。”苏砚的声音将他从回忆的漩涡中拉回,带着一种灼热的不甘,“秘卷的主体,那些真正核心的、足以颠覆认知的‘格物’推演,尤其是关于‘星象与地脉能量’关联的部分……在千年前那场针对你父亲的大火中,绝大部分都已化为灰烬。我们找到的,只有这点残骸。”

大火!又是那场构陷带来的大火!沈拓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刻骨的恨意如同毒藤缠绕心脏。

“所以,”苏砚转过身,深琥珀色的眼眸如同燃烧的琥珀,牢牢锁住沈拓,“你的价值,远不止于这页残纸。”她走到实验台另一边,那里摆放着一个看似普通的透明玻璃缸,缸内盛放着一种粘稠的、灰白色半流体物质。

“认识这个吗?”苏砚拿起旁边一根金属搅拌棒,轻轻插入那灰白色的流体中。搅拌棒缓缓下沉,如同插入浓稠的泥浆。然而,当她手腕猛地发力,快速搅动时,异变陡生!

那看似粘稠柔软的流体,在遭遇高速冲击的瞬间,骤然变得坚硬如铁!搅拌棒撞击在流体表面,竟然发出“铿”的一声脆响,如同敲击在坚硬的金属上!甚至能看到撞击点附近,流体瞬间呈现出一种类似结晶体的奇异光泽!

“非牛顿流体?”沈拓的眉头下意识地皱起,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疑惑。这个陌生的名词自然而然地从他干裂的唇间吐出,仿佛尘封的记忆被强行撬开了一道缝隙。在他混乱的认知碎片里,似乎有过类似物质特性的模糊描述。

“没错。”苏砚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芒,她停下搅拌,那灰白色的流体瞬间又恢复了粘稠柔软的状态。“一种典型的剪切增稠流体。现代工业的产物,常用于防弹衣、减震器等。但它的原理,并非现代独有。”

她放下搅拌棒,走到书架前,精准地抽出一本厚重的影印本古籍,翻到其中一页,展示给沈拓。泛黄的纸页上,赫然是《武经总要》的插图——描绘着一种奇特的守城器械。巨大的木架上,悬挂着层层叠叠的、装满灰白色粘稠泥浆的皮囊。

“《武经总要·守城篇》,‘囊泥拒矢法’。”苏砚的手指划过图旁的注疏小字,“‘取河底胶泥,杂以米浆、鱼鳔胶、细石英砂,反复捶打至糜烂如膏。悬于女墙之外。敌矢至,触之则泥膏柔陷,卸其力;若遇冲车巨木猛击,则膏体瞬息凝结如石,坚不可摧,反挫其锋。’”

她的目光从古籍转向玻璃缸里的流体,再投向沈拓,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这描述,与现代‘非牛顿流体’的特性何其相似!甚至更早地应用了‘剪切增稠’的原理于实战!沈拓,告诉我,”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逼迫的狂热,“你父亲沈括,或者说你沈家的‘格物’传承里,是否还有更多类似的、被历史尘埃掩埋的智慧?那些超越了时代,甚至能解构现代科技的……‘古法’?”

沈拓的大脑一片轰鸣。囊泥拒矢……胶泥、米浆、鱼鳔胶、石英砂……父亲在工部与匠人反复试验的场景……那些被狱卒斥为“奇技淫巧”的笔记……无数混乱的碎片在脑海中疯狂冲撞!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双手,那双沾满污泥、骨节粗大的手。刚才在垃圾场,击毙野狗,撞飞光头,错骨刀疤脸……那些完全违背现代搏击理论、却又流畅狠辣到极致的动作……

“角抵技……分筋错骨……”他喃喃自语,仿佛在确认某种遗失的本能。

“不只是搏杀!”苏砚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意识的流动,立刻追问,语气急促,“是‘格物’!是对人体筋骨结构、力量传递、重心变化最本质的理解!是另一种形式的‘格物致知’!沈拓,你脑子里装着的东西,是钥匙!是打开一座失落千年的、名为‘格物’的智慧宝库的钥匙!它可能藏在《梦溪笔谈》的某个角落,可能烙印在你血脉传承的本能里,甚至可能……就记录在你父亲留给你的、那本真正的《格物秘卷》之上!”

格物秘卷!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再次劈入沈拓混乱的意识!父亲临终前紧紧攥着他的手,那无法瞑目的双眼,那无声翕动的嘴唇……“秘……卷……藏……” 断断续续的画面碎片般闪过!那个在血与火中,父亲拼死指向的……方向?

是什么?到底藏在哪里?!

“秘卷……”沈拓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混乱,仿佛有两股力量在他体内激烈撕扯。一股是千年冤魂的暴戾恨意,指向宏远,指向王家;另一股,则是被苏砚强行唤醒的、关于父亲智慧传承的巨大漩涡!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苏砚,像一头被逼到绝境、陷入混乱的困兽,“你到底……”

质问的话语尚未出口,异变突生!

实验室隔间顶部的某个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红色指示灯突然无声地闪烁起来,频率急促!

几乎同时,苏砚手腕上那块看似普通的银色腕表屏幕骤然亮起,一行冰冷的文字快速闪过:【警告:外部防御系统触发。非授权车辆集群靠近。识别:宏远集团安保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