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黑暗。

粘稠、冰冷、带着水汽和岩石腐朽气味的黑暗,如同沉重的棺盖,死死压在沈拓的意识之上。没有痛觉,没有声音,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仿佛身体已经沉入河底最深的淤泥,灵魂却还在徒劳地向上飘荡,试图抓住一丝早已断绝的光。

然后,是冰冷。

刺骨的冰冷,并非来自河水,而是某种更加幽深、更加古老的存在,如同实质的寒流,穿透了昏迷的屏障,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这冰冷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亘古蛮荒的沉重与……微弱的共鸣?

“嗡……”

极其细微的、几乎被水流声掩盖的震动,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沈拓的胸口。紧贴在那里的璇玑星枢,那冰冷玉璧深处,原本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幽暗星辰光点,在这片奇异的黑暗与冰冷中,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极其微弱地……荡漾了一下。

紧接着,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奇异韵律的冰冷意念流,如同冰层下悄然流动的暗涌,缓缓渗入沈拓濒临寂灭的意识深处:

> **检测…同源…微弱场…共鸣…修复…引导…**

修复?引导?

这微弱的信息如同投入黑暗深渊的一粒火星,瞬间点燃了沈拓意识深处那一点不肯熄灭的执念!父亲染血的面容、秦伯扑向烈焰的枯槁身影、苏砚冰冷决绝的声音、柳沅的名字……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被狂风卷起的灰烬,猛地在他混沌的识海中翻腾、冲撞!

“呃……”一声极其痛苦、如同窒息般的呻吟从沈拓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

眼皮如同被焊死般沉重,每一次试图睁开的努力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左臂!那已经不是简单的痛,而是一种彻底的、令人绝望的虚无感,仿佛整条手臂已经不属于自己,只剩下一个焦黑、麻木、散发着焦糊和血腥气息的沉重累赘。

冰冷的水滴落在脸上,带着岩石特有的腥气。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上浮,感官在一片混沌中缓慢地、痛苦地复苏。

首先感知到的,是颠簸。

身体正随着某种节奏上下起伏,每一次起伏都带来骨骼和内脏的抗议。不是在水里,而是……被背负着?冰冷而坚韧的触感透过破烂湿透的衣物传来,是某种特殊材质的紧身衣料。鼻尖萦绕着一丝极淡的、混合着硝烟、血腥和……某种清冷如雪松般的独特气息。

苏砚。

这个认知如同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沈拓混乱的意识。

他艰难地掀开一丝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摇晃,被血色和黑暗分割。只能看到前方一小片被微弱光芒勾勒出的、湿漉漉的、深灰色的紧身水袍背影。那背影紧绷着,每一步踏出都异常稳健,却又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滞涩感。她的步伐很快,在黑暗中穿行,如同幽灵。

微弱的光芒来自苏砚腰间。那里,一个约莫拳头大小、造型古朴的圆形玉佩正散发出朦胧的、如同月晕般的清冷白光。光线柔和,仅仅能照亮她身周不到一尺的范围,勉强映出脚下崎岖湿滑的地面。

借着这微弱的光晕,沈拓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

他们正身处一条极其狭窄、幽深的地下溶洞甬道之中。两侧是嶙峋突兀、湿漉漉的黑色岩壁,岩石的肌理扭曲怪异,如同凝固的巨兽内脏。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岩石地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青苔和冰冷的水洼。空气异常潮湿阴冷,带着浓重的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亿万年的古老气息。

头顶是高耸的、深不可测的黑暗穹顶,偶尔有冰冷的水滴从看不见的高处坠落,“啪嗒”一声,在这死寂的通道中显得格外刺耳。

这里是……那条隘口后面的地下溶洞?

沈拓模糊地记起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画面——苏砚驾驶着梭形艇,如同扑火的飞蛾,冲向那片黑暗湍急的隘口。巨大的水压,翻滚的暗流,艇身被撕扯扭曲的刺耳声响……然后就是彻底的黑暗和冰冷。

她竟然带着他,冲进了这里?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地中,她如何辨明方向?那腰间的玉佩……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呛咳不受控制地从沈拓喉咙里涌出,牵动全身伤口,尤其是左臂,传来一阵深入骨髓的、迟来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前方的背影猛地一顿!

苏砚停下了脚步,却没有立刻放下沈拓。她保持着背负的姿势,侧过头。清冷的玉佩光芒映亮了她小半张苍白的脸,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角和脸颊,深琥珀色的眼眸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冰封的湖泊,冷静地审视着沈拓的状态。她嘴角残留的血迹在微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醒了?”她的声音依旧冰冷,听不出情绪,只是比平时多了几分低哑和不易察觉的疲惫,“那就自己下来走。我的体力不是用来背废物的。”

话语刻薄,动作却并不粗暴。她微微屈身,让沈拓的双脚接触到冰冷湿滑的地面,同时手臂巧妙地卸力,避免过度牵扯他的伤处。

双脚触地的瞬间,沈拓双腿一软,险些直接跪倒在地!左臂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他不得不死死咬住牙关,用尽全力才勉强稳住身形,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岩壁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视线依旧模糊晃动。

“这…是哪里?”他嘶哑地问,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

苏砚没有回答,只是警惕地侧耳倾听着溶洞深处,那玉佩的清冷光芒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玉佩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边缘被烧灼得有些焦黑的微型装置——正是之前被沈拓左臂逸散的电弧擦中的那个。装置表面黯淡无光,似乎失去了作用。

片刻后,她才收回目光,看向沈拓,眼神锐利如刀:“不知道。也许是生路,也许是死路。但肯定比留在外面被‘黑渊’的主炮轰成分子强。”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拓那惨不忍睹、无力垂落的左臂,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你的手…暂时废了。不想失血过多或者感染烂掉,就自己按住伤口。”

她的话语依旧冰冷直接,没有丝毫安慰,却点出了最残酷的现实。

沈拓低头,借着微光看向自己的左臂。衣袖早已化为乌有,暴露出的手臂焦黑、皮开肉绽,肌肉和部分肌腱扭曲断裂,露出森白的骨茬,边缘被高温熔融后又凝结,一片狼藉。伤口处没有大量流血,仿佛被高温瞬间灼烧封闭了血管,但那种彻底的麻木和内部神经被摧毁的隐痛,比流血更让人绝望。

废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沈拓的心脏。在这步步杀机的绝境,失去一条手臂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他下意识地用还能动的右手捂住左臂那狰狞的伤口,冰冷的触感和剧烈的痛楚让他浑身一颤。

就在这时——

“嗡……”

他胸口的璇玑星枢,再次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这一次的震动比刚才强烈了一丝,带着一种明确的指向性,仿佛黑暗中无形的丝线被猛地绷紧,指向溶洞甬道的深处!

同时,那股侵入骨髓的、古老而冰冷的寒意,陡然加重!仿佛前方黑暗中蛰伏的巨兽,缓缓睁开了冰冷的眼眸!

“来了!”苏砚深琥珀色的眼眸瞬间眯起,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武器(如果她还有的话)的位置,身体紧绷如猎豹,死死盯住前方被玉佩光芒勉强照亮的黑暗甬道深处!

沈拓也感受到了!那并非实体的攻击,而是一种无形的、冰冷沉重的压力!如同无形的潮水,带着亘古的蛮荒气息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愤怒?瞬间笼罩了整个甬道!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玉佩的清冷光芒剧烈地闪烁、摇曳起来,仿佛随时会熄灭!

“什…什么东西?”沈拓强忍着左臂的剧痛和窒息般的压迫感,嘶声问道。

苏砚没有回答,她的脸色在闪烁的光芒下显得更加苍白凝重。她似乎也在极力抵抗着这股无形的压力,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腰间的玉佩光芒忽明忽暗,抵抗着那无形的侵蚀。

“走!”苏砚低喝一声,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一丝……忌惮?她不再看沈拓,转身就朝着甬道深处快步走去,玉佩的光芒在黑暗中顽强地开辟着微小的前路,但那无形的压力如同附骨之蛆,紧紧缠绕着他们。

沈拓咬紧牙关,拖着剧痛虚弱的身体,踉跄着跟上。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左臂的麻木和剧痛交替冲击着神经。但他胸口的璇玑星枢,那冰冷的玉璧,却在这股沉重的压力和寒气中,传来一阵阵越来越清晰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微弱震动!那核心处的幽暗星辰光点,闪烁的频率明显加快,贪婪地吸收着周围那古老冰冷的能量场!

> **同源场…吸收…修复…核心玉璧…稳定…**

冰冷的意念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不断冲刷着沈拓的意识。

这溶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璇玑星枢?甚至……在修复它?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沈拓混乱的脑海。他一边艰难地跟随苏砚,一边下意识地捂紧胸口的冰冷轮廓。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借着苏砚玉佩摇曳的光芒,扫过了自己捂着左臂伤口的右手。

右手的手腕内侧,那在之前搏杀和爆炸中被污血和泥垢掩盖的地方,此刻在玉佩的清冷光芒下,隐约显露出一个极其黯淡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印记轮廓——那并非伤痕,而是一个古老、复杂、仿佛由无数细微星辰线条构成的奇异纹章!

这个纹章,沈拓从未留意过,仿佛天生就烙印在皮肤之下,只有在某种特定的能量激发下才会显现!

而此刻,它正随着璇玑星枢的搏动和周围那古老冰冷场的压力,极其微弱地……亮起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同样幽暗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