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几乎是跌撞着冲进柳家别墅的大门。
精心修饰的妆容被泪水、灰尘和极致的羞愤彻底糊成一团。
昂贵的套裙下摆沾满污渍,一只断了跟的高跟鞋被她死死攥在手里,如同攥着破碎的尊严。
她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网咖里那炼狱般的一幕。
林飞冰冷的眼神、精神小妹无耻的行为、那包刺眼的白皮烟、还有网咖里震耳欲聋的哄笑…
耻辱!
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像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
“林飞…林飞…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她低吼着,声音嘶哑,充满了怨毒和崩溃,哪里还有半分临海名媛的优雅从容?
更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濒临疯狂的母兽。
“如烟?!”柳传海沉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从客厅深处传来。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女儿狼狈不堪、怨气冲天的身影。
女儿这副模样,绝非寻常小事。
“爸!”柳如烟看到父亲,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眼泪再次决堤,扑到沙发上痛哭。
将那只断跟的高跟鞋狠狠摔在地上,“是林飞!那个混蛋!畜生!他…他彻底毁了我!我…我要把他撕成碎片!!”
她的声音因哭泣、极致的愤怒、委屈而扭曲变形。
柳传海没有立刻追问,而是缓步走到女儿身边,递上一方温热的湿毛巾。
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擦擦。天塌不下来。慢慢说,林飞做了什么?”
他的平静,与柳如烟的歇斯底里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做了什么?!”柳如烟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他在网咖!当着一群下贱人的面!搂着一个染着七彩鸡毛、打着唇钉的精神小妹!”
“用那包…那包不知道哪里来的破烟当嫖资!爸!他这是在打我柳家的脸!”
“是把我的尊严踩进最肮脏的泥里!他以前再浑,也没敢这样乱搞!他这是疯了!彻底疯了!!”
她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刻骨的恨意和巨大的羞辱感,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柳传海静静听着,脸上的皱纹如同深壑,眼神深邃如古潭,不见丝毫波澜。
他没有像女儿一样被愤怒冲昏头脑,反而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那包“破烟”(以女儿的眼力能让她特意提及的烟,绝非寻常)、“以前再浑也没敢这样乱搞”、“当众、刻意、极尽羞辱”。
“如烟,”柳传海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你先冷静下来想想。”
“林飞以前几年,可有如此明目张胆地乱搞?可有如此刻意地、当众地羞辱于你?”
柳如烟被问得一怔,满腔怒火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下意识地回想。
“没…没有。他虽然浑,但以前顶多是不务正业,花天酒地也是避着我的…更不敢这样当众…”
她忽然顿住,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难道…难道他平时我看不见的时候…在网咖里…和不同的…那些贱人…”
她不敢再想下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故意气你?”柳传海替她说出了后半句,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微弱的、近乎冷酷的弧度。
“甚至,巴不得你立刻、马上、不顾一切地跟他退婚?”
“什么?!”柳如烟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
“他…他想退婚?为什么?他凭什么?!”
“凭什么?”柳传海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眼神却锐利如鹰。
“就凭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只能靠林家和你柳家名头活着的废物林飞了。”
他放下茶杯,目光直视女儿,“你上次去找他提退婚,他是不是答应得异常爽快?”
柳如烟回想当时林飞那冰冷淡漠的眼神和干脆利落的回答,心头猛地一震!
是啊!
太干脆了!
“这…这能说明什么?”柳如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说明他在激怒你,逼你先出手。”柳传海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看透棋局的笃定。
“他不想背负主动退婚的骂名,更不想让林家、让林震老爷子难做。”
“所以,他选择用最极端、最让你无法忍受的方式,刺激你,让你在盛怒之下主动提出退婚,甚至不惜当众撕破脸!”
“这样,舆论的矛头指向你,他反而成了‘被抛弃’、‘被羞辱’的受害者。”
“而他…正好可以借此彻底摆脱你,摆脱柳家的束缚!”
“金蝉脱壳”!
柳传海心中已下了定论。
柳如烟如遭雷击,彻底呆住了!
父亲的分析,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林飞看似疯狂行为下的冷酷算计!
如果这是真的…那林飞的心机…太可怕了!
“可是…爸!”柳如烟不甘心地反驳。
“他凭什么?林氏集团都快完了!他一个只会打游戏的废物,就算摆脱了我,又能有什么作为?”
“他哪来的底气?!”
“废物?”柳传海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嘲讽,不知是对林飞过去的伪装,还是对女儿此刻的短视。
“如烟,你太小看他,也太小看你爷爷当年的眼光了。林氏集团…恐怕没你想的那么快完蛋。”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女儿,声音带着一种追忆和深沉的考量。
“你爷爷当年坚持与林家联姻,不是没有原因的!”
“老爷子临终前,还特意叮嘱我,看好林飞,柳家的未来,或许就系在他身上。”
“我一直不解,直到最近…”
柳传海转过身,目光灼灼。
“林飞看似荒唐的举动背后,总有深意。从拍卖会他‘意外’截胡林家地块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
“今天他这出‘自污’大戏…更是印证了我的猜测。”
“他在藏拙!”
“他在布局!”
“他手里,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底牌!”
“那张‘海外资本’的底牌,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硬!”
“鲲鹏投资”四个字,在他心中分量陡增。
柳如烟被父亲的话彻底震住了!
藏拙?
布局?
爷爷的遗言?
海外资本的底牌?
这些信息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冲垮了她之前对林飞根深蒂固的“废物”认知!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愚弄的寒意席卷全身。
如果父亲是对的…那她之前在网咖的愤怒和羞辱…岂不是正中林飞下怀?
“那…那我该怎么办?”柳如烟的声音带着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她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林飞了。
“忍。”柳传海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眼神深邃如渊。
“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退婚,正中他下怀,也彻底断了你爷爷苦心安排的这条路。”
“不仅不能退,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甚至…要对他更好一点!”
“把今天的事,当作他‘年少轻狂’的胡闹,轻轻揭过。”
他走近女儿,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如烟,记住,真正的猎人,永远最有耐心。林飞想演,我们就陪他演下去。”
“我倒要看看,这只一直装睡的幼虎,爪子到底有多利,他背后的‘鲲鹏’,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在他亮出所有底牌之前,稳住,就是胜利。”
柳如烟看着父亲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心中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被算计的不甘,以及一丝被父亲点醒后的后怕和…隐隐的兴奋?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擦干脸上的泪痕和污迹,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只是深处多了一抹复杂难明的光芒。
“爸,我明白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却多了一份沉凝。
“我会‘忍’下去。陪他,把这出戏,好好演完!”
……
网咖包厢里,柳如烟走了之后,林飞就让精神小妹站起来。
精神小妹拿着那盒白皮烟,手还在激动地发抖。
“叔…这…这烟真给我了?这…这太贵重了…”
林飞头也没回,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啰嗦,拿走。”
“叔!你真是我亲叔!”精神小妹激动得差点跪下。
“这烟…我听道上大哥说过,特供的!有钱都买不着!抽一口都是福气!”
“叔,你太好了!你累了吧?去开一个房间我帮你按摩按摩。”
“不用了,你回位置吧,我要开始打瓦了。”
林飞挥挥手让精神小妹离开,可不敢真和她去开房,怕有毒!
……
林峰、林平、林玉三兄妹走出林家老宅,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客厅里那令人窒息的氛围。
三人不约而同地在花园暗影处停下脚步,脸上惊疑未定的神情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阴郁。
“二哥,这事…你怎么看?”林平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后怕。
“那小子…林飞…他…他真搭上了什么‘海外资本’?还当了总经理?四千万…说买就买?”
他至今仍觉得像做梦,不,噩梦!
林玉也凑近,声音急促:“二哥,你信吗?反正我不信!什么‘海外资本’,听着就玄乎!”
“我看八成是大哥和林飞联手做局!想独吞集团剩下的那点渣滓!不然那小子哪来的狗屎运?”
她对林飞的鄙夷根深蒂固,难以动摇。
林峰脸色阴沉,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分析。
“不管是不是做局,那四千万真金白银进了拍卖账户,解了集团的燃眉之急,这是事实!”
“至于林飞…他现在背后那潭水太深,我们暂时碰不得!”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压低声音:“当务之急,是防止大哥借着这个机会,继续掏空林氏!”
“那小子有了钱,大哥更有底气了!我们必须盯紧!”
“林氏剩下的每一分钱,每一个项目,都不能再让大哥和林飞沾手!”
“账目,资金流,给我盯死!还有,暗中查那个‘鲲鹏投资’!”
“查林飞最近接触的所有人!我就不信,没有蛛丝马迹!”
“对!二哥说得对!”林平立刻附和,眼中重新燃起一丝算计的光芒,“管他真神假鬼,先把剩下的家当守住!”
林玉也用力点头:“好!二哥,三哥,我听你们的!咱们三个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绝不能让大哥和林飞再得逞!”
三人迅速达成共识,在夜色中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一种基于恐惧和贪婪的临时同盟悄然结成。
他们自以为隐秘的谋划,却不知,二楼书房那厚重的窗帘缝隙后,一双苍老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早已将他们的举动尽收眼底。
林震无声地叹息一声,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林家几十年的兴衰沉浮。
他缓缓坐回书桌后的太师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灯光将他佝偻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墙壁上,显得格外孤寂而疲惫。
“利令智昏…鼠目寸光…”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痛心和深深的忧虑,喃喃自语。
“幼虎的爪牙已露,鬣狗却还在争抢腐肉…林家这艘船…还能经得起几次风浪?”
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幕,仿佛看到了更远处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
林飞今日的“顺手”之举,在他眼中,绝非偶然,更像是一声低沉而清晰的…虎啸山林前的磨爪声。
姜,或许还是老的辣。
但这幼虎的爪牙之利,恐怕已远超他这老姜的预料了。
风暴,已至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