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 两个字刚落,颜屹川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垂着眼,没人看见他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厌弃,
像被什么东西硌到了似的,连带着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没等颜母把话说完,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
“妈,吃饭时累了,我先上楼休息。”
他甚至没看客厅里的人,转身就往楼梯口走,
挺拔的背影透着股不容置喙的疏离,像是多待一秒都觉得烦躁。
颜母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
后半句 “中和你的冷脾气” 卡在喉咙里,
看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才不解地嘟囔:“这孩子,怎么说风就是雨的……”
颜父轻咳一声,打圆场:“刚退伍回来,作息还没调整过来,让他歇歇吧。”
江辞远见气氛有些微妙,适时地站起身,看了眼腕表:“伯父伯母,时间不早了,公司还有点事没处理完,我先回去了。”
颜母这才回过神,连忙点头:“哎好,路上注意安全,开车慢点开。”
颜父也跟着嘱咐:“工作再忙也得注意休息,别熬太晚。”
“多谢伯父关心了。” 江辞远微微颔首,
刚转身,就见颜予安和童小棠从花园方向回来,
颜予安看见江辞远时,眼底漾起细碎的笑意,走到他身边。
“怎么啦?” 她轻声问,
“公司有点事,要先回去了。”
江辞远望着她,伸手将颜予安凌乱的碎发轻轻撇到一旁,
“记得明天去看新展,今天不要熬太晚了,”江辞远贴心的嘱咐道,
颜予安乖巧的点了点头,
颜母见状适时推了推女儿:“安安,去送送小江吧。”
又转向童小棠,笑意亲和,
“小童啊,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回去也不安全,今晚就住伯母这儿吧。”
童小棠看着颜予安眼中期待的神色,笑嘻嘻的说:“那恭敬不如从命咯,伯母,”
颜予安温柔一笑,自然地挽住江辞远的手臂往外走,轻声道:“走吧,我送你到门口。”
晚风里飘来低低的絮语,不知说了些什么,
惹得颜予安轻笑出声,像檐角的风铃撞碎了夜色。
童小棠望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心里的小人儿已经抱着脸颊尖叫起来。
【这个画面太唯美了!青梅竹马什么的,果然是 YYDS!】
童小棠偷偷掐了把自己的手心,才没让激动的笑意溢得太明显。
想当初看这本书时,
她就天天盼着颜予安和江辞远的感情线,
“小童,发什么呆呢?”
颜母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我带你去看看房间,还是你以前住的那间,被褥都是新晒过的,带着太阳味儿呢。”
“欸,好!” 童小棠连忙跟上,
夜深得像浸在墨里,连虫鸣都低了下去,
只有月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清冷的银辉。
童小棠揉着眼睛,小心翼翼的踮着脚尖下楼,拖鞋踩在地毯上,几乎没发出声音。
她攥着睡衣衣角,眼睛努力适应着昏暗,
脑子里还是迷迷糊糊的,和颜予安聊天聊睡着了,被渴醒了,
楼下走廊尽头就是厨房,童小棠记得,
冰箱旁边就有个饮水机。
童小棠小声嘟囔着,“渴死宝宝了,水,我要水~”
可越走近,越觉得脚下发飘,刚绕过沙发拐角,
脚踝忽然撞到个硬物,“咚” 的一声轻响,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嘶……” 童小棠捂着脚踝蹲下身,正想揉揉,
忽然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背上,凉飕飕的,像被蛇盯上了似的。
她猛地抬头,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
沙发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坐了个人。
月光勾勒出他挺直的脊背,侧脸隐在暗处,
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像蛰伏在夜色里的猎豹,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是颜屹川!
童小棠的呼吸都停了半秒,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大半夜不睡觉,坐这儿装雕塑吗?
“你……”
她张了张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刚说了一个字,就见阴影里的人动了。
颜屹川缓缓站起身,动作没有半分拖沓,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
他没开大灯,只借着月光走到饮水机旁,
拿起一个玻璃杯,接了半杯温水,然后递到她面前。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泽。
童小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喝水的,
此刻喉咙干得发紧,她连忙接过杯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
滚烫的触感让她像触电似的缩回手,
杯子里的水晃了晃,溅出几滴在地板上。
“对、对不起!” 她慌忙小声的道歉,心跳得像要炸开。
颜屹川没说话,
只是弯腰,用纸巾擦掉地板上的水渍,而后精准的扔到垃圾桶里,
动作从容得仿佛这不是深夜,
而是在训练场整理内务。
童小棠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抿着水,眼角的余光偷偷瞟他。
他还站在原地,目光落在窗外的月光里,
侧脸的线条冷硬,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的天,大半夜撞颜屹川失眠,不会被灭口吧?】
童小棠心里的小人儿已经缩成一团,恨不得立刻隐身。
喝完水,她蹑手蹑脚地把杯子放回原位,
对着颜屹川的方向,几乎是用气音说了句 ,
“谢谢了,那个,我先上去了,”
而后转身就往楼梯跑,拖鞋在地板上蹭出 “哒哒” 的轻响,像只受惊的小鹿。
途中还差点被绊着,但是童小棠没敢停留,
直到跑回二楼,关上门,
童小棠才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手心里全是汗。
楼下,颜屹川望着楼梯口的方向,指尖还残留着刚才碰到她皮肤的温度,冰冰凉凉。
颜屹川重新陷进沙发阴影里,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节奏像在部队时分析战术沙盘。
总感觉她哪里不对劲。
他当兵这些年养成的习惯就是捕捉异常。
哪怕是战友嘴角一丝不自然的抽动,或是敌方阵地一个微小的反光,都可能藏着关键信息。
而童小棠今晚的样子,从头到尾都透着 “异常”。
记忆里的童小棠,从来不是这样的。
颜屹川捻灭指尖的烟蒂,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多余。
烟雾在月光里散得快,倒不如他心头的疑云浓重。
颜屹川靠回沙发,喉结动了动,抬手揉了揉发紧的眉心。
他盯着楼梯转角处残留的晃动光影,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记忆里那个总爱踩着十厘米高跟鞋、说话尖酸刻薄的童小棠,与方才有礼貌的女孩,实在难以重合。
他摸出烟盒又放下,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手中的打火机,
当年童小棠为了引起他注意,
居然......
搞得他现在对女的都有些戒备之心,
现在到好了,两人见了面,她还慌张害怕上了,
颜屹川指腹摩挲着打火机冰凉的外壳,金属棱角硌得掌心发疼。
回到房间,颜屹川躺在床上,
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一道细长的阴影,像道无法愈合的疤。
他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身下的床单被揉得发皱。
寂静的夜里,心跳声格外清晰,“咚咚” 地撞着胸腔,节奏乱得像脱缰的野马,
闭上眼,不是黑暗,而是漫天火光。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耳边炸开,热浪燎得他皮肤生疼。
他又看见老周,
那个从他刚入特种部队就带着他、年纪足以当他叔的老战友,
拼尽全力猛地扑过来,将他死死压在身下。
“少校!卧倒!”
粗哑的吼声还没落地,就是震碎耳膜的轰鸣。
颜屹川只觉得后背被巨力掀飞,剧痛像潮水般涌来,
恍惚中,他看见老周染血的手还护在他后脑勺,
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最后望向他时,满是 “撑住” 的期许。
“老周 ——!”
他猛地睁开眼,额头上覆着一层冷汗,胸口剧烈起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指节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红痕。
特种兵,出生入死是家常便饭。
可老周不一样,那是看着他从新兵蛋子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少校的人。
老周最后那道眼神,像烧红的烙铁,无论过去多久,一碰就烫得他心口发疼。
那次爆炸,老周当场没了气息,
他自己浑身缠满绷带,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疼得整夜睡不着。
等他终于能扶着墙下床走路时,任务早就结束了。
战友们带着老周的骨灰回来了,
而那个总爱唠叨他 “注意安全” 的老大哥,永远回不来了。
他坐起身,背靠着床头,指尖在床头柜上摸索,精准地摸到那个白色药瓶。
标签上印着 “维生素 C”,字迹工整,是他自己贴的。
上面说自己的状态已经不适合再待下去了,所以......
他怕父母看出端倪,就编了一个谎,年限到了,他可以退伍了,
熟练地拧开瓶盖,倒出三粒白色药片,在掌心轻轻晃了晃。
他随手抓过床头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大口,
水流顺着嘴角淌下来,浸湿了脖颈处的衣领,
喉结滚动,将最后一丝苦涩咽下去。
他把药瓶放回抽屉最深处,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移了位置,刚好照在空了的矿泉水瓶上,折射出一点冷光。
颜屹川重新躺下,睁着眼望着天花板,眼底一片空茫。
药物起效需要时间,
在那之前,他还得和这漫漫长夜,
以及心底那头叫做 “愧疚” 的野兽,再对峙一会。
天刚蒙蒙亮,窗外的栀子花还浸在晨露里,颜屹川就睁开了眼。
窗帘缝隙透进的微光刚好落在他脸上,眼底的红血丝淡了些,
他没有丝毫迟疑,掀开被子起身,动作利索,
叠被、整理床单,每一个褶皱都被抚平,边角对齐得像用尺子量过,
这是骨子里的习惯,哪怕褪下军装,也改不了。
换好一身黑色运动服,出门,
楼道里静悄悄的,脚步落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
他下意识瞥了眼二楼的方向,门板紧闭,想必那两个女孩还在睡。
颜屹川走进自家健身房,他戴上护腕,指尖在控制面板上按了几下,速度缓缓升至十公里每小时。
脚步落在传送带上,发出规律的 “嗒嗒” 声,
汗水很快在额角凝聚,顺着下颌线往下滑,滴在深色的运动服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哑铃碰撞的闷响、呼吸的节奏、器械运转的轻鸣,
在空旷的房间里交织成独属于他的晨曲。
直到手腕上的运动表震动提示时长已到,
他才停下手,拿过毛巾擦汗,喉结滚动着灌下半瓶水。
此时客厅里已有了动静。
颜父坐在餐桌旁看报纸,颜母系着围裙在厨房煎蛋,油星溅起的轻响混着吐司的焦香飘出来。
颜予安揉着眼睛从楼上下来,长发散乱的地披在肩上,
看见颜屹川从健身房出来,打了个哈欠:“哥,早啊。”
“嗯。”
他应着,转身往浴室走,经过楼梯口时,
特意抬眼望了望 —— 童小棠的房门还关着,门缝里没透出光。
等他洗完澡换好家居服下楼,早餐已经摆上桌。
颜母把最后一盘煎蛋端出来,擦了擦手:“我去叫小童起床。”
她轻手轻脚地上了楼,在童小棠的房门前敲了敲:“小童?该起床吃早饭啦。”
里面没动静。
颜母又敲了两下,推开门往里看。
阳光透过纱帘落在床上,童小棠蜷缩在被子里,
只露出半张脸,睫毛长长的,呼吸均匀,睡得正沉。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坐在床边轻声喊:“小童,醒醒啦。”
床上的人动了动,咂了咂嘴,声音黏糊糊的,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像是在梦里撒娇:“妈妈…… 再睡五分钟,好不好?”
颜母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出了声,眼底漾起温柔的笑意。
这孩子......
她没再叫醒她,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悄声退出去,带上了房门。
下楼回到厨房,颜母笑着对颜予安说:“让小童再睡会儿吧,看她睡得香着呢,我是真不忍心叫醒她。”
颜予安正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煎蛋,闻言故意鼓起腮帮子,假装吃醋:“妈,您就舍得喊我起床呀?我也困呢。”
颜母被女儿逗得脸上一热,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孩子,昨晚还不是你拉着小童聊到那么晚,要不然人家早醒了,”
嘴上这么说,语气里却满是宠溺,转身又从蒸锅里端出一笼灌汤包,放在颜予安面前,“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颜屹川坐在餐桌另一头,默默喝着粥,
耳朵却捕捉到了刚才的对话,皱了皱眉,
颜予安原本还想再说两句撒娇的话,眼角余光瞥见自家哥哥皱着眉,
那道竖纹在眉心格外显眼,
以为又是自己做了什么惹到这尊大佛不高兴了,
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噎了回去,乖乖拿起筷子戳起灌汤包,小声嘟囔:“知道了嘛。”
客厅里一时只剩下碗筷轻碰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