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溪源村的宁静,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终有平息之时。《归园田居》的拍摄接近尾声,节目组开始收拾行囊,弥漫着淡淡的离愁别绪。对于木小迪而言,这份离愁却如同山间的浓雾,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慌和不舍。

她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王也出现在竹楼外的时间似乎更少了,即使出现,眉宇间也凝结着一层比山间寒气更重的凝重。墨石来找她的频率也降低了,即使来,也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不再像之前那样慵懒地陪她玩耍,而是常常竖起圆耳朵,警惕地望向山坳深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带着不安的呜咽。

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无声地笼罩了这片看似世外桃源的山村。

这天傍晚,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木小迪独自一人,抱着最后一点用竹筒精心装好的、墨石最爱吃的蒸红薯块,脚步沉重地走向那座熟悉的竹楼。她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至少是离开前的最后一次。

竹楼前,没有王也盘坐的身影,也没有墨石慵懒的踪迹。院门虚掩着,里面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木小迪的心猛地一沉。她推开篱笆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王也正背对着她,站在那块他常坐的平整石头旁。他没有穿靛蓝布衣,而是换上了一身她从未见过的、质感奇特、泛着哑光的黑色作战服,样式简洁利落,却透着一股凛冽的杀伐之气。他的背影挺拔如孤峰,在血色夕阳下拉出长长的、沉重的影子。

墨石就蹲在他脚边,不再是那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它庞大的身躯微微绷紧,黑白分明的皮毛在夕阳下仿佛流淌着金属般的光泽,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此刻闪烁着一种近乎野性的警惕光芒,死死盯着山坳的方向,喉咙里压抑着低沉的咆哮。

木小迪的出现,让墨石警觉地转过头,但当它看清是她时,眼中的凶光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焦急和不舍的“呜呜”声,它甚至想朝她跑过来,却被王也一个极其轻微的手势阻止了。

王也缓缓转过身。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勾勒出冷硬如刀削的轮廓。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万载不化的玄冰,里面没有离别的不舍,没有情绪的波动,只有一种即将奔赴战场的、纯粹到极致的冰冷与专注。他看着木小迪,那目光穿透了她怀里的竹筒,穿透了她强装的镇定,仿佛直接看到了她心底翻涌的恐慌和即将决堤的泪水。

“要走了?”木小迪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她紧紧抱着怀里的竹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王也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冰封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快得如同错觉。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平静,没有任何解释:“嗯。”

一个字,如同重锤砸在木小迪心上。所有的侥幸和期盼瞬间破碎。

“去哪里?”她忍不住追问,声音带着哭腔,“危险吗?” 她想起了盘龙谷的藤蔓,青石镇的蚀骨蜂,还有影傀冰冷的幽绿光点。

王也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她,投向村子的方向,似乎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那个世界,是她无权也无能涉足的危险领域。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被彻底隔绝在外的无力感淹没了木小迪。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如同断线的珠子,无声地从她脸颊滑落。她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

就在这时,墨石再也按捺不住,它猛地挣脱了无形的束缚,庞大的身躯带着一阵风冲到木小迪面前。它没有像往常那样亲昵地蹭她,而是焦急地用湿漉漉的大鼻子拱了拱她怀里的竹筒,又回头看看王也,喉咙里发出急促的、近乎哀求的“嗯嗯”声。

木小迪蹲下身,打开竹筒盖子,将里面温热的红薯块倒在墨石面前。墨石却没有立刻去吃,它的大脑袋凑近木小迪的脸,伸出粗糙而温热的舌头,笨拙地、轻轻地舔去了她脸颊上的泪水。那动作小心翼翼,充满了它独有的、笨拙的安慰。

“墨石……”木小迪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墨石毛茸茸的大脑袋,将脸埋进它厚实柔软的颈毛里,压抑地啜泣起来。墨石一动不动地任她抱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安慰般的咕噜声。

王也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冰冷的目光在墨石安慰木小迪的动作上停留了片刻,那亘古不变的冰封面容上,似乎有极其细微的纹路松动了一下。但他没有阻止,也没有靠近。

片刻,木小迪的情绪稍稍平复。她松开墨石,用手背胡乱擦掉脸上的泪痕,抬起头,看向王也。夕阳下,她的眼睛红肿,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和倔强。

“王大哥……”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我……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她问出了最核心的恐惧。她怕这一别,就是永诀。怕那个冰冷神秘的世界彻底吞噬掉他,也吞噬掉她心中这点微弱的联系。

王也的目光再次落回到她脸上。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移开。那双深邃的寒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的脆弱、倔强和那份炽热得几乎要灼伤人的期盼。

沉默再次笼罩了小院。山风吹得竹叶哗哗作响,如同离别的挽歌。

就在木小迪以为他又会像以前那样,用沉默或者冰冷的命令划清界限时——

王也动了。

他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极其缓慢地探入作战服内衬的口袋。他掏出的,不是武器,不是符箓,而是一张……极其普通的、甚至有些磨损的白色卡片。

他将卡片递到木小迪面前。

木小迪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张还带着他体温的卡片。

卡片很简洁,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正面,用苍劲有力的钢笔字写着一个地址:

【京城西城区,柳荫胡同甲柒号】

背面,则是一串极其简单的、没有任何区号的数字,像是一个电话号码,但格式又有些奇怪。

“京城……四合院?”木小迪看着那地址,喃喃道,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给了她地址!一个具体的、世俗的地址!

王也看着她眼中瞬间燃起的希望,那冰冷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去。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非生死攸关,勿扰。”

“打这个电话,接通后,说‘山雨’,会有人处理。”

非生死攸关,勿扰……这冰冷的警告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木小迪一部分狂喜。但这地址和电话,却像一根救命的稻草,让她绝望的心重新落回了实处!她紧紧地攥着那张卡片,仿佛攥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

“嗯!我记住了!王大哥!”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哽咽后的坚定,“我……我不会随便打扰你的!”

王也看着她珍视卡片的样子,那紧抿的薄唇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最终却什么也没再说。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木小迪,那目光复杂难明,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印在冰封的记忆深处。

然后,他的视线转向墨石,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命令口吻:“墨石,走。”

墨石听到命令,身体瞬间绷紧,眼中流露出浓浓的不舍,它用大脑袋最后蹭了蹭木小迪的腿,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迈着沉重却坚定的步伐,回到了王也身边。

王也再没有看木小迪一眼。他转身,迈开步伐,朝着山坳深处那片被血色夕阳和浓重阴影笼罩的方向走去。步伐沉稳,没有丝毫犹豫和留恋。墨石庞大的身影紧随其后,一黑一白,迅速融入了暮色四合的山林之中,如同两滴墨汁落入深潭,转瞬消失不见。

“王大哥!墨石!保重!”木小迪冲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用尽全力喊道,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带着哭腔和不舍。

没有回应。只有山风呜咽,吹动竹叶,仿佛在回应她的呼唤。

木小迪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沉入了山峦之后,暮色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下来。她紧紧攥着那张写着地址和电话的卡片,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属于王也的微弱体温,如同握着黑暗中唯一的微光。

泪水再次无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而是混杂着离别的悲伤和一种沉甸甸的、带着希望的等待。

**暗夜潜影**

木小迪不知道的是,在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节目组驻地后不久,溪源村老村长那间古朴的堂屋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同样穿着靛蓝色的粗布衣服,面容普通,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类型。他对着老村长恭敬地行了一个古老的抱拳礼,声音低沉:“村长。”

老村长似乎并不意外,他放下手中的旱烟杆,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精光:“是王先生……吩咐的?”

“是。”布衣汉子点头,言简意赅,“目标:木小迪小姐。时限:至其安全离开溪源村范围,或……更久。原则:非危及生命,不现身,不干涉。”

老村长沉默了片刻,吧嗒了一口旱烟,缓缓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知道了。村里的事,老头子我会看着。山外的事……”他顿了顿,意有所指,“王先生既然有安排,想必自有分寸。只是那女娃子……心思单纯,怕是……”

“职责所在,只保平安,不问其他。”布衣汉子声音平静无波,如同磐石。

“去吧。”老村长挥了挥手,“小心些,最近……山里不太平,山外……也不太平。”

布衣汉子再次抱拳,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堂屋,融入门外浓重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与此同时,在节目组驻地外围几处不起眼的阴影里,在村口那棵老槐树的枝桠间,甚至在木小迪所住吊脚楼对面山坡的密林深处……几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气息收敛到极致的身影,如同最忠诚的暗哨,悄然就位。

他们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蛛网,静静地笼罩着整个溪源村,核心只有一个——那个沉浸在离别悲伤中、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的女明星,木小迪。

王也离开了,带走了墨石,也带走了溪源村短暂的宁静表象。但他留下的,除了一个京城的地址和冰冷的电话,还有一张无形的、由最精锐的镇国府暗卫编织的守护之网。

山雨欲歇,但真正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木小迪与王也的故事,并未随着溪源村的离别而结束,京城那座神秘的四合院,和那个需要说出“山雨”才能接通的电话,已然成为连接两个世界、牵引着风暴与命运的下一个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