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行驶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窗外的景色从荒野逐渐变成了城市的边缘,然后又驶入了老城区的狭窄胡同。最终,车子在一个极其不起眼、被高大老槐树浓荫遮蔽的胡同口停了下来。
“下车。”南斗的命令简洁冰冷。
车门无声滑开。木小迪忍着身上的疼痛和心里的不适,挣扎着下了车。眼前是一条狭窄幽深的胡同,青石板路,两侧是斑驳的青砖墙,墙头爬满了枯藤。空气中弥漫着老城区特有的、潮湿的苔藓和岁月沉淀的气息。
胡同深处,一扇厚重的、朱漆剥落的对开木门紧闭着。门上没有门环,没有对联,只有两个早已锈蚀的铜钉痕迹,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孤寂和沧桑。门楣上方,一块同样古旧、字迹却依旧遒劲有力的木匾上,刻着三个古朴的大字——**镇渊居**。
木小迪的心猛地一跳!柳荫胡同甲柒号!就是这里!王大哥在京城的住所!
南斗走到门前,并未敲门。她只是伸出玉雕般的手指,指尖泛起一点极其微弱、如同星屑般的银色光芒,轻轻点在那扇厚重的朱漆木门中央。
“嗡……”
一声低沉而悠远的嗡鸣响起,仿佛沉睡的古兽被唤醒。木门表面,肉眼可见地荡漾开一圈圈水波般的涟漪,繁复而古老的符文在涟漪中一闪而逝。紧接着,厚重的门扇无声地向内开启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加古老、深沉、仿佛沉淀了千载岁月的冰冷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檀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能量波动,从门内扑面而来。木小迪站在门口,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进去。”南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在你那点可怜的凡俗血液流干之前,找个地方待着,别乱动,别乱看。否则,死了别怪我没提醒。”
木小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和南斗话语带来的寒意,鼓起勇气,迈步跨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关闭,隔绝了外面胡同的光线和声音,也隔绝了南斗那冰冷的身影。
眼前骤然一暗。
映入眼帘的,并非想象中的奢华四合院,而是一个极其空旷、肃穆、甚至可以说……荒凉的前院。
院子极大,地面铺着巨大的、打磨光滑的深青色石板,缝隙里顽强地生长着几丛青苔。四角空空荡荡,没有任何花草树木,只有正中央,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块高逾三丈的黑色巨石!巨石通体漆黑如墨,表面光滑如镜,却又仿佛吸收了周围所有的光线,散发着一种沉重、冰冷、亘古不变的苍凉气息。木小迪仅仅是远远看着它,就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压抑和敬畏。
院子四周,是高大厚重的青砖围墙,墙头上覆盖着乌黑的瓦片,同样没有任何装饰。正北、东西三面,各有一道紧闭的月洞门,通往内院深处,门楣同样光秃秃的,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冰冷。
整个前院,空旷、寂静、冰冷、压抑。没有一丝人烟气息,只有那块黑色巨石如同沉默的守护者,散发着无形的威压。木小迪站在空旷的石板地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在高速路上面对灰衣人时更加无助。她感觉自己像闯入了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坟墓。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数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猛地抬头,循着感觉望去——
只见东面月洞门旁的阴影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样式极其古旧、仿佛从几百年前走出来的玄色布衣,身形高瘦,面容僵硬如同石雕,肤色是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石俑。只有那双眼睛,空洞、冰冷、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正死死地盯着她!那目光,比南斗的嫌弃更让木小迪感到毛骨悚然!那根本不是活人的眼神!
紧接着,西面月洞门的阴影里,也悄无声息地浮现出另一个同样装束、同样青灰僵硬面孔的“人”!同样冰冷空洞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锁定在她身上!
不止两个!木小迪惊恐地发现,在正北主屋那高大的廊柱阴影下,在黑色巨石的背面阴影里……一道道同样穿着玄色古衣、青灰僵硬的身影,如同从地底钻出,或是从墙壁里渗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前院的各个角落!他们将她围在中央,冰冷空洞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没有呼吸声,没有脚步声,甚至连心跳声都感觉不到!整个前院死寂得可怕,只有木小迪自己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惊恐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空旷中回荡!
这……这根本不是人!是……是僵尸?还是什么别的怪物?!王大哥……他到底住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木小迪!高速路上的血腥杀戮带来的冲击还未平息,又陷入这如同鬼蜮般的恐怖四合院!她身体里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同时袭来,眼前阵阵发黑,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在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模糊的视野里,似乎看到正北那道紧闭的主屋大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隙。缝隙里,似乎有一道熟悉的、挺拔如孤峰的玄色身影……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海,每一次挣扎着上浮,都被沉重的疲惫和刺骨的寒意拖拽回去。高速路上的血腥画面、灰衣人扭曲的惨叫、南斗冰冷嫌恶的眼神、以及那四合院前院里如同僵尸般的青灰人影和那块吞噬光线的黑色巨石……无数恐怖的碎片在木小迪混乱的脑海中翻腾、交织,如同永不停歇的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冽的暖流,如同黑暗中透出的一缕微光,缓缓注入她冰冷的身体。这股暖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冰冷的外壳下,是浩瀚如渊的沉稳力量。它并不温暖,却奇异地驱散了骨髓深处的寒意,抚平了撕裂般的疼痛。
木小迪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光线柔和,带着暖意。入眼是陌生的、高高的、雕刻着古朴繁复云纹的深色木质屋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冽的檀香,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寒潭深处涌动的能量气息。
她转动干涩的眼珠,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古朴的紫檀木拔步床上。身上盖着柔软光滑的云锦薄被,触感冰凉丝滑。伤口似乎被仔细处理过,胸口和头部的剧痛减轻了许多,只剩下隐隐的钝痛和失血后的虚弱。
房间很大,陈设却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是空旷。除了身下的床,只有一张同样材质的紫檀书案,上面摆放着文房四宝和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灯(并未点燃),以及靠墙放置的一个巨大的、看不出材质的深色立柜。地面铺着深青色的石板,光洁如镜,倒映着窗棂透进来的、略显清冷的天光。
整个房间,透着一股沉静、冰冷、如同古墓般的孤寂气息。但不知为何,木小迪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感。是那股熟悉的、如同山岳般沉稳的力量气息带来的吗?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忍不住闷哼一声。
就在这时,房间角落那片最深的阴影里,一道高瘦、僵硬、穿着玄色古衣的青灰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正是前院里那种如同僵尸般的“人”!他空洞冰冷的眼睛,没有任何情感地注视着木小迪的动作。
“啊!”木小迪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地裹紧了被子,往后缩去,心脏狂跳!
那青灰身影对木小迪的恐惧毫无反应,只是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僵硬地向前走了两步,停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然后……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抬起了一只同样青灰色的手,指向房间一侧紧闭的雕花木门。
他的动作僵硬而诡异,没有任何言语,但意思很明显——出去?或者……指路?
木小迪惊恐地看着他,又看看那扇紧闭的木门。门外是什么?是那个可怕的前院?还是更多这样的“怪物”?南斗在哪里?王大哥……他在这里吗?
就在她惊恐犹豫之际——
“吱呀——”
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一道挺拔、孤峭、如同亘古寒峰般的玄色身影,逆着门外略显昏暗的光线,静静地站在门口。光线勾勒出他冷硬如刀削的侧脸轮廓,深邃的眼眸如同蕴藏着万载寒冰,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房间,最终落在了床榻上惊恐蜷缩的木小迪身上。
**王也!**
木小迪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所有的恐惧、委屈、劫后余生的脆弱、以及那深埋在心底的、刻骨铭心的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是他!真的是他!在她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刻,在她被那个冰冷可怕的世界撕扯得遍体鳞伤之后,他回来了!如同定海神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巨大的情绪冲击让木小迪瞬间失语,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她张着嘴,想喊一声“王大哥”,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和伤口的疼痛而微微颤抖。
门口的青灰身影在王也出现的瞬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抬着的手僵在半空,然后极其僵硬地、无声无息地退回到房间最深的阴影里,如同融化了一般消失不见。
王也的目光在木小迪满是泪痕、苍白脆弱的小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深邃的寒眸依旧平静无波,但木小迪却仿佛在那亘古不变的冰面下,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波动?像是冰层深处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的涟漪微不可见。
他没有说话,迈步走了进来。步伐沉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绝对力量感。玄色的衣袂拂过冰冷的青石板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径直走到床榻边,并未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股熟悉的、如同山岳般浩瀚沉稳又带着冰冷距离感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木小迪,让她感到一种窒息般的压迫,却又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全感。
“伤?” 冰冷的单字从他薄唇中吐出,没有关切,更像是确认某种状态。
木小迪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止住泪水,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颤抖:“我……我没事……谢谢王大哥……谢谢南斗姐姐救了我……” 她想起了那个嫌弃她、却又强大到可怕的女人。
“南斗?”王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称呼有些意外,但并未深究。他的目光落在木小迪被包扎好的手臂和额角的擦伤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纱布看到下面的伤口。
“蚀骨,蜂后计划。” 他再次开口,依旧是言简意赅的冰冷陈述,直接点破了袭击的本质。“你的血脉气息……泄露了。”
血脉气息?泄露?木小迪的心猛地一沉!是因为她在盘龙谷的遭遇?还是后来身体出现的那些异样?所以那些西方人才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过来?
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她。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不想被研究!不想卷入这些可怕的纷争!
“王大哥……我……我该怎么办?”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无助地看着他,像一只受惊的幼兽在寻求庇护,“他们……他们还会来吗?”
王也沉默地看着她眼中的恐惧和无助。房间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木小迪压抑的抽泣声在空旷中回响。
许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里,安全。”
四个字,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木小迪心中翻腾的恐慌。他说安全,那就一定是安全的!这块匾额叫“镇渊居”的地方,就是她的避风港!
“至于他们……”王也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墙壁,投向了遥远而危险的彼方。那双深邃的寒眸深处,仿佛有冰冷的星云在旋转、坍缩,酝酿着足以毁灭星辰的风暴。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实质般的凛冽杀意,如同沉睡的洪荒巨兽缓缓苏醒,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房间内的温度似乎都骤然下降了几分!
这无形的、却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杀意,让木小迪浑身汗毛倒竖,连哭泣都瞬间止住了!她从未感受过如此纯粹的、冰冷的毁灭意志!仿佛只要他一个念头,就能让整个世界陷入冰封地狱!
但这恐怖到极致的杀意,并非针对她。相反,它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牢牢地护在了身后。
王也收回了目光,那弥漫的杀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快得仿佛错觉。他重新看向木小迪,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无波,只是那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
“养伤。” 他再次吐出两个字,带着命令的口吻。
木小迪用力点头,像抓住救命稻草:“嗯!我听话!王大哥,我就在这里养伤,哪也不去!”
看着她这副乖巧又带着惊魂未定后怕的模样,王也的视线在她苍白的小脸上停留了几秒。她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痕,几缕凌乱的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长长的睫毛因为哭泣而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看起来可怜又脆弱。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在木小迪毫无防备的情况下——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抬起了手。
那只骨节分明、蕴含着毁天灭地力量的手,并未触碰她,只是隔着虚空,对着她额角那道被纱布覆盖的擦伤位置,极其缓慢地、虚抚了一下。
没有光芒,没有能量波动。
但就在他手指虚抚而过的瞬间,木小迪清晰地感觉到,额角伤口处那火辣辣的刺痛感,如同被最清凉的泉水冲刷过一般,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清凉舒适感,仿佛连疲惫的精神都被抚慰了!
这……这是……
木小迪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王也!他……他在帮她治伤?用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
王也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收回了手,那动作自然得如同拂去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他深深地看了木小迪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仿佛包含着审视、警告,或许……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叹息?
“安分。” 他最后留下两个字,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命令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厚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木小迪一个人,还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清冽的檀香和……属于他的、冰冷而浩瀚的气息。
木小迪呆呆地坐在床上,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额角已经完全不痛的伤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虚抚而过的、若有似无的凉意。心口的位置,那张卡片隔着衣服和皮肤,传来温热的触感。
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恐惧和委屈。
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是得见君颜的酸楚。
是那道虚抚过伤口的、冰冷指尖带来的、足以融化万载寒冰的悸动。
她将自己深深埋进柔软冰凉的云锦被里,嗅着被子上沾染的、属于他的清冷气息,仿佛终于找到了漂泊已久的孤舟,得以停靠的港湾。
四合深院,镇渊之地。玄影归来,冰潭微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