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厅内的空气仿佛被雷豹那只独眼中迸射的精光点燃,灼热得烫人。那重重拍在萧景琰肩头的一掌,沉如千钧,带着沙场宿将毫无保留的认可与一股子滚烫的激赏!不再是下马威时的暴戾审视,而是如同老狼王接纳了族群中初露锋芒的幼狼。
“这柄刀!老子收了!” 雷豹的咆哮声在石壁间嗡嗡回响,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落下。他猛地转身,那只布满血丝的独眼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堂下那些兀自沉浸在震惊中的将领,尤其是韩猛那张由青转红、写满难以置信的脸。
“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雷豹的吼声如同鞭子抽下,“韩猛!瞪大你的狗眼给老子看清楚!这图!这铜牌!还有外面那三个喘气的兄弟!是这玉京来的娃娃,用他娘的‘冰橇’和刀子,从拓跋烈的狼窝里掏出来的!靠塞鸭毛封的爵?呸!老子看走了眼!这是条敢闯龙潭虎穴的真汉子!”
韩猛的脸皮狠狠抽搐了几下,迎着雷豹吃人般的目光和同僚们复杂的神色,最终猛地一抱拳,对着萧景琰的方向,声音粗嘎却带着一丝服膺:“靖安伯!韩猛…是个粗人!先前有眼无珠!冲撞了!您…担待!” 他腰弯得很低,这是陷阵营头号猛将对强者最直白的敬意。
帅厅内的气氛瞬间微妙地转变了。质疑和轻蔑如同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审视、好奇,甚至隐隐的敬畏。萧景琰脸色依旧苍白,肩头被雷豹拍过的地方隐隐作痛,但他挺直脊梁,对着韩猛微微颔首:“韩都尉言重。同守国门,皆为袍泽。” 不卑不亢,气度俨然。
“好!好一个袍泽!”雷豹重重一拍沙盘边缘,震得上面代表狄兵的小旗一阵乱跳。他那只独眼死死钉在萧景琰绘制的野狼谷布防图上,凶光闪烁,如同饿狼盯上了肥美的猎物,“拓跋烈这狗崽子,以为占了朔方,断了老子粮道,就能把雁门关困死?做梦!老子要让他知道,雁门关的刀,还没钝!”
他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指向地图上野狼谷西侧那处被萧景琰特别标注、相对防守薄弱的山壁隘口:“靖安伯!你带路!老子给你一千精骑!韩猛带陷阵营八百步卒随后策应!今夜子时,就从这里!给老子凿穿他的乌龟壳!烧了他的粮草!剁了他的狼爪子!敢不敢?!”
“敢!”萧景琰毫不犹豫,眼中战意瞬间被点燃!声音清越,斩钉截铁!
“好!”雷豹独眼中凶光大盛,“去准备!天黑之前,给老子点齐人手!要最好的马!最利的刀!老子要看到拓跋烈的金顶大帐,烧成灰!”
军令如山!整个雁门关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巨鼎,瞬间沸腾起来!
萧景琰走出帅府,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沫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胸中翻腾的热血。赵铁柱带着亲卫立刻围拢上来,人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和扬眉吐气的激动。
“少爷!成了!雷老虎认您了!”赵铁柱声音嘶哑,虎目含泪。
“兄弟们都没事吧?”萧景琰目光扫过众人,看到几处包扎的伤口,心中一紧。
“皮外伤!不碍事!”亲卫们挺起胸膛,声音洪亮。
“好!”萧景琰眼中锋芒闪烁,“铁柱叔,挑人!要骑术最精、胆气最壮、敢跟着我冲狄狗中军的!一百人!剩下兄弟,留守豁口,看护冰橇,随时准备接应!”
“是!”赵铁柱轰然应诺,立刻着手挑选。被选中的亲卫个个如同打了鸡血,没选上的也毫无怨言,迅速散开执行命令。
萧景琰没有回营休息。他径直走向关城内临时搭起的伤兵营。浓烈的血腥味和药味混杂着绝望的呻吟扑面而来。他看到了那三名被救回的斥候。那名尚有意识的斥候,在军医施救下,已经能虚弱地睁眼。当看到萧景琰走近时,他浑浊的眼中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萧景琰按住他,声音低沉却带着安抚的力量,“兄弟,安心养伤。拓跋烈的债,我们会讨回来!”
“多…多谢…靖安伯…救命…之恩…”斥候声音嘶哑,泪水混着血污滑落,“野狼谷…西谷口…狄狗…埋了…绊马索…还有…铁蒺藜…小心…”他用尽力气挤出最后的警示,再次昏死过去。
绊马索?铁蒺藜?萧景琰心中警铃大作!这情报太关键了!雷豹的突袭计划,险些一头撞进陷阱!
他霍然起身,冲出伤兵营,翻身上马,直奔帅府!
“什么?!绊马索?铁蒺藜?!”帅府内,雷豹听完萧景琰带回的紧急情报,独眼中凶光暴涨,一拳狠狠砸在桌案上,震得地图跳起,“拓跋烈这头老狐狸!差点着了道!”
他猛地看向萧景琰,眼神复杂:“小子…你又救了老子一次!还有这一千兄弟的命!”
“将军,突袭计划必须调整!”萧景琰语速飞快,“西谷口不能走了!强攻损失太大!我们得另辟蹊径!”
“另辟蹊径?”雷豹眉头拧成了疙瘩,“野狼谷三面环山,地势险要!除了西谷口相对平缓,其他方向都是陡坡悬崖!难不成飞进去?”
“飞?”萧景琰眼中精光一闪,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他猛地指向地图上野狼谷东侧那几道陡峭的、几乎垂直的雪坡,“将军!我们就从这里…‘飞’进去!”
“这里?!”雷豹和围观的韩猛等将领都倒吸一口凉气。那地方积雪深厚,下面是乱石嶙峋的陡坡,别说骑兵,猴子都难爬!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对!就用它!”萧景琰斩钉截铁,目光灼灼,“冰橇!”
帅厅内瞬间死寂。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萧景琰。用那玩意儿…冲下几十丈高的陡峭雪坡?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冰橇速度极快!操控得法,可借下冲之势,如离弦之箭直扑谷底!”萧景琰语速极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狄人绝想不到我们会从这绝壁‘飞’下!猝不及防之下,必可打乱其部署!为我主力从西谷口强攻创造机会!两面夹击,拓跋烈必乱!”
他看向雷豹那只燃烧着疯狂与决断的独眼:“将军!兵行险着!胜败在此一举!末将愿为先锋,率冰橇队,为大军…凿开这地狱之门!”
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雷豹死死盯着地图上那狰狞的陡坡,又猛地看向眼前这个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少年,一股混杂着极度震惊、疯狂赌性和巨大期许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他猛地一拍桌案,声如炸雷:
“他娘的!干了!老子陪你疯这一把!”
“韩猛!”
“末将在!”
“按原计划!子时一到,猛攻西谷口!给老子把动静闹大!越大越好!吸引拓跋烈的狗崽子!”
“得令!”韩猛狞笑领命。
“靖安伯!”雷豹独眼死死盯住萧景琰,“老子给你…一百架冰橇!两百敢死之士!子时一刻,从东边雪坡,给老子…飞下去!搅他个天翻地覆!”
“末将!领命!”萧景琰抱拳,声音如同淬火的精钢!
* * *
子时将至。雁门关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在黑暗中屏住了呼吸。关城西北角,远离喧嚣主战场的一片背风坡下,一百架狭长的冰橇如同沉默的刀锋,静静陈列。每架冰橇由两名精锐士卒操控,一人负责驾驭方向,一人持短弩、火油罐和近战兵器。两百名挑选出来的敢死之士,人人披着白色罩袍,脸上涂着防冻的油脂,眼神中燃烧着赴死的决绝和一丝被萧景琰点燃的疯狂战意!
萧景琰站在坡顶,凛冽的寒风卷起他白色的罩袍。脚下,是黑黢黢深不见底的陡峭雪坡,如同通往地狱的深渊。远处野狼谷的方向,隐隐传来狄人营地篝火的微光和喧嚣。
“兄弟们!”萧景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寒风,落入每一个敢死队员耳中,“此去,九死一生!怕吗?”
短暂的沉默。
“不怕!”两百个声音压抑着低吼,汇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洪流!
“好!”萧景琰眼中寒芒如星,“记住!我们不是去送死!是去…撕开狄狗的喉咙!是为死去的袍泽、为被屠戮的百姓…讨还血债!冰橇就是我们的战马!雪坡就是我们的冲锋号!握紧你们的刀!跟着我…冲下去!搅碎他们!”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横刀,冰冷的刀锋在黯淡的星光下反射出幽蓝的寒芒:“目标!拓跋烈金顶大帐!出发!”
没有激昂的战鼓,没有嘹亮的号角。只有冰橇滑入积雪时那低沉的“沙沙”声,如同死神的低语。
萧景琰亲自驾驭领头冰橇,赵铁柱在他身后,如同最坚固的磐石。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猛地一推操控杆!冰橇如同挣脱束缚的猛兽,瞬间沿着陡峭的雪坡,向下俯冲!
“嗖——!”
“嗖嗖嗖——!”
一架架冰橇紧随其后,如同白色的幽灵,沿着陡峭的雪坡,向着下方灯火朦胧的野狼谷,义无反顾地俯冲而下!速度越来越快!寒风如同钢刀刮过脸颊,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和冰橇滑轨摩擦积雪的尖锐嘶鸣!失重的感觉如同巨手攥紧心脏!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如同巨兽张开的口!
“稳住!”萧景琰嘶吼,身体死死压住冰橇前端,努力控制着方向。冰橇在深厚的粉雪上疾驰,颠簸剧烈,好几次险些侧翻!身后的敢死队员发出压抑的惊呼,但无人退缩!
近了!越来越近了!谷底的篝火、帐篷的轮廓在视野中急速放大!狄人营地那喧嚣的声浪已经清晰可闻!
“准备——!”萧景琰的吼声被狂风撕碎!他猛地将操控杆压向一侧!冰橇在高速中划出一道惊险的弧线,如同俯冲的鹰隼,对准了下方一片相对平坦、靠近金顶大帐的雪地!
“轰——!”
第一架冰橇如同陨石般狠狠砸落在谷底松软的雪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雪沫冲天而起!萧景琰和赵铁柱被巨大的惯性狠狠抛起,又重重落下!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但凭借着过人的平衡力和冰橇优良的减震设计,他们竟奇迹般地稳住了身形!
“杀——!” 萧景琰甚至来不及喘息,拔出横刀,发出一声震碎夜空的怒吼!
如同神兵天降!紧随其后的冰橇如同冰雹般狠狠砸落!巨大的冲击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瞬间撕碎了野狼谷的宁静!白色的幽灵从陡峭的“天堑”之上飞扑而下,瞬间冲入了狄人营地最核心的区域!
“天…天神啊!”
“大虞人!大虞人从天上掉下来了!”
“保护大酋长!”
猝不及防的狄兵彻底懵了!恐惧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他们惊恐地看着这些驾驭着奇异“战车”、如同雪魔般从绝壁冲下的敌人,大脑一片空白!许多人甚至忘记了拿起武器!
“投火油!放火!”萧景琰嘶吼着,将手中的火油罐狠狠砸向最近的一顶堆满皮毛的帐篷!火折一晃!
“蓬!”
烈焰冲天而起!瞬间点燃了干燥的皮毛和木料!
“放火!”
“烧粮草!”
敢死队员们如同出闸的猛虎,将携带的火油罐疯狂投掷出去!点燃帐篷!点燃草料堆!点燃一切可燃之物!同时短弩连发,射向惊惶失措的狄兵!
混乱!彻底的混乱!金顶大帐方向传来拓跋烈暴怒欲狂的咆哮和亲卫们慌乱的呼喝!西谷口方向,韩猛率领的陷阵营和京营精锐也适时发动了最猛烈的佯攻!喊杀声震天动地!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整个野狼谷彻底陷入了内外交攻、天崩地裂般的恐慌与混乱之中!
“跟我来!”萧景琰浑身浴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眼中只有拓跋烈那顶在火光中异常醒目的金顶大帐!他如同离弦之箭,带着赵铁柱和十几名悍不畏死的亲卫,劈开混乱的人群,直扑核心!
“拦住他们!” 终于有狄人军官反应过来,嘶吼着带着一队精锐亲卫扑了上来!刀光如林!
“少爷小心!”赵铁柱怒吼着挡在萧景琰身前,横刀狂舞,瞬间格开数把劈来的弯刀!火星四溅!金铁交鸣声刺耳欲聋!狭窄的通道瞬间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
萧景琰眼神冰冷,毫无惧色。他身形灵动,避开一记凶狠的劈砍,手中横刀如同毒蛇吐信,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入一名狄兵甲胄的缝隙!鲜血飙射!他毫不恋战,脚步不停,继续向前猛冲!目标只有一个——拓跋烈!
近了!金顶大帐就在眼前!帐帘被猛地掀开,火光映照下,拓跋烈那张带着狰狞刀疤的脸充满了惊怒和难以置信!他手中握着一柄沉重的狼牙棒,身边簇拥着最后几名彪悍的亲卫!
“小崽子!找死!”拓跋烈看清了冲在最前面的萧景琰,眼中凶光爆射,狼牙棒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山岳般当头砸下!势不可挡!
“少爷!”赵铁柱目眦欲裂,却被两名狄人亲卫死死缠住!
避无可避!萧景琰瞳孔骤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他猛地将身体向侧面拧转,试图卸力,同时横刀奋力向上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爆鸣!火星如同烟花般炸开!
萧景琰只觉得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如同狂涛般顺着刀柄传来!虎口瞬间撕裂,鲜血迸流!横刀脱手飞出!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巨象撞中,眼前一黑,喉头腥甜,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狠狠摔飞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雪地上,溅起一片雪沫!
“噗!” 一口鲜血再也压抑不住,狂喷而出!视野瞬间模糊!耳边是拓跋烈狰狞的狂笑和赵铁柱等人绝望的嘶吼!
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