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冰冷的废土之风如同裹着砂砾的刀,从通风竖井被轰开的破洞中灌入,抽打在林默脸上。他半个身子陷在粘稠恶臭的污泥里,灰岩之眼死死锁定了上方通风管道边缘那个深灰色的身影。韩冰。她仅存的右手紧握着那杆幽蓝的狙击步枪,枪口逸散的冰寒雾气尚未散尽,如同她眼神里那层看似永不融化的坚冰。

然而,就在这坚冰深处,林默的岩石之瞳清晰地“看”到——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缝,在韩冰深褐色的瞳孔中悄然绽开。那裂缝之下,翻涌着绝非程序化冰冷的复杂暗流,是震惊?是审视?还是某种被强行撕开的、连她自己都未完全理解的缝隙?

这转瞬即逝的波动,比废土的风更刺骨。林默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低吼,不知是剧痛还是被这目光灼伤的愤怒。他用那只完好的、指甲翻卷血肉模糊的右手,狠狠抠进身下冰冷的污泥和金属碎屑,拖着几乎彻底报废的左半身,朝着那象征着生路的破洞,一寸寸地向前挣命爬行!

每一次拖动残躯,左臂裸露的暗金色臂骨便在污泥中刮擦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贯穿性的裂痕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折,深入骨髓的灼痛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右肩的伤口在剧烈摩擦下再次崩裂,粘稠的黑红色毒血混入污泥,散发出硫磺与腐败混合的恶臭。麻痹感像冰冷的藤蔓,顺着右臂向上蔓延,蚕食着所剩无几的气力。

身后,被巨大冷凝管道暂时阻挡的“银梭”集群,发出更加狂暴、更加刺耳的金属嘶鸣!那声音不再是单一的嗡鸣,而是亿万只金属疯狗在啃噬钢铁时发出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摩擦与撕裂交响!堆积如山的扭曲金属障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减少!银灰色的死亡狂潮即将挣脱束缚!

“呃啊——!”林默喉咙里挤出破风箱般的嘶吼,求生的本能压榨出最后一丝力量。污泥灌满了他的口鼻,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带着泥浆的腥咸和内脏破裂的血沫。灰岩之眼冰冷的视野里,那破洞外灌入的、带着尘埃与未知气息的废土之风,是唯一的光。

快!再快!

他的指尖,带着污泥和血污,终于再次触碰到冰冷的合金墙壁边缘!距离那个被韩冰一枪轰开的破洞,只差最后的攀爬!

就在这时——

“轰隆——!!!”

身后传来山崩地裂般的巨响!最后的金属障碍被彻底撕碎!“银梭”集群那毁灭性的银色洪流,如同挣脱地狱枷锁的恶魔,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瞬间涌入巨大的废弃处理间!

银光铺天盖地!

它们不再是分散的个体,而是汇聚成一股粘稠的、翻滚的金属潮汐,所过之处,残留的服务器外壳瞬间被啃噬出蜂窝状的孔洞,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地面的污泥如同被投入强酸般翻滚起泡!致命的污染辐射如同冰冷的针海,瞬间刺穿了林默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死亡的阴影带着金属的腥风,瞬间将他彻底笼罩!

完了!来不及了!

绝望如同冰封的毒液,瞬间灌满林默濒临破碎的躯壳!灰岩之眼中倒映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银灰色狂潮,距离他的脚踝,已不足三米!

就在这千钧一发、意识即将被银色死亡彻底吞没的瞬间——

“咻——咻——咻——!”

三道凝练到极致、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幽蓝能量束,如同撕裂地狱的冰河,猛地从林默头顶上方激射而下!

是韩冰!

她站在断裂的管道边缘,身影在弥漫的烟尘和下方翻涌的银色死亡之光中,如同风暴中沉默的礁石。深灰色的病号服下摆被灌入的风掀起,露出同样缠着渗血绷带的小腿。她仅存的右臂稳如磐石,幽蓝的狙击步枪在她手中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每一次轻微的位移都伴随着一道致命的冰蓝死光!

三道能量束并非射向林默,而是精准无比地、带着绝对零度的毁灭意志,狠狠轰击在“银梭”集群洪流的最前沿!

“滋啦——轰!!!”

刺耳的冻结与爆裂声瞬间炸响!

冲在最前面的“银梭”集群如同被投入了液氮的飞虫,瞬间覆盖上厚厚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坚冰!恐怖的低温让它们的金属结构瞬间脆化、崩解!紧接着,能量束蕴含的湮灭力量爆发,被冻结的大片“银梭”如同被重锤击中的冰雕,轰然爆碎成漫天闪烁着银光的金属冰尘!

一片短暂的、由冰冻碎屑和紊乱能量构成的死亡真空地带,硬生生在银色狂潮前被制造出来!

代价是,韩冰开完这三枪,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左臂断口处的生物凝胶绷带彻底撕裂,暗红的鲜血如同小溪般顺着病号服蜿蜒流下,滴落在下方的管道上,瞬间被高温蒸发成刺鼻的腥气。她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用狙击步枪的枪托死死顶住管道边缘,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爬!”一个冰冷的字眼,如同淬火的钢钉,狠狠砸向下方污泥中的林默。韩冰的声音嘶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依旧如同冰锥般穿透了金属的嘶鸣和能量的爆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或者死在这里!”

这声音如同鞭子,狠狠抽在林默濒临停滞的意识上!生的窗口,被韩冰用血强行撕开,只有一瞬!

“吼——!”林默喉咙里滚出岩石摩擦般的咆哮,所有的痛苦、恐惧、愤怒,在这一刻全部化为垂死野兽的最后一股狠劲!他那只布满裂痕、剧痛欲裂的岩化左臂,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黯淡的土黄色光芒,狠狠插进破洞边缘的合金断口!暗金色的臂骨在撕裂般的剧痛中死死抠住金属!

“呃啊啊啊——!”他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凭借着左臂这同归于尽般的支撑和右臂残存的力量,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向上窜起!

污泥从身上簌簌落下,冰冷的废土之风瞬间包裹全身!

他半个身子扑进了通风竖井的破洞!

就在他身体脱离处理间的瞬间,下方那片被韩冰强行冻结的真空地带彻底消失!后续的“银梭”集群如同银色海啸,狠狠拍打在他刚才挣扎的位置!污泥飞溅,金属扭曲!如果他慢上0.1秒,此刻已被彻底吞噬、分解!

林默的身体重重摔在通风竖井冰冷、布满锈迹的金属梯道上,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昏厥。他挣扎着抬起头,灰岩之眼向上望去。

韩冰的身影,正从上方断裂的管道边缘消失。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深灰色的背影一闪而没,只留下通风管道内回荡的、她沉重而略显踉跄的脚步声,迅速远去。她甚至没有确认林默是否真的爬了上来,仿佛完成了一次既定的回收任务,目标物已签收,便再无停留的必要。

“咳...咳咳...”林默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嘴里的污泥和血块。他靠在冰冷的梯道上,灰岩之眼冰冷的视野扫过自己残破的身躯。

左臂,小臂以下覆盖的岩石皮肤几乎完全剥落,如同被粗暴剥开的矿石,露出了里面布满蛛网状恐怖裂痕的暗金色臂骨。裂痕深处,不再是纯粹的岩石结构,而是一种如同冷却岩浆般的暗红色物质在缓缓流淌、蠕动,散发出微弱却异常灼热的气息,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深入灵魂的撕裂感。筑墙者巴顿的岩核之力,似乎正被某种更狂暴、更本质的东西侵蚀、替代。

右肩,被熔岩骨刺贯穿的伤口在剧烈的爬行和撞击下彻底撕裂,边缘的皮肉翻卷焦黑,粘稠的黑红色毒液混合着组织液,正从韩冰勒紧的能量束带边缘不断渗出,如同恶毒的泉眼。麻痹感已经蔓延到了手肘,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灼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

他艰难地抬起那只还能动的右手,试图抹去脸上的污泥和血污。指尖触碰到右耳廓时,一种异样的、粘稠的触感传来。

不是污泥。

是某种半凝固的、晶体状的东西。

灰岩之眼冰冷的视野聚焦在指尖。

暗红色,近乎黑色。如同凝结的血块,又像是破碎的劣质红宝石。它们正混合着粘稠的、带着硫磺恶臭的液体,从他完全失聪的右耳道中,缓缓地、持续地...流淌出来,顺着脖颈的线条,滑落到早已被血污浸透、又被污泥覆盖的衣领上。

聆听者尖塔最后悲鸣的残留?还是熔炉核心污染的反噬?

林默不知道。他只觉得一种深沉的、源自生命本质被侵蚀的疲惫和冰冷,如同这废土的风,瞬间席卷了全身。筑墙者石狗的冰冷触感早已消失,影锋死寂无声,连纳米虫的窥视感,在这隔绝的竖井中也变得模糊遥远。唯有这身体内部的崩解与异变,清晰得如同跗骨之蛆。

他瘫在冰冷的梯道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废土尘埃的粗粝感。灰岩之眼冰冷的视野穿过竖井上方破开的洞口,望向外面。

没有蓝天,没有白云。只有厚重得如同凝固血浆般的猩红污染云层,低低地压在天际。粘稠的、散发着微光的猩红尘埃如同永不停止的血雨,缓缓飘落,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染上绝望的色彩。倒塌建筑的扭曲轮廓在红雾中若隐若现,如同巨兽的骸骨。死寂,是这片废土唯一的基调。偶尔从极远处传来的、非人的凄厉嚎叫或能量爆炸的闷响,更添几分毛骨悚然。

这就是他挣扎求生、付出一切代价后换来的“生路”?一个更大的、染着血色的囚笼?

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被命运反复戏弄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容器...燃石之躯...实验品...他付出了一只眼睛、一条手臂近乎报废的代价,换来的力量,在这片无垠的废土和幕后无形的黑手面前,依旧渺小得如同尘埃。

就在这时,他那只深陷污泥的右手,在无意识地抓挠冰冷梯道时,指尖突然触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异物。

不是碎石,也不是金属碎片。

触感圆润,边缘带着细微的齿轮凸起。

林默的心猛地一跳!灰岩之眼瞬间聚焦!

是薇薇安的那枚齿轮!

小小的、指甲盖大小的金属齿轮,边缘被磨得发亮,沾满了污泥和他自己的血污。在灰岩之眼冰冷的灰褐色视野中,这枚普通的齿轮却清晰地呈现出一种异样的能量轮廓——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屈的、机油与抗争的气息。

他颤抖着,用尽力气,将齿轮从污泥中抠了出来,紧紧攥在布满血污的掌心。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皮肉,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痛,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微澜。

薇薇安被银梭吞噬前凄厉的哭喊仿佛还在耳边:“容器...计划...钥匙...他们...在找...最初的...容器...所有...人格...都是...碎片...小心...白...”

最初的容器...钥匙...碎片...

林默的呼吸变得粗重。他猛地想起那个从白教授秘密柜子里带出来的暗银色立方体!他挣扎着,用那只完好的右手在破烂的作战服口袋里摸索。

指尖触碰到冰冷坚硬的棱角。

还在!

他掏出那个暗银色的立方体。它静静地躺在掌心,在竖井上方透下的微弱红光照耀下,流淌着粘稠如血的光泽。之前那个如同呼吸般闪烁的钥匙符号,此刻却沉寂着,仿佛耗尽了能量。

灰岩之眼死死盯着它。最初的容器...是指什么?钥匙...是开启什么的?所有的人格...都是碎片?白教授...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无数疑问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疲惫不堪的大脑。他感觉真相如同这废土的浓雾,看似触手可及,却又永远隔着一层血色。

“呃...”左臂传来的撕裂剧痛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低头,看着裸露的暗金色臂骨上那些恐怖的裂痕,看着裂痕深处如同熔岩般缓缓蠕动的暗红物质。筑墙者的力量正在被污染、异变,代价是这具身体加速崩解。抑制剂...白教授提到的崩解倒计时...韩冰冰冷的警告...

他需要抑制剂。没有它,他可能先于被敌人杀死,就被自己体内失控的力量撕碎,或者彻底异变成怪物。

他用那只还能动的右手,拖着剧痛的身体,艰难地在竖井冰冷的梯道上向上挪动。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肌肉的撕裂。上方洞口透下的红光照在他布满血污和污泥的脸上,映照着那只冰冷的灰岩之眼,里面没有希望,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被彻底点燃的、如同困兽般的疯狂和决绝。

活下去。找到答案。找到那个“最初的容器”。弄清楚这该死的“钥匙”有什么用。然后...

他抬起头,灰岩之眼冰冷的瞳孔穿透弥漫的红尘,望向青穹城的方向。那座巨大的、被能量屏障笼罩的穹顶都市,在猩红的天幕下如同一个冰冷的、完美的金属巨卵。

然后,毁掉那些把他变成这样的人。

“呃...嗬...”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吼,继续向上攀爬。掌心中,那枚小小的齿轮和冰冷的立方体,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烙印着他残存的意志和必须背负的谜团。

废土的风,裹挟着猩红的尘埃,灌入竖井,吹拂着他残破的身躯。如同送葬的挽歌,也如同...冲锋号角响起前,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灯油将尽,黑暗更浓。但残躯之内,那一点被血与痛点燃的、名为不甘的星火,正挣扎着,不肯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