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谢平安。

她最忠心可靠的暗卫,挚友,亲人。

父亲从西北战场捡回他时,他还只是个瘦骨嶙峋的孩子,被赐姓谢,取名平安。从那天起,他便是镇北王府最忠诚的影子,只听她一人的号令。

尘封的记忆轰然炸开,前世的画面,比任何酷刑都来得更猛烈,更锥心刺骨!

那个雨夜。

冰冷的雨丝混着血水,黏腻地糊在脸上、身上。

他们被困住了。

镇北王府外那条狭窄、肮脏的巷口,伏兵从墙头黑压压地涌出,封死了所有退路。

“殿下,走!”

谢平安嘶吼着,用他魁梧的身躯,死死将她护在身后。

她还不及反应,耳边就只剩下尖锐的破空声,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

是箭雨!

万箭齐发!

他猛地将她向前一推,用尽了此生最后的力气,将她送进了巷口那唯一的生路。

而他自己,却被那倾盆而下的箭雨,死死钉在了原地。

噗!噗!噗!

利箭穿透血肉的声音,连绵不绝,响彻雨夜。

温热的血溅了她满脸满身。

她踉跄回头,只看见他浑身插满了箭矢,成了一个血人,尤其是心口那几支,箭羽还在嗡嗡颤动。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涌出的全是血沫,却还在用口型对她说。

“走……”

“去找……驸马……”

走啊!

为什么要回头!

她浑身冰冷,血液都凝固了。

理智在疯狂叫嚣,让她快跑,去陆府,去完成她必须完成的事!

可双脚却重若千钧,死死黏在原地。

她怎么能走?

怎么能把她的平安,一个人丢在这里?

她甚至……连替他收尸都做不到!

上一世的她,终究是背对着他血流不止的尸身,哭着,逃了。

可陆府,是另一个更深的炼狱。

镇北王府的截杀,从头到尾就是陆危的算计!他亲手斩断了她最强的臂膀,将她逼回那座府邸,再当着她的面上演活色生香,用最极致的羞辱,将她的尊严碾碎成泥。

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利用她,逼出藏在暗处的萧烬……

何其可笑。

她的一生,她的婚姻,她的绝望,她的愤怒与咆哮,她的痛苦与屈辱,都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戏码。

但这一次。

她回来了。

从炼狱归来。

谢平安,还好好的。

就站在她的面前,鲜活的,呼吸平稳。

这一次,她要护住所有的人。

而那些曾将她推入深渊的,她会亲手,将他们一个个,全都拖下来!

“公主。”见她看清自己,谢平安立刻收手,单膝跪地。

谢婉仪压下喉头翻涌的酸涩,坐起身子:“镇北王府如何?”

“一切如常。”谢平安回禀:“就连陆府,属下也已将新进的家丁替换上了些我们的人,万无一失。”

“那我被掳走整整一日,音讯全无,你为何不来?”谢婉仪问道。

谢平安抬起头,隔着蒙眼的黑布,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语气却很平静:“属下清楚,是太子殿下带走了公主。太子殿下不会伤您。”

谢婉仪的心,狠狠一沉。

谢平安继续解释:“数月前,太子殿下便找过属下。他言,陆危城府深沉,野心勃勃,绝非公主良配。属下暗中观察,太子所言不虚。陆危,配不上您。”

连她最信任的影子,都倒向了萧烬。

这一刻,谢婉仪胸口闷得发慌,又觉得无奈至极,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上辈子顺顺利利地嫁了,还与陆危琴瑟和鸣了近五年,怎么重活一世,从大婚起就处处碰壁?

她的复仇大计尚未开场,就要被阿弟这些疯狂的举动搅黄了?

或许,阿弟说得对,与陆危解除婚约,也是个选择。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谢婉仪心头猛地一凛。

不对,她怎么动摇了?她计划好要重回陆府,掌控陆危,为皇弟登基铺平道路,怎能在此退缩!

想到这里,谢婉仪的信念再次坚定。

她懒得再与谢平安废话,猛地掀开锦被,将戴着镣铐的脚踝伸了出去。昏暗的月光下,那条纤细的黄金锁链闪烁着冰冷的光。

“看见了?”她一字一顿,声音里是压抑的怒火:“想办法,弄开它。”

谢平安的视线落在金链上,那双鹰隼般的蓝眸里闪过错愕,随即低声骂了一句:“太子殿下又在胡搞什么名堂!”

他站起身,从腰间抽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刃口锋利,乃西域奇铁所制。他将匕首小心地卡进锁扣的缝隙,屏息凝神,手腕骤然发力!

“咔。”

一声脆响。断的不是锁,是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

匕首尖端应声而断,掉在地毯上,闷响一声。

谢平安不信邪,又从靴中摸出几根长短不一的铁丝,伏在床边,借着月光探入锁孔。

一刻钟过去,他额上见了汗。

半个时辰过去,他手中的铁丝换了七八根,根根弯折报废,那把小巧精致的金锁却纹丝不动,连道划痕都没有。

“公主,这锁芯诡异,属下无能。”谢平安的声音透着一股极少有的挫败。

“那就砍!”谢婉仪冷声道。

谢平安不再犹豫,身影一闪,从窗户窜了出去。片刻后,他又翻了进来,手中多了一把明晃晃的砍骨刀,刀刃上还带着油光,显然是从东宫伙房顺来的。

他握紧刀柄,对着金链狠狠劈下!

“铛——!”

刺耳的金石交击声炸响,火星四溅。

巨大的反震力震得谢平安虎口发麻,手臂酸软,险些握不住刀。砍骨刀的刀刃上,竟崩开一个豁口,而那条金链,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再砍!”谢婉仪厉声催促。

“铛!”

“铛!”

“铛!”

接连数刀,刀刀用尽全力。沉重的砍骨刀直接卷了刃,刀身弯曲,那锁链却依旧如故,牢牢锁着床脚和她的脚踝。

谢平安扔掉报废的刀,绕着这张黄金大床走了一圈,这里敲敲,那里摸摸。

“公主,这张床……是精铁浇筑,外面鎏金。”他的声音古怪又无奈:“这床怕是有千斤重。想带您出去,除非……把整张床都搬走。”

一夜折腾,天边泛起鱼肚白。

谢婉仪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眼皮沉重。

谢平安看着她倦怠的模样,忽然站定。

“公主,属下有个法子。”

“说。”她有气无力。

“既然开不了锁,砍不断链,搬不走床,”谢平安一字一顿,语气森然,“那就去找拿钥匙的人。”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透出破釜沉舟的狠戾。

“要不,属下现在就去把太子殿下绑过来,让他亲自给您解开!”

绑架太子?

谢婉仪猛地睁开眼,混沌的脑中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清明。

钥匙……

对啊,钥匙!她怎么就忘了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