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央转身离去后。
专程多走了大老远避开各处视线，顺着小路又绕了回去，一路直奔锦銮殿后门。
视线在周围逡巡一遭，果然无人看守。
姜央这才放心大胆地走了进去。
进了门，饶是她已有意放轻了脚步，却还是被正在批折子的少年察觉。
“……谁？”
不知是否是错觉——
姜央总觉得慕容瑾玉这声问询不似往日温柔内敛，反倒添了许多张扬的戾气。
她愣了愣，一时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就这短暂出神的功夫，座上的少年已察觉了她到来，起身缓缓走下高台。
朝她走来时，少年的眉眼依旧温雅和煦，恰如一株幽韵纯净的君子兰。
“母后怎么来了？”
慕容瑾玉似有意外，眉心微蹙却不见责备，语气中满是对她的关切。
“儿染了风寒，恐会传给母后，还是快些离去的好……”
既已来了，姜央自不会现在就走，索性抬手举起食盒里的红糖姜汤冲他笑。
“听说陛下身子不好，哀家实在放心不下，这才从后门偷偷进来瞧瞧，可别打搅了陛下公务才好。”
少年含笑垂眸，并未遮挡眼底几乎要溢出来的暖意。
门外的邱顺见状，无声长舒了口气。
姜汤能否驱赶身上之寒他不知，不过陛下这心啊，这会儿可确是暖和起来了。
正想着，转头便听见陛下唤人了。
“来人，将朕昨日备下的驱寒玉取来，给母后佩在身上防寒护暖。”
可巧邱顺这些日子正在带自家小徒弟，闻言忙冲着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陛下叫了，快去，机灵着点……”
小孩子眼珠子亮晶晶的，小碎步倒腾得飞快，麻利拿了东西过来。
姜央随意抬头瞥了一眼，入目是一张稚嫩却有些熟悉的脸蛋。
她记着这个小宦官——
上一世，自己无意中因一念之善帮了他一回，谁料这孩子却足足记了十几年。
在最后关头，也是这孩子助她和谢拂打开城门奔命的。
对知道感念之人，自她然也当同样以待。
“这孩子生得倒是机灵，”姜央举盏抿了口茶水，故作无意道，“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没想到太后会留意到自己，小太监顿时受宠若惊。
“奴才小桃酥，今年十三了！”
……小桃酥？
可巧她上一世也有一阵子格外爱吃这东西，可惜后来吃伤了，便再也没碰过。
如此说来，她与这孩子倒确实有缘。
“名字不错，该赏。”
小桃酥哪见过这天上掉馅饼的美事，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解释着。
“奴才这名是陛下赐的，不敢受太后的赏……”
姜央笑吟吟地看着他，自腕上取了串晶莹透亮的碧玉珠串，含笑递给他。
“好孩子，拿去玩吧。”
小桃酥越发无措了。
他实在不知，自己不过是做了些日常活计罢了，有何处能得太后青眼。
可太后金口玉言，赏赐既已给了，便再无收回去的道理。
“多谢太后娘娘！”
小桃酥忙忙磕头谢恩，小心翼翼将珠串接了过来。
谁料这边受了赏一时激动，没有察觉陛下停在自己手中玉串上的目光。
这是他第一次真切体会到师傅的话——
主子开心，他们的日子便会好过。
小孩子憋不住心中喜乐，忍不住多嘴两句。
“多亏了太后娘娘临驾，陛下立马展露欢颜不说，这身子也好了许多……”
“欢颜？”
姜央立马捕捉到了不对，侧过脸去询问慕容瑾玉。
“怎么……今日可是又有什么人犯蠢，惹陛下不悦了？”
慕容瑾玉笑而不语，不易察觉地侧目瞥了小桃酥一眼，眸底尽是无声的斥意。
见小徒弟失言，邱顺忙上前打起了圆场。
“瞧小桃酥这张嘴，也忒不会说话了，应是有了太后来探望，陛下龙颜更悦才对……”
只当是小孩子一时紧张说错了话，姜央没再多问，笑着摆手让师徒二人下去了。
被师傅带着出门后，小桃酥自知犯错，后背一阵冷汗津津。
“……你个蠢东西哟！”
邱顺又急又气，一脚不轻不重踹在了他屁股蛋上。
“陛下从昨儿晌午开始就脸色不好，我这连大气都不敢喘……你倒好，胡言乱语个什么劲儿！”
小桃酥捂着屁股垮了脸，一副可怜巴巴相。
“师傅别生气……太后这不是回来了吗……”
邱顺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只叹了口气，没再同小孩子多说什么。
是啊，幸得太后娘娘平安回来了。
倘若有个好歹……
思及此处便不堪再想，邱顺缓缓闭上了眼。
……
殿内。
见案上折子都快要将人埋起来了，姜央恐他太过劳累，便多留了一会儿。
可巧慕容瑾玉今日也有兴致，两人相谈甚欢，直到半夜姜央才去。
见陛下今夜被哄得甚是开心，与白日不见太后人时简直天壤之别，里外下人都松了口气。
尤其是小桃酥。
因着今日失言一次的缘故，把孩子吓得大气不敢出，乖乖跟在师傅屁股后头干活，生怕陛下记起来再寻自己的麻烦。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你，过来。”
意识到陛下在唤自己，小桃酥顿时一阵后怕，忙忙上前扑通跪下来。
“陛……陛下有何吩咐？”
慕容瑾玉斜倚在龙座上，纤细白净的食指轻轻抵住侧额，若有所思地盯着小太监看。
陛下越是打量他不说话，小桃酥心里就越没底。
就在小孩子心理防线即将决堤之时，慕容瑾玉终于缓缓开了口——
“十锭金子，换太后赏你的手串。”
小桃酥一愣。
“……啊？”
瞧瞧这副憨傻模样，顿时让一旁替他揪心的邱顺气不打一处来。
“陛下这是说哪里话……可折煞奴才了！”
邱顺三两步冲上前去，一把将珠串从小桃酥怀里夺过来，恭恭敬敬跪地呈了上去。
“小桃酥人微福薄，哪能担得起太后娘娘的赏，此物当然还是要让陛下保管才是……”
接过珠串，慕容瑾玉随意摆摆手。
“带他去库房取金子。”
唯恐这小崽子再留下犯蠢惹恼了陛下，邱顺忙忙拽着他往库房去了。
待到师徒二人离去后。
慕容瑾玉缓缓垂眸，看向安静躺在自己掌心的那串翠玉珠串，小心翼翼摩挲了两下。
似乎……
还有她的温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