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沈石堰,我真是太给你们脸了!”玻璃杯碎裂的脆响撕裂了餐厅的嘈杂。一瞬间的死寂,紧接着是沈石堰额角汩汩淌下的鲜血,以及韩艳自己手背上同样刺目的红。她甩了甩手,碎玻璃混着血珠溅落在地,眼神却像淬了冰,死死锁着额头见血、明显有些懵的沈石堰。

“啊!石堰哥哥!你流血了!”林梦娟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动作幅度极大地扑过去,想要扶住因疼痛和冲击而微微踉跄的沈石堰,声音抖得恰到好处,眼泪说来就来,挂在眼睫上摇摇欲坠。

顾言时脸色铁青,猛地一步跨到两人身前,试图挡住韩艳那几乎要噬人的视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韩艳,你做得太过了!”

“过?”韩艳嘴角扯开一抹全然不在意的弧度,甚至带了点嘲弄,“再有下次,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过。沈石堰,我说过,合格的前任,就该跟死了一样,别在我面前碍眼,也别让你的新欢在我面前表演。大家都是要脸的人,看在祖辈的关系,给彼此留个体面吧。”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周围几桌的客人大气不敢出,筷子都停了。

“艳子,你的手!”慕倾雪这时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一把抓住韩艳垂在身侧的手,看到那淋漓的鲜血和皮肉里嵌着的亮晶晶的玻璃碴,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都带了哭腔,抖着手就要去抠那些碎片。

“别动。”韩艳反手稳稳握住她,语气平静得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小雪,我们走。”她拉着慕倾雪,看也没再看沈石堰那张因愤怒和屈辱而扭曲的脸,径直走向柜台。

慕倾雪接过梅姨早已打包好的烤鸭和食盒,韩艳则从随身的布包里摸出钱和粮票,连同一把用油纸简单包着的大白兔奶糖一并递给梅姨,手上的血滴滴答答落在柜面上,她却毫不在意:“梅姨,实在不好意思,今天给您添麻烦了。这点糖给您压压惊,回头我们安顿好了,给您寄东北的特产。”

梅姨飞快地接过钱票,目光在那把奶糖上停了一瞬,又看看韩艳血肉模糊的手和她那份超乎年龄的镇定与从容,心里暗暗点头。这韩家丫头,平日里看着文静秀气,骨子里却是个烈性子,行事有章法,刚才那一下虽然看着狠,却透着股大院子弟才有的局气和果决,没丢份儿。她麻利地找了零,又从柜台下摸出一小卷干净纱布塞给韩艳:“好,那梅姨可就等着你们的好东西了。丫头,手赶紧处理处理,别大意。”

“谢谢梅姨。”韩艳接过纱布,简单在手上缠了两圈。

随着两人离开,餐厅里压抑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重新涌起,一道道目光毫不避讳地追随着她们的背影,又时不时地瞟向额头挂彩、狼狈不堪的沈石堰三人,林梦娟还在嘤嘤哭泣,顾言时则铁青着脸不知在跟沈石堰说什么。

二楼的某个临窗包厢内,一个身着深色休闲夹克的年轻男子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目光从韩艳那只带血的手上收回,原本微勾的嘴角抿直了些,透出几分玩味。

男子摆了摆手,眼神深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是个有意思的丫头。”他重新端起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若有所思。他身边一个穿着中山装的随从低声问:“霍少,要不要派人去……”男子摆手拒绝。

一出饭店,慕倾雪的眼泪就彻底包不住了,哗哗地往下掉:“艳子,你的手流了好多血,我们快去医院!都怪我,要不是我非要吃烤鸭……”她急得直跺脚,拉着韩艳就要往协和医院的方向跑。

“不用去医院,这点小伤,我回家自己处理比去医院排队快,药也更好。”韩艳稳稳拉住她,语气不容置疑。她从包里掏出一个指节大小的棕色玻璃瓶,拔开木塞,一股浓郁却不刺鼻的药香瞬间散开,“这是我自己配的止血粉,你先帮我洒一点在伤口上,不然走到家,这血都快流干了。”

慕倾雪胡乱抹了把眼泪,接过药瓶,也顾不上心疼,对着韩艳手上的伤口就猛地倒了下去。浅黄色的药粉几乎是瞬间覆盖了所有创口,眨眼间,大半瓶药粉就没了。

韩艳看着那迅速减少的药粉,眼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这可是她用好几味珍贵药材,费了不少功夫才制出来的,每一克都价值不菲,这丫头倒好,当成不要钱的土面了。

“小雪,够了,够了!再撒下去,我这手就成黄面馒头了!”她哭笑不得地制止。

慕倾雪这才停手,看着那原本还在汩汩冒血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住了血,连细小的玻璃碴周围都不再渗血,她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捏紧了手里剩下的半瓶药,结结巴巴地说:“艳、艳子,这药……太神了!比医院的还好用!”

“回家再说。”韩艳拉着她,加快了脚步,“对了,我这两天又整理出一些药品和小工具,你走的时候一并带上。记得提醒慕爷爷,让他多给你准备些吃的,尤其是耐放的干粮,比如炒米、肉干什么的,还有厚实的衣裳和被褥,东北现在早晚已经凉了,包裹路上又慢,咱们头一个月最难熬,别冻着饿着。”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先管你的手啊!”慕倾雪吸了吸鼻子,此刻什么都比不上韩艳的伤重要,这丫头心也太大了。

回到韩家,韩艳先拉着慕倾雪进了自己房间,从床底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箱里翻出一个稍大些的白瓷瓶递给她:“这个你拿回去给慕爷爷,让他试试。如果用着好,明天我把方子给他送过去。”

慕倾雪郑重地接过瓷瓶,小心翼念叨着“给爷爷的”,然后才急忙拉过韩艳的手,小心翼翼地解开梅姨给的、已经被血浸透的纱布。手上的伤口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那些嵌在皮肉里的玻璃碎片看着还是触目惊心,一些细小的划伤甚至开始微微收口,透着青紫色。

韩艳却没含糊,从她的急救小包里拿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巧手术刀,在酒精灯上燎过消毒,对着几个嵌着玻璃碎片的较深伤口,眼都不眨地轻轻划开已经初步凝血的表皮。

“艳子!”慕倾雪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捂住了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

韩艳头也不抬,动作稳得不像话,用同样消过毒的镊子精准地将里面的玻璃碎片一一夹出,丢在旁边的废纸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整个过程,她眉头都没皱一下。清理干净后,她又取出一个扁圆形的小白瓷药罐,用干净的竹片挑出一些淡绿色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一股清凉的感觉瞬间缓解了火辣辣的刺痛。

“这个药膏也是止血的?”慕倾雪看着那细腻如玉的膏体,好奇地问,鼻尖萦绕着一股奇异的草木清香。

“嗯,这个主要是生肌祛疤的,顺带强效止血。”韩艳将药罐随手递给她,“这个你也拿着用吧,本来也是给你准备着下乡路上防身的,磕磕碰碰少不了。还有这个,”她又拿起另一个小瓷瓶,倒出一些深褐色的药酒,轻轻涂抹在慕倾雪之前被沈石堰攥红的手腕上,“是活血化瘀的,你这手腕都青了。这个你也拿着,晚上再涂一遍,明天保准消了。”

“艳子!”慕倾雪接过药罐和药酒瓶,看着韩艳云淡风轻处理伤口、又给自己上药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感动,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崇拜,猛地一把抱住她,在她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你对我太好了!呜呜呜,我要是个男的,我肯定娶你!”

韩艳笑着推开她湿漉漉的脸:“行了行了,肉麻兮兮的。在我家吃饭吗?手艺可比不上饭店。”

“吃!必须吃!我给你打下手!”慕倾雪立刻精神起来,擦干眼泪,豪气干云。

“打住!”韩艳立刻竖起手掌,一脸严肃,“你,负责在厨房门口貌美如花,千万别踏进灶台三尺之内。”对于慕倾雪这位能把煮粥烧干锅、炒菜点着油、下面条煮成一锅浆糊的“厨房毁灭者”,韩艳的记忆实在太过深刻。

慕倾雪不满地鼓了鼓腮帮子,哼了一声,但还是乖乖地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看着韩艳单手(伤了的那只手尽量不用力)熟练地洗菜、切菜、点火、颠勺。很快,四菜一汤的香气就飘满了整个屋子。

刚把最后一道青椒肉丝盛出锅,韩父韩母就下班回来了。饭桌上,韩父韩母听着慕倾雪添油加醋、手舞足蹈地描述了下午的“壮举”,韩母是又心疼女儿手上的伤,又对那起子不要脸的人生气,不住地给韩艳夹菜,嘴里念叨着“以后可不许这么冲动了,伤着自己怎么办”。韩父则全程沉默,只是喝酒的频率快了些,给韩艳夹了好几筷子她爱吃的红烧肉,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赞许和后怕。

热热闹闹地吃过晚饭,慕倾雪揣着韩艳给的药膏和药瓶,还有打包的烤鸭,心满意足地回家了,临走前还一步三回头地叮嘱韩艳手千万别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