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短暂的相聚时光仿佛指尖流沙,还未攥紧便要溜走。暮色悄然爬上窗棂,冷照野正收拾着简单的行李,手机便突兀地震响——是导师的电话。她刚按下接听键,身旁的叶听松便像被惊动的弦,目光倏地锁住她,那份紧绷的警惕清晰可见,几乎凝成实质。他显然是杯弓蛇影了,上次她不告而别的阴影如藤蔓缠绕心头,此刻生怕她又像断线的风筝,一去不回。

“导师那边有点急事,我得提前回学校几天。”冷照野挂了电话,话音未落,叶听松已斩钉截铁:“我请假,陪你一起回去。”

“别,”她蹙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带,“你公司项目正在关键期,走不开的。”

“那怎么行?”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投下压迫的阴影,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能……不能再让你一个人走掉。”上次杳无音信的煎熬仿佛还在骨缝里叫嚣。

冷照野试图安抚:“我保证,这次手机畅通,消息秒回,行吗?”

“我可不敢再信你。”叶听松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却毫无暖意,更像是自嘲的苦意。他掏出手机,屏幕解锁的光芒映亮他紧绷的下颌线,不容分说地将订票成功的界面举到她眼前,“看,机票已经买好了,我的也订了,我们一起去。”

冷照野的目光在那刺眼的航班信息上停留片刻,又移向他眼底深处那抹固执得近乎脆弱的坚持。她喉头微动,想说的话最终化作无声的叹息。空气凝滞了几秒,她垂下眼帘,轻轻将一件叠好的衣服塞进包里,动作带着认命般的滞涩——再多的辩白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筑起的心墙已坚不可摧。她最终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那行吧。”

转眼间,南京城湿润的空气便包裹了两人。出租车停在冷照野租住的老式小区楼下,斑驳的梧桐叶影里,她领着他走上狭窄的楼梯。站在那扇熟悉的旧木门前,冷照野攥着钥匙的手心微微沁汗,脚步黏在了磨得发亮的水泥地上。

“额……”她忽然侧过身,声音低得几乎被楼道里的寂静吞没,“能不能……在外面等我一下?”

叶听松挑眉,斜倚在斑驳的墙面上,故意拖长了调子:“嗯?怎么了?有秘密?还是……”他眼底带着促狭的笑意,故意凑近了些,气息拂过她耳畔,“家里藏男人了?”

冷照野耳根一热,别开脸,声音带着点窘迫:“别胡说……就是……不太方便进去。”

“不方便?”叶听松轻哼一声,站直身体,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虚揽住她的肩,轻轻往前一推,“想甩掉我?门儿都没有。走走走,天塌下来我也得看看里面藏着什么宝贝。”他语气轻松,手臂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持。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冷照野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赴刑场,终于拧开了门。门开的瞬间,一股极其清冽的栀子花香扑面而来,强势地盖过了所有气息,叶听松不由得赞叹:“好香!”

然而,这宜人的香气仅仅是序曲。冷照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快速闪身进去,目标明确地直奔卧室,想把自己那方“战场”锁在门后。但叶听松反应更快,长腿一迈,手臂一伸便轻松抵住了即将合拢的门缝。

“哎,跑什么?”他笑着用力一推。

门彻底打开。

卧室的景象瞬间挤入眼帘——叶听松脸上的笑容和那句未尽的调侃,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彻底凝固了。

眼前的场景堪称“学术灾难”的现场:书本不再是书本,而是以各种匪夷所思的姿态堆积如山——床头柜上摇摇欲坠,地板上蜿蜒成路障,甚至侵占了半张椅子。写满密密麻麻外文翻译和批注的A4纸,如同失控的白色潮水,不仅覆盖了书桌,还从塞得鼓胀欲裂的垃圾桶里漫溢出来,在地板上铺开了一层“知识的地毯”。几件待洗的衣服随意搭在椅背,更添了几分凌乱。唯一整洁的,只有窗台上那盆盛放的栀子花,正散发着与室内“战况”格格不入的浓烈芬芳。

冷照野僵立在门边,脸颊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那抹红晕迅速从耳根蔓延到纤细的脖颈,甚至锁骨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眼睛死死盯着地板上一张写满英文的草稿纸,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这……” 叶听松的目光在堪称“学术废墟”的卧室里扫了一圈,震惊得几乎失语,半晌才找回声音,尾音带着不可思议的上扬。

“所以我说了别进来!” 冷照野梗着脖子,脸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硬是挤出一丝强撑的傲气,声音却泄露了一丝懊恼。

叶听松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胸腔微微震动。他斜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臂,眼神戏谑地在她和那堆“知识的地毯”之间来回:“我要是不硬闯进来,怎么能有幸瞻仰到冷大学者这‘别具一格’的书香门第啊?” 他刻意在“书香门第”四个字上加了重音,调侃的意味浓得化不开。

“哼!” 冷照野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一把抓起丢在乱纸堆上的背包,几乎是恼羞成怒地甩到肩上,“你、你自便吧!我要去学校了,导师在催!” 她低着头就想从他身边挤过去,像只急于逃离现场的小兽。

“好好好,你去忙你的。” 叶听松侧身让开通道,看着她泛红的耳尖,拼命憋着笑,声音里都带着笑意,“我在家等你。” 他特意加重了“在家”两个字,仿佛这方小小的混乱天地已经成了他的领地。

冷照野脚步一顿,在门口猛地回头,语速飞快地补充,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晚饭你自己解决!冰箱里只有鸡蛋和面条,我没时间管你!”

“好的好的,遵命。” 叶听松看着她仓皇逃走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终于不再压抑,低沉愉悦的笑声在凌乱的房间里漾开。他环视着这片“战场”,无奈又宠溺地摇头,心底却像被羽毛轻轻拂过——她果然是个迷人的矛盾体,能将窗台栀子花般的纯真洁净与眼前这学术风暴席卷后的妩媚凌乱,如此奇妙又和谐地糅合在一起。这极致的反差,反而让他心尖发软。

冷照野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尽头,叶听松才真正放松下来,开始细细打量这个承载着他深爱女人日常的小小空间。空气里还残留着她身上清冽的栀子花香,混合着纸张和油墨的气息,形成一种奇特的、只属于她的味道。

目光所及之处,印证着他的想法——这里果然是她灵魂的延伸:朴素至极,却又处处藏着可爱的灵动。

家具是房东留下的老款式,漆面有些斑驳;窗帘是最普通的米白色棉麻,洗得微微发旧;唯一的装饰是窗台那盆栀子花,和书架上几盆顽强生长的绿萝。

房间不失灵动与可爱书本堆砌的“山峦”间,探出一只造型蠢萌的陶瓷小狗书挡;贴着便利贴的冰箱门上,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笑脸;书桌一角,几个色彩鲜艳的玻璃汽水瓶里插着干枯的狗尾巴草,在穿窗而入的夕阳光线下闪着毛茸茸的光晕。

“确实……过于朴素了。” 他指尖拂过磨得光滑的木质桌面,低声自语,语气里没有嫌弃,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这丫头,对自己也太不上心了。

念头一起,便再也坐不住。叶听松抓起钥匙出了门,直奔最近的超市。他推着购物车,目标明确地穿梭在货架间,脑海里盘桓着她可能喜欢的口味——新鲜的蔬菜、饱满的水果、她爱喝的酸奶牌子、炖汤的排骨……结账时,购物袋沉甸甸的,他心底却升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回到小屋,他系上围裙,利落地占据了狭窄的厨房。洗切翻炒,动作流畅,锅铲碰撞出悦耳的声响。油烟机轰鸣,饭菜的香气渐渐取代了栀子花与纸墨的味道,霸道地充盈着整个空间。番茄炒蛋泛着诱人的光泽,清炒时蔬碧绿鲜亮,还有一小锅咕嘟冒泡的玉米排骨汤。

当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时,叶听松刚把最后一道菜端上小餐桌。冷照野推门进来,带着一身微凉的夜气。她一眼便看到餐桌上冒着热气的饭菜,还有系着围裙、袖子挽到手肘的叶听松,脚步顿住,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明亮又带着点不可思议的笑容。

“哟,” 她斜倚在门框上,书包带子还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眉眼弯弯,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惊喜,“叶总,还会做饭呢?”

那褪去清冷、纯粹又生动的笑容,像一束暖光直直撞进叶听松心里。他看着她倚门而笑的俏丽模样,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喉头——想立刻走过去,把她揉进怀里,吻掉她唇边的笑意。

“那当然,” 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故作镇定地挑眉,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没点真本事,怎么配得上我们冷大学者?” 他走过去,自然地接过她肩上的背包。

冷照野也不客气,换了鞋就直奔餐桌。她似乎饿坏了,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番茄放进嘴里,眼睛满足地眯了起来,含糊地嘟囔:“唔…还不错嘛。” 昏黄的灯光下,她专注吃饭的样子,带着一种卸下所有防备的柔软,让叶听松觉得,这一下午的忙碌,值了。

晚饭的温情尚在唇齿间流连,更深的渴望便如藤蔓缠绕,将两人卷入熟悉的旋涡。气息交融,肌肤相熨,狭小的房间里温度攀升,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心跳和压抑的低吟。只是这一次,冷照野的体力似乎早已被白日的奔波和之前的亲密耗尽,缠绵未尽,她便在他怀中软软地沉陷下去,呼吸变得清浅而悠长。

叶听松意犹未尽,胸膛还在微微起伏,低头看向臂弯里的人。她侧着脸,几缕汗湿的发丝黏在光洁的额角和嫣红未褪的颊边,长睫如蝶翼般安静地覆盖下来,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卸下所有防备和清冷的睡颜,纯真得像初生的栀子花瓣,带着一种毫无保留的依赖,紧紧依偎着他。

心头那股未消的炽热,瞬间被更汹涌的怜爱覆盖。叶听松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她睡得更安稳些,指尖极轻地拂开她额角的湿发,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稀世珍宝。他不敢再动,生怕惊醒了她来之不易的沉睡。

房间里只剩下她均匀清浅的呼吸声,和他自己尚未完全平复的心跳。叶听松睁着眼睛,目光落在天花板上那盏老式吊灯金属外壳映出的模糊光影。怀中是让他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温热与柔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满足感充盈胸腔,随之而来的,是对未来清晰而迫切的渴望。

他盯着那片晃动的光斑,思绪却飞得很远:

这间小屋太小了。她的书快没地方放了,得换个大些的房子,最好有个明亮的书房,让她那些宝贝纸堆能舒展开。窗边要留位置,她喜欢养花。

南京的冬天湿冷。得提前给她准备好更厚的羽绒被和暖脚炉,她手脚总是冰凉,上次来就冻得缩成一团。

她的工作…以后她熬夜翻译赶稿时,他得在旁边守着,至少能煮点夜宵,提醒她别熬太狠。冰箱里要常备她爱喝的牛奶和水果。

两边的家人…是时候找个正式的场合带她回去见家人了。还有她那个严厉的导师,也得想办法打好关系。

更远的…他想象着几年后,或许在某个宁静的周末早晨,阳光洒满更大的房间,她依然可能顶着一头乱发埋在书堆里,而他端着刚做好的早餐,无奈又宠溺地叫她… 想到那个画面,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夜渐深,窗外的城市灯火在窗帘缝隙间流淌。叶听松收拢手臂,将怀中熟睡的人儿更紧地拥入自己温热的胸膛,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栀子与自己的气息交融的味道。那些关于未来的、纷繁而踏实的计划,像一颗颗种子,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悄然埋下。他闭上眼,感受着此刻的宁静与圆满,以及那份因她而生的、想要构筑一个长久港湾的坚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