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看着他，那双总是很平静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明显的、可以称之为“困惑”的情绪。
“你确定？”她问。
“我确定。”陈默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或许，让夏晓薇忘记一切，回到正常的生活，才是最理智、最负责任的做法。
但他同样清楚，如果他这么做了，那么，他就和那个高高在上的、自以为能安排好一切的“收听者”，没有任何区别。
夏晓薇不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易碎的娃娃。
她有自己的意志，有自己的选择。
她是他并肩作战的伙伴，不是他可以随意丢弃的行李。
“好吧。”林岚沉默了很久，最后，似乎是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但她必须通过协议局的背景审查和心理评估。而且，她需要签署最高等级的保密协议。”
“协议内容，我会亲自跟她谈。”
陈默“嗯”了一声。
“还有，”林-默指了指自己脚边那个巨大的登山包，“这些东西……”
“会有专人帮你送回去。”林岚说，“并且，会进行一次全面的……‘安全升级’。下次，你至少不用再担心，它会被人轻易地捏碎了。”
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点，极其罕见的、可以称之为“自嘲”的意味。
天光大亮。
陈默背着空空如也的登山包，走出了广播大楼。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是这座城市所特有的、混杂着汽车尾气、早餐的油烟味和植物气息的味道。
很真实。
他感觉自己，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光怪陆离的噩梦中，终于醒了过来。虽然，他很清楚，这场“梦”，才刚刚开始。
回到家，一打开门，瓦力就“喵”地一声，扑了过来，用脑袋使劲地蹭他的裤腿。
陈默把它抱起来，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
厨房的餐桌上，放着一个保温饭盒。旁边，还贴着一张便利贴。
【三明治和牛奶，记得吃。——夏】
字迹娟秀，后面还画了一个不成形的、笑得很傻的太阳。
陈默拿起那个还有点温热的三明治，咬了一大口。
很普通的火腿鸡蛋三明治，味道甚至比不上楼下早餐铺子卖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三明治。
下午，陈-默睡了一觉。
他太累了。身体上，精神上，都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急需放松。
这一觉，他睡得格外沉。没有梦，没有噪音，也没有那些来自历史深处的低语。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黄昏。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屋里，给所有的家具，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夏晓薇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瓦力则四仰八叉地躺在她的腿上，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得正出神。
听到卧室的开门声，她抬起头。
“默哥，你醒了？”
“嗯。”陈默点了点头，走到她对面坐下，“她……来过了？”
“嗯，林岚姐。”夏晓薇晃了晃手里的那份文件，那是一份装订得很厚的、封面写着“最高机密”字样的协议，“一个小时前刚走。”
“她都跟你说了？”
“都说了。”夏晓薇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出乎陈默的意料。
“那你……”陈默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我签了。”夏晓薇把那份协议放到茶几上，推到他面前。在最后一页的签名栏里，她的名字，一笔一划，写得清清楚楚。
陈默看着那个签名，半天没说出话来。
“默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选择忘记一切，回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夏晓薇看着他，问道。
陈默没有回答。这确实是他内心深处的想法之一。
“林岚姐也给了我这个选项。”夏晓薇说，“她说，这是对我最好的保护。”
“但是，”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亮得像星星，“默哥，你忘了我大学是学什么的了？”
“新闻。”陈默说。
“对，新闻。”夏晓薇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执拗的光芒，“新闻的核心是什么？是‘探寻真相’。”
“以前，我以为的真相，是报道一桩社会事件，是揭露一个行业内幕。但现在，我发现，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更大的真相。”
“一个关于历史，关于灵魂，关于我们从何而来，又将去往何方的真相。”
“而你，默哥，你手里，就握着一把能打开真相大门的钥匙。”
“所以，我怎么能走？”
“这可是……宇宙级的独家新闻啊。”
她说完，朝陈默俏皮地眨了眨眼，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
但陈默知道，在那份活泼之下，是一个年轻的理想主义者，做出的、最坚定、也最勇敢的决定。
他看着她，许久，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
“好吧，我的助理。”他说，“那从今天起，你得加班了。而且，没有加班费。”
“切，小气。”夏晓薇撇了撇嘴。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仿佛之前那些沉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阴霾，都在这场简单的对话中，被冲淡了不少。
就在这时，陈默的手机响了。
是林岚。
“你的设备，已经升级完毕，送回你家书房了。”林岚的声音，依旧是那种公事公办的调调，“另外，我们为你，准备了第一个‘任务’。”
陈默的心，提了起来。“是什么？”
“不是任务。”林岚纠正道，“是一次……试播。”
“‘收听者’的出现，让很多沉寂的‘声纹’，都变得异常活跃。我们需要尽快评估‘AURA’系统升级后的稳定性和安全性。所以，今晚十一点，我们希望你能进行一次……可控的直播。”
“连接目标呢？你们指定？”
“不。”林岚说，“目标，由你自己选择。”
“但我们有一个建议。”
“说。”
“我们建议你，选择一个……相对‘安全’的，执念比较‘单一’的，最好……是和我们现代生活，有点关联的声纹。”
“比如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比如，一个因为写不出稿子，而把自己饿死在公寓里的……网络小说家？”
陈默：“……”
他几乎能想象出，林岚在说出这句话时，那张一本正经的、毫无波澜的脸。
这个女人，原来也是会开玩笑的。
挂了电话，陈默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晚上九点。
距离直播，还有两个小时。
他站起身，走进书房。
书房里，那套熟悉的设备，已经重新摆放好了。但看起来，又有些不同。
效果器的外壳，换成了一种暗灰色的、带有磨砂质感的金属，上面还多了一些看不懂的接口。调音台的推子下面，也多了一排小小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指示灯。
最显眼的，是那只麦克风。
它的底座，被加固了，材质和那把银色匕首很像。麦克风的防喷罩上，还多了一个小小的、和协议局徽章一模一样的标志。
整个设备，看起来，就像一辆老旧的吉普车，被强行改装成了装甲车的样子。
透着一股……结实又潦草的混搭风。
陈默坐下来，戴上耳机。
夏晓薇也跟了进来，坐在他旁边，熟练地打开了电脑。
电脑的桌面上，多了一个新的软件。软件的图标，就是协议局的那个盾牌徽章。
夏晓薇点开软件，一个复杂的、充满了各种数据图表的界面，弹了出来。
“这是林岚姐刚给我装的。”夏晓薇指着屏幕，解释道，“‘AURA’系统的实时监测与辅助分析平台。可以监测信号强度，分析声纹情绪波动，还能……进行紧急物理隔断。”
她指了指界面右下角一个硕大的、红色的按钮。
按钮上，写着两个字：【拉闸】。
简单，粗暴，但看起来，就很有安全感。
陈默看着这一切，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一切都将不同。
《深渊回响》，不再是他一个人的、自说自话的深夜独白。
它成了一个真正的“节目”。
一个由他、夏晓薇，以及那个神秘的“现实稳定协议局”，共同打造的节目。
一个……与历史和深渊，正面交锋的战场。
他看了一眼夏晓薇。
夏晓薇也正看着他，对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他笑了笑，转过头，目光落在了那只崭新的麦克风上。
他推上了推子。
“调频AM744，这里是……新生的《深渊回响》。”
“我是陈默。”
“今晚，我们故事的第一位客人，会是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