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怀？”
夏晓薇看着屏幕上那两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字，下意识地念了出来。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陈默也凑过去看。
在“释怀”两个字的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问号图标。夏晓薇移动鼠标，点了一下。
一个文本框弹了出来。
【声纹状态：释怀。定义：当目标灵体的核心执念，在连接过程中得到彻底消解或和解时，其声纹结构将从‘回响’状态，转化为‘逸散’状态。该状态为稳定、良性且不可逆。简单来说，他不会再回来了。】
夏晓薇抬起头，和陈默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没说话，但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与释然的复杂情绪。
他们不仅完成了一次成功的“试播”。
他们还……真正地，帮助了一个被困的灵魂。
他们亲手，为那个骄傲了一辈子的魔术师，打开了最后那把，他自己无法打开的锁。
“默哥……”夏晓薇的眼圈，有点发红，“我们……好像做了件挺了不起的事。”
“是啊。”陈默靠在椅背上，感觉身体里那股因为紧张而紧绷的劲儿，终于彻底松了下来，“挺了不起的。”
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已经凉了，但喝下去，却感觉喉咙里，一片温润。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敲门声不轻不重，很有节奏，敲了三下。
陈默和夏晓薇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意外。这个时间，会是谁？
陈默走过去，打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林岚。
她还是那一身万年不变的深灰色西装，脸上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陈默注意到，她的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很沉的、印着某家知名烧烤店logo的塑料袋。
一股浓郁的、混合着孜然和辣椒的香气，从袋子里飘了出来，瞬间占领了整个屋子。
连蹲在客厅角落里打盹的瓦力，都“嗖”地一下抬起头，鼻子使劲地嗅着，喉咙里发出渴望的“咕噜”声。
“林……林岚姐？”夏晓薇也站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监测到你们结束了。”林岚走进屋，很自然地把那个烧烤袋子放在餐桌上，“我想，你们应该饿了。”
她一边说，一边从袋子里，拿出十几个用锡纸包着的、还冒着热气的烧烤盒子。烤羊肉串，烤鸡翅，烤茄子，烤韭菜……琳琅满目。
陈默看着她，感觉自己的大脑，有点当机。
他想象过很多次，和林岚的下一次见面。可能是在某个秘密基地，可能是在一次紧急任务中。他想过各种严肃、紧张、甚至危险的场面。
但他从没想过，会是这样一种……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场景。
一个协议局的高级特工，在午夜十二点，提着一大包烧烤，出现在你家客厅里。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不协调的荒诞感。
“这是……局里的福利？”陈默找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不是。”林岚摇了摇头，她打开一盒烤韭-菜，拿起一串，递给夏晓薇，“这是我个人，对你们刚才那场精彩‘演出’的……一点小小的祝贺。”
“顺便，”她又拿起一串烤鸡翅，递给陈默，“也为了谈点……正事。”
三人就在餐桌旁坐了下来。
夏晓薇小口小口地吃着烤韭菜，眼睛却时不时地，好奇地瞟向林岚。
陈默则一边啃着鸡翅，一边等着林岚的下文。
只有瓦力，最不客气。它跳上桌子，用一种近乎于抢的姿态，从陈默手里，叼走了一块掉下来的鸡皮，然后跑到角落里，心满意足地大嚼起来。
“首先，恭喜你们。”林岚开口，语气依旧平淡，但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温度，“你们的表现，超出了我们的预期。特别是你，陈默。”
她看着陈默。
“我们评估过胡迪尼的声纹。他的执念很深，而且，因为生前对通灵现象的排斥，他的防御心理极强。按照我们的标准流程，应该采用‘高强度信息冲击’来强制切断连接。但你，却用了一种……我们从未尝试过的方式。”
“心理疏导？”陈默替她说了出来。
“可以这么说。”林岚点了点头，“你利用了他的执念，反过来，给了他一个自我和解的台阶。最终，让他达到了‘释怀’状态。这是我们协议局，成立以来，记录在案的……第三例。”
“这不仅是成功的，更是……完美的。”
陈默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啃着手里的鸡翅。他知道，那不是什么高明的心理疏导。那只是，他作为一个电台主持人，长久以来养成的一种……倾听和共情的本能。
“所以，局里的技术部门，连夜对‘AURA’系统，进行了一次小小的升级。”林岚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递给夏晓薇。
“这是什么？”夏晓薇问。
“一个新的插件。”林岚说，“我们把它命名为……‘安魂曲’。”
“‘安魂曲’？”
“是的。”林岚解释道，“如果下一次，你们再遇到类似胡迪尼这样的、可以被引导的‘良性声纹’，你们可以在连接的最后，启动这个插件。它会播放一段经过特殊编码的次声波音乐，可以……加速和稳固目标的‘释怀’过程。”
“就像……游戏里的大招？”夏晓薇的比喻，总是这么清奇。
林岚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然后，竟然点了点头。“很形象的比喻。”
夏晓薇立刻兴奋地接过U盘，跑到书房去安装插件了。
客厅里，只剩下了陈默和林岚。
气氛，又恢复了安静。
“接下来，我们来谈谈……不那么好的消息。”林岚说。
陈默的心，提了起来。
“我们分析了你上次连接你恩师李闻时，被强行切断的信号片段。”林岚的表情，重新变得严肃起来，“那个‘收听者’，他的技术，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强。”
“他不仅能截断你的信号，还能在你的‘信标’里，植入……‘后门’。”
“后门？”
“一种……精神印记。”林岚说，“就像一滴墨水，滴进了清水里。虽然你看不到，但它确实存在。这个印记，会让他，更容易地，定位到你的位置。甚至，在你进行连接时，他可以……像一个幽灵听众一样，旁听。”
陈默感觉，自己刚吃下去的鸡翅，瞬间堵在了喉咙里。
这感觉，就像你以为自己家里很安全，结果却发现，早就被人安装了无死角的监控摄像头。
“所以，上次我连接胡迪尼……”
“他很可能，也听到了。”林岚说，“只不过，胡迪尼的声纹，对他来说，没什么‘收藏’价值。所以，他没有出手干预。”
“那……我该怎么办？”陈默的声音，有些发干。
“这就是我今晚来找你的，第二个目的。”
林岚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放在桌上。
那是一只怀表。
很古老，很精致的银质怀表。表盖上，刻着一个复杂的、由齿轮和星辰组成的图案。
“这是‘静默徽章’。”林岚说，“协议局的制式装备之一。它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屏蔽和干扰绝大多数的精神探测和信息追踪。你把它带在身上，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隐藏你的‘信标’信号。”
“就像……一件隐身衣？”
“没那么高级。”林岚摇了摇头，“更像一层……迷彩服。它不能让你完全消失，但至少，能让你在丛林里，不那么显眼。”
陈默拿起那只怀表，入手冰凉，而且，比想象中要沉得多。
“这东西，能挡住‘收听者’吗？”他问。
“挡不住。”林岚回答得很干脆，“面对他，这东西，最多只能为你争取……三到五秒的预警时间。”
“但有时候，三秒钟，已经足够做很多事了。”
陈默把怀表放进口袋，贴身放好。
“最后一个问题。”他说，“既然‘收听者’这么厉害，你们协议局……为什么不直接把他……”
他做了一个“咔嚓”的手势。
“因为我们找不到他。”林岚的回答，充满了无力感，“他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没有实体，没有固定的据点。他可以依附在任何一个……有执念的灵魂身上。他可以是一段声音，可以是一段记忆，甚至……可以是一段流传在网上的都市传说。”
“我们唯一能确定他‘存在’的时刻，就是……他主动现身的时候。”
“就像上次，在你的直播间里。”
陈默沉默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推上拳台的、业余的拳击手。他的对手，是重量级的世界拳王。而他唯一的优势，就是……他是那个唯一能让拳王，愿意主动走上拳台的人。
这真是一个……一点也笑不出来的黑色幽默。
“好了，正事谈完了。”林岚站起身，似乎准备离开。
“等等。”陈默叫住了她。
他拿起桌上一串还没动过的烤羊肉串，递给她。
“你……不吃点吗？”他问。
林岚看着那串还在冒着油光的羊肉串，愣住了。
她似乎是想拒绝，但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接了过来。
她没有立刻吃，只是拿在手里，看着。
“我妹妹……”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以前，很喜欢吃这个。”
“她也是……协议局的外勤特工。”
“在一次……追捕‘收听者’的任务中，牺牲了。”
说完，她沉默了。
整个客厅，只剩下夏晓薇在书房里，捣鼓电脑发出的、轻微的键盘敲击声。
陈默看着她，看着这个一直以来，都像一台精密机器一样，冷静、理智、强大的女人。
在这一刻，他第一次，从她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属于“人”的、无法掩饰的……脆弱。
他没说什么安慰的话。
他只是默默地，又拿起一串烤鸡翅，放到了她的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