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台宫的铜炉里燃着西域的香料,烟气却驱不散殿内的凝重。嬴政捏着那卷用黑布包裹的竹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竹简边缘的毛刺嵌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念。”他的声音低沉,像磨过砂石的铁器。

李斯上前一步,展开竹简。上面的字迹潦草而狂悖,是嫪毐的笔迹——这个被嬴政称作“假父”的男人,在雍城行宫的囚室里,竟还在串联宗室叛乱。

“……今嬴政宠信妖人,坏我祖制,乱我黔首。某虽困于雍城,然宗室诸公皆愿效死。三月初三,吾将以太后懿旨号令关中,诛虾仁,清君侧,复我大秦旧制……”

“啪!”

竹简被嬴政狠狠掼在金砖上,裂成数截。香料的烟气被这股戾气冲散,露出他眼底翻涌的怒火:“他还敢提太后!还敢称‘复旧制’!”

虾仁躬身捡起断裂的竹简,拼接处的字迹赫然写着几个宗室的名字——都是反对新政的旧贵族,以嬴傒的堂弟嬴成为首。这些人不满虾仁推行的郡县制构想,更怕“秦玉”推广后,军功爵制会动摇他们的世袭特权,竟与嫪毐这阉人勾结。

“太后那边……”虾仁迟疑道。赵姬被软禁于雍城,嫪毐拿她作幌子,显然是算准了嬴政投鼠忌器——天下人都知道,这位秦王虽狠,却始终对生母存着一丝软肋。

嬴政的手指在案几上重重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在计数敌人的罪状:“太后被他蒙蔽久了,未必知情。但宗室这群蠢物,以为攀附嫪毐就能保住爵位?简直是与虎谋皮!”

李斯补充道:“据眼线回报,嬴成已暗中调集私兵,藏于雍城周边的坞堡,只等三月初三的信号。嫪毐还许诺,事成之后封他为‘雍王’,裂土分封。”

“分封?”嬴政冷笑出声,“他们还活在西周的梦里。”他转向虾仁,“先生觉得,该如何应对?”

虾仁走到悬挂的关中地图前,指尖点在雍城的位置——这座秦国旧都群山环绕,易守难攻,又是太后居所,强攻会落下“不孝”的口实。他沉吟道:“不能等他们动手。三月初三是上巳节,雍城有祈福大典,宗室和嫪毐的人定会齐聚,正好一网打尽。”

“如何打?”嬴政追问。

“明着,大王亲赴雍城行祭礼,以示对太后和宗室的安抚;暗着,让蒙恬率三万锐士潜伏于岐山,待叛乱起时,合围行宫。”虾仁的指尖划过地图上的山道,“关键是要控制太后宫,不能让嫪毐真的拿到所谓‘懿旨’。”

李斯点头附和:“可派赵高先行赴雍城,以‘侍奉太后’为名,实则接管宫禁护卫,换掉嫪毐的旧人。”

嬴政的目光在地图上停留良久,突然起身:“就依此计。李斯,你即刻拟诏,言寡人将亲赴雍城祭祖,令宗室诸公务必到场。虾仁,你随寡人同行,扮作内侍,伺机行事。”

“臣遵旨。”两人齐声应道。

散朝时,暮色已浓。虾仁走出章台宫,见赵高候在阶下,手里捧着个锦盒。这位宦官低着头,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精明:“先生,这是太后宫的舆图,奴才托人画的,或许用得上。”

锦盒里的舆图详细标注着雍城行宫的殿宇布局,甚至标出了太后寝宫与嫪毐囚室的密道——那是赵高早年在赵国质子府时,从旧人口中得知的秘密。

“你倒是消息灵通。”虾仁接过舆图,指尖触到赵高微凉的手。这个曾试图监视他的宦官,如今已彻底看清风向,知道唯有依附嬴政与新政,才能在秦廷立足。

“奴才只是做分内之事。”赵高弓着腰,声音谦卑,“先生此去雍城,需防着宗室的暗箭。嬴成那人心狠手辣,前几日还派人行刺过推广曲辕犁的小吏。”

虾仁点头,将舆图收好。他知道,这趟雍城之行,不仅是平叛,更是对旧势力的总清算。那些藏在宗室光环下的腐朽,那些依附权力的阴私,都该在三月初三的阳光下暴晒。

三日后,嬴政的车驾驶出咸阳,一路向西。虾仁穿着内侍的灰袍,坐在副车,怀里揣着连弩的袖箭——那是墨丁特意为他打造的微型武器,能在三丈内取人性命。车窗外,关中的田野已泛出新绿,“秦玉”的幼苗在田埂间舒展叶片,像无数双注视着他们的眼睛。

“先生在想什么?”嬴政撩开车帘,递来一块干肉。

“在想,平定叛乱后,该把雍城的宗室私田都改成试验田。”虾仁接过干肉,“让那些贵族看看,靠封地吃租,不如自己耕种来得实在。”

嬴政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等天下统一了,寡人让你做‘大田令’,专管这些事。”

车驾碾过渭水的浮桥,雍城的轮廓在远山后若隐若现。虾仁望着那片古老的城郭,突然想起手机里存过的秦雍城遗址照片——千百年后的黄土下,埋藏着多少权谋与鲜血?而他们,正在亲手书写这段历史的新篇。

夜色渐深,车驾在驿站歇息。虾仁借着油灯翻看舆图,赵高标注的密道像条毒蛇,蜿蜒在宫殿之下。他知道,嫪毐和宗室以为握着密道和“懿旨就能得逞,却不知嬴政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而那封来自雍城的密信,与其说是叛乱的宣言,不如说是催命符——它让嬴政彻底看清了旧势力的獠牙,也让这场清算,来得更快、更彻底。

油灯的光晕里,虾仁在舆图上圈出密道的出口,旁注一行小字:“三月初三,于此擒贼。”墨迹未干,仿佛已映出黎明时分的刀光。